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舒不知他讲的真假,但她也无从求证,“那就好。”
“但你一提,我又觉得,好像有点疼。”
“我的错,我不该提的。”
方恺笑了,“我还等着你来问我的,结果还需要我亲自给你打电话啊。”
季舒知道,这事她做得很不对,但她不知道如何解释,从昨晚到现在,她连发条信息的力气都没有,“对不起。”
只是一个玩笑,方恺就听出了她的愧疚,他下意识停住脚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这简单的一句,显得她欲盖弥彰,季舒解释了句,“昨天回来身体有点不舒服,吃了药,今天补足了睡眠,已经好了。”
“那你为什么还在外面?你要去哪儿?”
季舒看着旁边的街道,依旧在她的熟悉范围以内,她不知道她要去哪儿,“可能去买个甜品吧。”
“你很喜欢吃甜品?”
“没有。”
方恺想说,那上一次见你挺爱吃的,可提及那一次,是种不合时宜。此时这通电话,都是有个正经的由头。
他早该打车回家,而不想中断电话,就一直往前走。他知道这很荒谬,但无法停下。
电话那头的他没有讲话,拿着手机的手已经冻到快僵硬,季舒仍没有“知趣”地主动终结这通电话,怕挂断之后,她又将独自陷入无解之中。竟然有一天,她会如此恐惧痛苦。
“真没想到你这么早就能回来,能好好休息一下了。”
“那你呢?真的休息了吗?”方恺纠结着,还是说出了口,“总觉得你今天不对劲,不像是平时的你。”
“平时的我,是怎样的?”
“张牙舞爪,很凶,冷漠,不耐烦,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季舒都被他气笑了,“行了,挂了。”
“但是我宁愿见到那样的你,至少那样的你,不会被人欺负。把别人气死,也不让自己不舒服。”
季舒苦笑,心想你是不会见到另一面的我。那一面的我,庸俗且斤斤计较,拿着钱说事,只要对方钱给够,她就能忍着不吵架了。
“这样不好,会让自己无路可走的。”
听着她这样的自我检讨,方恺笑了,“所以你只对我这样,是吗?”
季舒没有讲话,可电话那头的他,也沉默着让场面一点点的冷却,只能逼着她回答了句“没有”。
“没有就好,是我想多了。”方恺知道自己是在为难她,也清楚地知道,他没有资格为难她,“别在外面走了,回去休息吧,别身体又不舒服了。”
“好的,你也是。”他没有说话,季舒主动结束了对话,“那就先这样?”
“好。”
他说完后,还是没有挂电话,季舒按下红色键,结束了这通电话。
前方就是地铁站,这一趟散步的目的也真变成了买甜品。可在下班高峰挤地铁不是个明智的选择,等她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身处拥挤的人群中。
被裹挟着走出地铁时,看着墙上的站点名,季舒忽然反应过来,他家在下下站。她随着人群往出口处走着,再走上扶梯。从地下重新回到地上,骤然变冷,人群分流而去,也没了拥挤。
她拿出手机看时间,发现有条微信。她点开,是他发的。
“没什么不好,不会走投无路的。”
季舒茫然地抬起头,面前的一座座楼宇,将人包围着,而车水马龙,又像是将每一个出口都封住,让身处其中的人动弹不得,且愈发喘不上气。
光鲜夺目的广告在屏幕上轮番播放着,精美写字楼成了野心的存放地,商场用来化解虚无。经过自己的,有尽显疲态的职场人,有透着天真的学生,有着装华贵、迅速钻入车内的丽人。
各有各的去处,她已是无路可走。
她却没有前往既定的目的地,也没有再退回地下,只是如逃亡一般,没有出口,就只能继续往前走。
前面可能有出口,即使那个出口通往的是一条死路,她也迫切地想要逃离此处。
第56章
白日的光一点点地消失,夜色升起。
