方恺看向了他,“可要是少了个人就乱了,那这个公司肯定是存在问题的,有问题就得解决问题。”
“哪里有那么多人有解决问题的能力?大多数时候都把公司弄的利益受损,留下一堆烂摊子走路了。”
桌上其余人一句话都没有,看似随意地吃喝着,却是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这两人身上。
“为了长远的利益,必须要敢于放弃短期利益。”见他不说话,方恺又说了句,“老话说得好,有舍才有得。”
“是啊,说起老话,倒是想起了老董事长。”李宗明叹了口气,“现在想起来都觉得难受,我们都跟了他这么多年,甚至都是看着你长大的。”
已逝的父亲突然被提起,方恺停顿了会,才接了他的话,“他在的时候,就说过好几次你对公司的贡献。他这是要让我们记得您的贡献与恩情,不能亏待了您。”
“老董事长从没亏待过我们,虽然他不在了,我们能为他做的,就是再多为公司做几年贡献,再多帮你大哥一些。”
方恺点了头,这场饭局本质上到这就结束了。
哪里会有平稳的、不流血的权力交替。
饭局上都是八面玲珑至事故的人精,嗅到争执已结束的意味,哪里会让场子冷下来。几句玩笑话,适时的陪笑,在觥筹交错间,已经彻底热闹了起来。
不用出差的日子,季舒也免不了应酬。
降了温,秋天的好处之一是,可以穿各式的毛衣与外套。在色彩略显枯燥的秋天,各色风格的衣物都不显突兀,还能点缀心情。
虽然上班着装受限,但选择面还是不少。薄羊绒大衣正适合这个时节,早晨搭配着装,再化一个简妆,是她一天中较为轻松的时刻。
在这样忙碌而有压力的季度里,她的经验是,能做什么开心就去做什么。人要选择性装瞎,不要细想存在主义危机,否则精神就会崩溃。
虽然她的开心好像都跟花钱有关,比如购置衣物,做指甲,也只能哄得自己一时开心,但也足够了。指甲样式多到眼花缭乱,但她只喜欢纯色,秋冬时只爱红色。偏暗的酒红色,很配毛衣。
晚上的应酬是在会所里,季舒在过道里碰见正从包厢中出来的方恺时,并没有很意外,毕竟这会所就是他家开的。
加他微信,已经是两天前。翌日她上班时,将收集的资料整理成文档,考虑到他在微信上查看文档不方便,她又写了个简要的文字总结。谨慎着措辞,既要有结论,又要尽量避免太过主观的判断。她发送给他后,他隔了没多久,回了OK,就再没有回答。
她没有再给他发信息,但也没有干等着他给自己下达任务,关于C市的业务资料,她已经在收集。他大概率是太忙了,有空时会找自己。
季舒停下了脚步,笑着向他打了招呼,“方总好。”
方恺直接问了她,“在这应酬吗?”
“是的。”
“结束后发个信息给我,如果能凑上时间,我们聊一下。”
“好的。”
他点了头,就继续往前走。真是一句废话都没有,笑容也欠奉。不知是在想事情,还是心情不好,或是性格就这样。
应酬结束得不早也不晚,季舒走出包厢,给他发了信息,说她这结束了。他倒是回得迅速,没两分钟就回了她:等我十五分钟。
她回了好的,键盘敲出“好”时,自动出现了可爱的表情包,她当然不会用。她发工作消息时,标点符号都是一板一眼的,逗号和句号为主。
而这十五分钟,她去了洗手间,补了唇膏,擦了护手霜。她很不喜欢护手霜的黏腻感,但手上的倒刺逼着她在包里放支护手霜,想得起来就擦一下。
出来后,她懒得再找地方坐下,站在了不碍事的空地处,拿着手机看书。她最近在看宫部美雪,小说的魔力就是不论何时何地,翻开后就能立刻续上。
方恺从包厢中走了出来,结束了他的应酬。里面仍有其他帮忙应酬的人,他不必陪完全程。
门关上时,喧闹被隔绝在了身后。
