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生在了好时代,如果是我小时候,就是一顿打。”
“怎么可能?”何浩哲咬着汉堡,满脸的不信,“外婆没你凶。”
何浩哲说完才意识到什么,连忙找补着,“你也不凶,就是外婆脾气更好些。”
季舒从不觉得自己凶,被他这么形容,她也就笑笑,的确,他最怕她。
“我小时候,要是考试考砸了,会被你外婆要求跪在搓衣板上的。”
何浩哲皱了眉,“为什么?就因为考砸了一次吗?”
“是的。”
“但只是一次啊,不还有下一次吗?”
“她怕这一次考砸了,不给我教训,我是不会好好学习的,下一次依旧会考砸。”
跪搓衣板,已经是算轻的惩罚。她有被扇过巴掌,被拿着竹条抽过小腿肚,以及被当着众人的面斥责。她也傻过,考砸时自己偷哭着想去跳楼。
看着他的一脸惊恐,怕他吓着,季舒笑了,“放心,我不会这么对你。这也没什么,如果她不对我要求严格,我也考不上好的大学。”
“外婆太可怕了。”何浩哲将自己代入设想了下,“那你讨厌她吗?如果是我,我肯定要离家出走了。”
所以我说,你这是生在了好时代,这点小事也至于离家出走?
季舒没回答他,只是努力回想着,她已经忘了是否讨厌她妈,倒是想起同村的一个姐姐。季舒很喜欢和那个姐姐玩,觉得她好漂亮,也好时尚,会看杂志打扮自己,还会大胆地同男生谈恋爱,她的世界,是五彩缤纷的。
在当时看来,那个姐姐就是叛逆少女,也被家人打过,最后是离家出走了。走的那一年后的春节,有人说看见她回来了,可她的父母,并没有见到她。
她妈当时只说了句,这是打晚了,要是早点就能管住她,哪还会发生这样丢人的事。她妈,从小学时用暴力手段给她立规矩,到中学,掐死她任何分心的可能。她收到过男生的情书,不幸被她妈发现后,撕碎了骂她一顿不说,还立即将她带去了理发店,剪了个男生头,不允许她花时间打扮自己。
现在看来,都不知是性格和家庭教育,哪一个的作用对人的影响更大些,她那时压根就没有过离家出走的念头。
“不会,我怕挨饿受冻,怕洗不了澡,更怕被人贩子给拐卖到山里去。”
“那你能怎么办?就忍着吗?”
“那我就好好学习,考进大学,就可以离开了啊。”
何浩哲笑了,“所以你在大学里,就遇到爸爸了。”
季舒愣了下,好像是的。她不想解释,她考上大学就是为了遇见他爸,“所以结论是,我已经对你很温柔了,不然今天晚饭,你应该吃竹笋炒肉了。”
何浩哲闷头喝着可乐,避开了她的眼神。
季舒嘴上说是打一顿,但自他上小学后,顾及孩子有自尊心了,她就没动过手。
好像还是他在上幼儿园的时候,季舒打过他,那一次,就把他给打怕了。
那时还是她妈在照顾他,不知他是被谁影响了,对外婆的态度很差。她工作很忙,发现过一次,想着孩子这么小,就跟他好好讲,让他不允许对外婆不礼貌。
但是后来有一天,他们一家都去他奶奶家吃饭,这孩子又对他外婆发脾气了,还说外婆笨死了,就是个乡下人。
季舒听了后,当即就把他从他外婆身上抱起来,开始打他,跟他说,你要是再敢这么说一次,我就不要你了。孩子嚎啕大哭,其他人全都上来拦她,但她依旧没停下,说我教孩子,你们不允许插手。
孩子当晚就发了烧,还在哭着喊妈妈不要我了。何烨都骂她心狠,那么小的孩子,屁股疼到板凳都没法坐。
不知现代教育理论演变成什么模样,她的简单粗暴或许会被教育专家所诟病,但那一顿打,就是管用的,孩子再也不敢对外婆不礼貌了。
考试考砸了,在她这不是个事,对他的敲打点到即止,季舒转移了话题,逗了他两句,他又兴致勃勃地跟她分享在学校里观察到的老师间的八卦了。
一顿便餐解决完,季舒带他去买了几身秋冬的衣物,他挺好打发,她也不会给他买太贵的,优衣库和几个运动品牌,就能解决他的穿衣了。
何烨有一次开她玩笑,说你一件外套大几千,怎么不给你儿子买点贵的。她当时就不太愉快,她赚的钱怎么花是她的事,但只笑着回他,给你儿子献殷勤的机会我留给你。
买完后,季舒就开车送他回他爷爷奶奶家。院子里月季还开着,颜色各异,长得还不错。一开门,爷爷就拿过孙子手中的书包和网球包,问着要不要吃点宵夜,还是直接去洗澡。
季舒打完招呼后想直接离开的,然而婆婆发了话,说外边挺冷的,喝杯茶暖暖身子再走吧。她只得点了头,笑着进门了。
这个家,是老式的装修,也满是孩子的痕迹。玻璃柜中是拼好的乐高,客厅里添了张小桌,板面能够倾斜,是专门用来拼图的。茶几上放着Switch,还有本英语字典。
二老能悉心照料孩子起居,两人文化水准不低,都是大学生,将孩子让他们带着,是放心的。而每个人身上都会有缺点,但如同管理,是让适合的人做适合的事,并非寻求完美的人。
沙发也是老式的红木沙发,上边放着素净的坐垫,季舒坐下时倒是觉得这种沙发应该对脊椎挺友好,但她没有往后靠着,是直着腰以显态度恭敬,甚至是站起身接过婆婆端给她的水。
殷琴华坐下后看着她,她一身的职业装,化了淡妆,挑出的眼线显出其一丝媚意,“最近工作忙不忙?”