季舒在寒夜中前行,一阵风挂过,树枝上的积雪被吹散,落在头上,瞬时就化成了水,冻得人一激灵,再顺着头皮流下,打湿了发丝。
曾经有过一个下雨天,她出差时忘记带伞,被骤然而至的大雨浇得浑身湿透。找到公交站台匆忙躲雨时,她接到了客户的电话,说临时取消见面。她知道,有个更为强劲的对手存在,客户已是更偏向对方。
挂完电话,她冷得牙齿都在打颤,并且开始怀疑,自己不适合做这一行。但就这么放弃,她又是不甘心。躲在站台内,她编辑了一条信息,反复检查了几遍后,发送给客户,希望再争取一次见面的机会。
她边在等着公交车,边等待着客户的回复,胳膊上挂着的风衣没有披上御寒。很幸运,客户说可以给她二十分钟,她立刻赶去,抵达见面地点时才穿上外套,看起来一切正常。
客户虽已对她不耐烦,但她还是用足了这二十分钟。而最后离开时,脚边的水滴暴露了她的窘迫。客户看了她一眼,说你回去吧。这是彻底没有机会了,可回去后两天,她接到了客户的电话,她拿到了那笔业务。
那时她隐约感知到,对方最终偏向她的原因是看中了她这个人身上的坚持,只有一线生机时,她都会用力争取。
这种东西,是能打动人的。有时化解不可能的,就是靠着这样超乎常人的坚持。
在这条繁华的街道上,余光处是巨大的屏幕,是各大奢侈品的宣传图。季舒只看了眼,如今已没有进去血拼一番的冲动。
她仍记得给自己买第一个包的时候,那一年,她的收入骤增,但她依旧保持着原有的消费水准,努力攒着钱。去香港出差时,她被同事怂恿着一起去逛街,说这里买奢侈品很划算,还被挪揄了她太抠门。那时的她,在同事间的确算得上抠门。家中开销大,她几乎只买实用的东西。同事跟她说,我们出去也要装点门面,人就是得靠衣装的,你整天就背那一个包,腻不腻啊。
走入门店时,她的确是心动了。看到一只包,她下意识想发信息问何烨,这只包好不好看。但那只包有点贵,这是个不理智的决定。她管不到他的钱,她也藏了心眼,没有告诉他,自己今年的收入涨幅很大。于是,她没有告知任何人,自己买了单。回家后,她没有跟他们说,去他家那边的聚会时,她想要炫耀,但又怕被看不起,所以一开始都没敢背去过,只是用来通勤。
巨幅广告牌已在身后很远,季舒想到那样的过去,才惊觉那已经离自己很远了,而她也有过那样的过去。
她是变化太多,但她又无法理解何烨的变化,他为什么会变得这么自私,他为什么会对她毫无同理心。有时他的自私薄凉,让她觉得恐怖,她永远做不到他这样。
入夜后,天更冷了。缩在羽绒服里的上身是不冷的,可是,未被遮盖的小腿,只穿了条牛仔裤,被寒风钻入侵袭着。走了这么久,不知雪地靴浸湿了没有,脚趾都是僵硬的,无从感知湿意。
她却不能停下,停下只会更冷,只能用行走来获取一点暖意。
鼻尖呼吸着冷空气,双手蜷缩在口袋中,她难受到想大哭一场,但却是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
时而经过人行道,时而路过住宅区,还穿过一个小公园。她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也知道自己疯了,甚至在怪着那个人,如果他不出现,她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痛苦。
不知走了有多久,终于抵达时,季舒看着前边的大门,停住了脚步,问着自己,她到底在干什么。
她很清楚,老天永远不会给人一颗药到病除的解药,永远让人承受着痛苦,逼着人挤出一丝决心,做点什么让痛苦缓慢地消除。
但是,她已经痛到想饮鸩止渴。
她看到了自己的软弱,她奢侈地给了自己二十分钟。
方恺到家后,冰箱里依旧是没有食物。他点了外卖,但家里没有酒了,他今晚很想喝一杯。
当他觉得压力大,或是情绪不够稳定时,他会喝上一杯,让神经放松。有时他会连着一个月都晚上在家喝一杯,然后再戒酒一段时间,应酬除外,但他这次不是因为工作。