他没有立刻发信息问她在哪儿,他也想获得两分钟的安宁,不想讲任何话,只是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
走过转角,方恺就看到了她站在了这条路的尽头。
过道的灯光是暖色系的,一时分不清她的外套是黑色,还是藏青色,大衣衬托其高挑身形之余,更增添了几分冷意。
她正低头看手机,十分专注,透过照在她面容上的屏幕光,可依稀看出,她在微皱着眉,但似乎又是放松的,没那么紧绷。
方恺一步步向她走去,厚实的地毯吸去了脚步声,她浑然不觉他的走近。离得更近时,他看到了她握着手机的手,白皙而细长的指节之上,是丹蔻色的甲油。
停顿了几秒后,他收回了视线。
他不想吓着她,但要开口时,仍跟上次一样,他一时不知如何喊她。
喊季总不合适,喊小季,他也没那么大,不过还是他太无聊了,才会浪费时间想这种问题。
“季舒。”
听到自己的名字,像是强行被人从另一个世界拉回,季舒连忙抬头,就看到他正向自己走来,吓了一跳,生怕自己反应慢,嘴已经比脑子快了一步,“你来啦。”
方恺看到了她的手机屏幕,密密麻麻的文字,不像文件,更像是阅读界面。而她这一句招呼,好像是他第一次没被她冷脸。
第18章
很多男人过了三十,便开始发福。彻底放弃自我的少,能严格管理身材的也很少。流连于酒桌,大多数都避免不了有啤酒肚,只是大小的区别。
而面前的人,身着灰色衬衫,挺拔而精瘦,小腹自然也无一丝发福的迹象,可见这个人,至少在外表上,对自己有着严苛的要求。否则像他这样应酬多的,稍不管控,就会变胖。
季舒敏锐地嗅到了他身上的酒味,但他目光坚定,人看起来很清醒。能闻到酒味,那他喝得不算少。不知他现在状态到底如何,毕竟有极少数人能够控制自我到不让人看出有醉意,连思维运转速度都如常。
“抱歉,让你等了一会儿。”
季舒将手机收进口袋,笑着摇头,“没有,你客气了,没等几分钟。”
此处显然不适合聊事,刚才酒喝得急,方恺觉得有点闷,新风系统不至于让室内的空气不流通,但置身此地的应酬感挥之不去。即使跟她聊一聊也是工作的一部分,但他还是想呼吸点新鲜空气。
虽然他问她,她一定会答应,但过程仍无可避免。
“要不要出去走走?”
“好啊。”
季舒跟着走在他身旁,平常的闲聊,诸如忙不忙,最近过得怎么样,并不适应在他身上。他没有讲话,她也没主动开口,一路沉默地走着。
还没走出会所大门,就从里瞧见了外边的热闹。正停着几辆豪车,车门打开着,等待着一群喝得五迷三道的人进去。有一两个已喝到被人抬进车内,外边的在勾肩搭背地称兄道弟,虽听不见他们在讲什么,想必是舌头都捋不直,口齿不清地讲着明早就会忘得一干二净的场面话。
这群人白日里必然是衣冠楚楚的,有着光鲜的社会地位。夜晚,是他们在社会中生存游走的另一面。在酒精的作用下,人的属性被慢慢剥去,未进化的本能逐步占据上风。
应酬是无法推脱的,想更进一步,就得放弃一重自由。可还是会有高下之分,选择丑态百出,还是坚守着一定的底线,是不同的。若是将对尊严的彻底放弃归结于环境与不由己,是种懦弱与不负责。
季舒绝不清高,但每次看到这种场景,内心仍会有种不适感。不知为何,她看了旁边的人一眼,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看不出情绪。
方恺察觉到她的注视,转头看着她问,“怎么了?”
季舒没料到他这么警惕,但他的目光算得上友好,像是她需要帮助,他就会提供一样。她一时想不出借口,可看见他身上的衬衫,倒是能顺便关心下老板,“外边可能有点冷,您需要回去拿外套吗?”
“不需要,谢谢。”
方恺看着她的黑色外套,虽然没必要,但他还是问了句,“你觉得冷吗?”