就算不忙,她也会说忙。更何况,她这是真忙,季舒点了头,“挺忙的,出差也频繁。”
“再忙也得顾着点家庭。”殷琴华没有多铺垫,“浩哲这也大点了,你们要不要考虑再生一个?钱不是问题,生下来,我们来带。”
见她不说话,殷琴华继续说,“浩哲你也没亲自带过,我们也把他养得挺好的。交给我们,你放心,不会耽误你的工作。”
季舒不知她是被谁影响了,突然有了这个念头,但也不外乎是她平时所接触的亲朋好友们,“我现在的工作状态,没有办法停下来去生孩子。前段时间去体检了,我有点多囊,正在吃药。”
“那你是该好好休息了,一份需要经常应酬的工作,也不是长久之计。等你四十多岁,还能熬得住吗?”殷琴华笑了下,“当然,我不干涉你的工作,只是关心你的身体。不能为了钱,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也没多少时间跟孩子相处。人是需要平衡的,一旦失衡,后果会很严重。”
“您说的对,这不是长久之计。”季舒点头赞同了她,“我的想法是,身上还背着房贷,这两年还能拼,就得再坚持下。不过被您提醒了,在工作上,我是得想办法转型,让自己轻松些,能多照顾家庭。我还算年轻,况且现在医学昌明,再过两三年生孩子,也完全来得及。”
她这是话说的比谁都漂亮,但不保证执行。从当初的胆小甚微,到现在的圆滑世故,她的这份工作,让她完全变了个人。话口至此,若是再催促,倒是显得自己咄咄逼人,殷琴华嗯了声,“当务之急,是你先调理好自己的身体。至于房贷压力,只要你开口,我们都会帮忙。”
“好,谢谢妈。”
“行了,你明天还有工作,不耽误你时间了,赶紧回去休息吧。”
“好。”
孩子还在洗澡,季舒没有等他出来说声再见,就离开了这间让她觉得有些窒息的屋子。
回去的路上,季舒想起了她妈,对她的冷遇也该结束。在等绿灯的间隙里,她打了电话过去,她妈很快就接通了。
季舒问候完日常后,又道歉说自己上次因为工作压力大,情绪失控了,给她妈一个台阶下。
她妈倒是哭了,抱怨着她的狠心,再为自己解释说,看着她舅舅家生活困难,自己有余力,就想帮衬些,一时犯了糊涂,已经被她爸给教育过了。
季舒安慰着她说没关系的,亲戚间是该相互帮衬,可是咱家也没阔绰到那个地步,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况且从人性层面说,妈,你不该对人太好,不然对方不会珍惜的,只会当做理所当然。
不知她妈听懂了几分,她们又闲聊了会儿,她妈聊到某个表亲家孩子没出息,话口一转,紧接着来夸她,你是我们的骄傲,这些表亲看到我,眼神中都是对我的羡慕。
季舒听得内心十分烦躁,忍下了质问她妈的冲动,能不能不要把她当作炫耀和攀比的工具,可不可以关心她一下?