这不是个好习惯,但为了精神健康,他愿意让渡些身体健康。没办法,有时候这两者就是矛盾的。
家附近有个超市,里面有卖他常喝的酒。于是刚到家没多久,他又拿起外套,走了出去。
外头的天已经彻底黑了,方恺走出来时,就已经后悔,点个外送也差不了多久,他怎么就等不及。
走出小区,超市应该是在右侧的方向,他往左看了眼确定判断。可转头时,他就看到了前边一个人转过身离开,那人站在路灯旁的阴影处,他无法看的真切。
即使有过一瞬,他觉得那个身影很像她,但又立即否定了这个念头,绝无可能。
判断作出时,方恺就转身向右走去。
可是,他的脑海中还是那个熟悉的身影。没有纠结,他迅速回头向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跑去,没有亲自确认过,他就无法说服自己。
“季舒。”
听到自己的名字,季舒下意识停住脚步,转过身寻找声源,就看到了他向自己跑过来。他跑得很快,快到时,又及时刹车,稳当地朝她走来。
其实她刚刚又多等了五分钟,想继续再给五分钟时,她掐断了念头。可看着面前的他,她想的却是,走正确的道路总是艰难的,因为老天偏爱给人诱惑。
见到他,她反而想逃离此地了,可她被钉在了原处,无法动弹。
方恺没抱过希望,可看着那人停下时,不知是不是跑得太快,他都忘记了呼吸。她站在路灯下,毫无疑问,是她。
“你怎么在这?”
“我散步走到了这里。”好像怎么解释都说不清,说得清也会被他一眼看穿,季舒勉强笑了下,“早知道会碰见你,我就该买点东西给你送个礼。”
“那你现在去买也来得及。”
见他神色认真,季舒随之问了句,“你想要什么?”
“给人送礼的,不就是水果鲜花吗?”
“鲜花?”
“别买菊花就行。”
季舒被他逗笑,可想起昨天的危险情形,她又收敛住了笑,“你别乱说话。”
“好。”方恺见她裹在了羽绒服里,脚上雪地靴的边沿处,颜色深了几分,“冷不冷?”
“还行。”见他不信的样子,季舒又补了句,“一直在走,怎么会冷。”
方恺没有问她,为什么会过来找他,他不会戳破她的借口。他想碰下她的额头,看她有没有发烧,但他不能这么做,“身体好点了吗?走这么久不累吗?”
“完全好了,不累的。”
方恺看着她,再一次问了她刚刚在电话里就问过她的问题,“发生什么事了吗?需要我帮忙吗?”
如果是现实层面的问题,没有托大,他肯定能帮她解决。他虽然不在京州,但方家在京州的积累算深,关系网足以解决她可能会遇到的问题。实在不行,他还能用钱解决,不过是花多花少的区别。
过去的二十多分钟里,季舒在反复开导着自己,甚至都觉得自己在无病呻吟。这点痛,到底算得了什么?
可是,看到他时,她没办法不觉得,自己是委屈的。虽然这种委屈,从没有资格在他面前展现,但她就会忍不住觉得她的痛,就是合理的。
季舒摇了头,“没有,我挺好的。”
如果你挺好的,那为什么要来找我?如果不是遇到实际的问题,那大概率就是那个家属的问题。
方恺内心想笑,想质问她,你把我当什么了?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你知道我一定会理你的,是吗?
可是,在他的个人情绪之前,他更清楚,她这样的性格,放任着自己的不理性,几乎是在求救。
“真的吗?”
季舒嗯了声,又十分蹩脚地转移了话题,“对不起,我昨晚有点事,不得不赶回来。这样很不好,真的非常抱歉。”
“没什么,是昨天的意外差点耽误了你的事情。”面对这样抱有歉意的她,方恺只能叹了口气,“你能不能别提这件事,你一提我想起来就头疼。”
她要再提,他估计真要不耐烦了,季舒应下了,“好。所以工厂那边,都差不多解决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