怕被他误解成自己不想呆在户外,季舒忙否认了,“没有,我只是怕你觉得冷。”
“不会,谢谢。”
这样有礼貌的老板,没那么常见。但有礼貌,在她这,算不上什么优点。甚至她有点不适应,还觉得有点虚伪。当然,这是她的问题。
随着两辆车的驶离,外边的人已经走了大半。有一男一女背对着大门,显然是送客方,又说笑了几句后,将剩下的人请去车内。男人倚着车门叮嘱了司机几句后,就挥了手,将车门带上。旁边的女人适时挽上男人的手,而男人的手伸向女人的臀部,不是轻拍,而是抓。女人没有躲开,反而是更往男人的怀里埋去。
走出门外时,就和老板看到这样的场景,季舒还是有些尴尬。怕这两人察觉不到身后的他们,有更过分的举动,她主动开了口,“您想往哪儿走?”
听到声音,男人倒是放开了女人,回头看走出来的人。
然而看到来人时,方禹愣住了,下意识与旁边的人分得更开些,“小叔,这么巧。季总,你也在。”
季舒笑着同他打了声招呼后,一句话也没多说。长袖善舞的人能主动化解了这番尴尬,营造其乐融融的气氛,保不准被当事人给记住了当个人情。但她没这么能来事,只想旁观。
她瞧了眼站在方禹身旁的女人,风尘气不重,但也不像是刚出社会的小女生,两人自然不是男女朋友关系。但凡对人有尊重,都不会在外面动手动脚。对这个女人的身份,她心中隐约有了猜测。
方恺看着面前的侄子,人已醉了八分,但还没到不受控的地步,“喝多了吧,别在外面吹冷风头疼了。”
方禹内心紧张了下,还以为要被训两句,但小叔只是在关心自己,他不好意思地挠了头,“是喝得挺多的,脑子都不好使了,还有点晕。”
“辛苦了,要我打电话给司机送你回去吗?”
“不用不用。”方禹忙摆了手,“司机正等着呢,我马上就回去了。”
“行,早点回去休息。”
“好。”方禹本就有点心虚,都没有跟两人寒暄,就迫不及待地要离开,“那我先进去收个尾啊。”
方恺点了头,“进去吧。”
季舒看着这两人一同走进会所,这场简短的对话里,那个女人如同透明人,没人会跟她打招呼。
如果是自己,她可能至少还是会点头示意的吧,不想让人尴尬。然而身旁的人,直接无视,并对这种无视习以为常。
“要不要往江边的方向走一走?”
他已神色如常地同自己讲话,季舒有些恍惚,却是随即应下,“好的。”
夜里降了温,呼吸到鼻翼的空气已带着冷意。下了台阶,走在河岸边的人行道上,看着前方桥上的耀眼灯光,季舒都忘了上一次在夜晚特地出来散步是什么时候。开车出行,除了奔波,若要消耗热量,都选用更为高效的健身房。虽然此时的散步也不是无所事事的,但呼吸着新鲜空气走一走,本身就能让人心情愉悦了。
“怎么不说话?”
季舒心想着这不是等您开口吗,但他这口吻,倒是想闲聊几句的样子。
“刚刚他喊你小叔,我都没反应过来,看着觉得你俩都差不多大。”
方恺笑了,没反应过来的是他,无法将面前这个开玩笑的人,和印象中一贯冷脸的人联系起来。“那还是差挺多的。”
“我还以为你会有个长辈样,会对晚辈唠叨几句呢。”
听着她口中的长辈、晚辈,倒有些刺耳,方恺哑然失笑,“我也没那么老,唠叨什么?”
“比如少喝点酒,少点应酬之类的。”
“如果他不想应酬,他为什么要进公司?”
季舒愣住,“也许可以做些无需应酬的工作,如果那是他想要的。”
“那他可以不用进公司,在这里,他的作用就是应酬,陪人吃喝。”
岸边灯光昏暗,风拂过水面的细碎声传过耳畔,借由着前边路灯照过的昏黄灯光,季舒看了眼他。他没有情绪,十分平淡,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事实中的人,是他的亲侄子,他能淡然地将其物化,没有一丝感情。人不是人,只剩作用。
她不说话,方恺看向了她,她不该幼稚到看不懂这个道理,“你觉得不是吗?”
“没有,你说得对。”
“但你看起来并不认同。”
他很挑剔,不容许她有违心的附和,但她不会真实地表达她的感受,解释不如进攻。
季舒看着他,“所以这是你没有选择这条路的原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