她糊弄了几句后,借口开车,挂掉了电话,车内终于又回到安宁。
所谓母女谈心,她并没有真实的参与感,她是演员,也是导演,能站在上帝视角观看着自己的表演。
她好像变得越发漠然,对于这些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没了多少感情,由责任和义务驱使着她去解决问题,想让大家的生活变得更好。
是她变得薄凉,还是她在渴望不切实际的东西。
她播放了音乐,黑暗之中,任由那略沙哑的歌声环绕在车厢内,陪伴着自己。
第20章
新官上任三把火,可新任总经理的火,还是太旺了些。
总部成立了调查小组,专门调查远峻实业控制下生产基地的重复投资与建设行为。
远峻实业的回应相当迅速,尽全力配合总部的调查,并且将部分生产线停止生产以配合调查小组的调研工作。
这在集团内部迅速引起轩然大波,远峻实业这是硬刚了,用停工停产来威胁总部的调查行为。
若按规章制度,停产这样的重大决策需要总部下达指令。远峻实业的强硬手段,可见其对下属的生产基地,有着绝对的控制权,总部都无法干预。
这件事的影响远不及于此,其他大区密切关注着此事的进展,如果远峻实业对抗成功,那总部今后对各个大区的管控,难度就会增加。
各大区的负责人,都是老董事长时代的人。新董事长继任之初,对他们诸多依仗。那一群对权力嗅觉无比灵敏的人,一旦感知到权力边界有扩大的空间,就会迅速试探。
若是他们联合起来,集体抱团逼宫,将新官排挤走不说,之后总部与各大区的权力格局,又是一番新局面。
总经理的这把火,很难不烧到自己。
大多数人,并不看好这位新上任的总经理。他若非方家二公子,怎能坐上这个位置,难以服众。他上来就想弄个大的,可别让自己难以收场。有人戏言,都说富二代别想着创业,可也别想着回来就当一把手啊。
季舒听到这些私下的讨论时,也只是付诸一笑。大多数人都是睿智的事后诸葛亮,俗称墙头草。对他人能力的判断来自于结果,而非事前的预判。
这把火,没那么突然。软的手段,此前总部并非没有用过,派去分管的人都换了两波,都不管用。可见不吃软的,那至少得换种方式,失败了再说。
他那个位置,什么都不做、做了没效果是无能,要能让局面变动,怎么可能会平稳过渡、不让对方跳脚?
这一场局,季舒已深入其中,某种意义上,她的命运与他的成败相关联。
想起那天在岸边,他平静而随意的一句“我尽量”,不至于让她全然不担忧自己的职业命运,却是抚平了些她内心的焦虑。
这场局中,她还需要做很多事。
李宗明抵达方宅时,正是午后。他上一次来,还是年初的春节前,来给大姐拜年。多年前,他便称呼陈英为大姐。
严格讲来,他是被陈英提拔,后才被方永康重用的。
那些年里,市里的领导见了陈英,都笑着喊一声大姐。
方永康走后,集团交给了方建伟,陈英是彻底的退居幕后,几乎不问世事。然而李宗明是每年都会来给她拜年,联系从未断过。
会客地点在偏厅,李宗明走进房间时,陈英已在等待,她一身套装,颇为正式,并非自己往日来时随意的居家打扮。沙发旁的茶几上,已摆放着热茶。
见她这副架势,李宗明上来就直入了主题,“大姐,我来给你负荆请罪了。”
陈英见他站着不坐下,“赶紧坐下,你难得来看我一回,这都是什么话。”
李宗明没有推辞,坐了下来,同她隔着中间的茶几,身体略倾斜于她,以示尊敬,“是我的错,我应该多跑动的。怕打扰了您的清净,加上忙碌,就懈怠了,还请您见谅。”
“当然是工作要紧,看不看的,不重要。”
“我能有今天,都是靠您带出来的。”李宗明笑了下,“对了,上周我们找人算了日子,小天的婚期定在了明年三月,到时候得请您来当证婚人。没有你,哪里来现在他的好日子。”
他所言不虚,尤其是第二点。
现代公司管理讲究规章制度,而于老一辈的开创者而言,没那么多条条框框,核心是管住重要的人。笼络人心,往往着手于私事。
人都未进化到不让情绪影响自己,公私哪里能分离?
那时李宗明的老婆不肯生二胎,是陈英去做了他老婆的思想工作,罚款都是她给帮忙交的。
陈英很清楚,男人这种东西,有了儿子才像是有了拼命奋斗的动力。若是只有女儿,要么是内心早早放弃了人生追求,要么是想办法生儿子,特别是对有点能力的男人而言。
而李宗明的老婆,因为生二胎而被调岗,后来便专职在家带孩子。什么事都有代价,陈英并不在意谁付出了何种代价,只要目的达到就行。但他老婆的付出显然是值得的,那之后没多久,她的生活就彻底衣食无忧了。
陈英笑了,“我都一把年纪了,哪里还有力气当证婚人,我去观礼就够了。”
“好,那我到时候麻烦建伟给小天当证婚人,他要不乐意,您可得帮我做他的思想工作。”李宗明缓了片刻才继续说,“大姐,说句心里话。其实不论是大方总,还是现在的小方总,我骨子里还是把你当领导。太多年了,习惯了。当时就劝你来主持大局,或许当初该逼你一把,这事儿现在我都觉得是一件遗憾事。”
“都是过去的事了,建伟这几年表现得还不错。他今年身体不太行,还找师傅算了,虽然我不信这个,但就怕......”陈英停顿了下,平复了情绪才继续说,“就怕身体有什么意外,还是让他休整下,好好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