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总谦虚了。”
“不过我觉得富裕阶层,就是保养得宜些,你们方总,看着跟十几年前,都没什么差别。”
季舒压抑着内心的不耐烦,可仍是笑着的,“看,我就说你们圈层相近吧,你十几年前就能认识这样的人物。”
杨兰看着桌上的餐盘,残羹冷炙旁,是凝掉的油脂,像是积累了多年,“那时候,我们一起在酒店吃早餐,他吃的是煎蛋和烤肠,我却想要一碗汤面。可在美国,哪里来的汤面。我什么都没吃,他去给我买了桶泡面。”
季舒想打趣说,十几年前,她连护照都没有,可她却没有讲话,只是看着面前这位回忆往事的丽人。
杨兰笑了下,抬起头看着她,“他是我见过的最善良的人,他帮助别人时从来不求回报,会为别人着想。一件事,他要介入时,他就会负责到底,不管有多少困难,都不会中途而废,甚至有时候会让自己的利益受损失。这个社会上,像他这样有责任心的人太少了。”
灌了很多黑咖啡的胃在痛着,季舒无法不去想,是自己主动去找他的,他一时冲动,以他负责任的性格,他不会放下朝他汲取温暖的她。
那是责任,不是爱,即使他不用负责。
好像这才能解释得通,他为什么会如此不理智。是善良作祟,而她是被人在同情的。
季舒端起杯子又喝了口咖啡,“善良、有社会责任感的老板太少了,他会成为一个优秀企业家的。”
“你觉得他想继承家业、成为一个企业家?”杨兰看着她,面带嘲讽,“他大概是他这辈子最不想干的事。”
“老板怎么想跟下属无关,下属只需执行命令就行。”
季舒说完就看到儿子从门口处走进来,在看着坐在一旁的杨兰,她只觉得这一切荒谬无比,她正在将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团糟,然而她却不能表现出半分恐惧。
季舒冷下脸看着杨兰,“你他妈想跟我说什么?”
第71章
杨兰没想到她会骤然放下面孔,冰冷的目光,不在预期内的凶狠,将人下意识震慑住。她身上有股决绝,像是能不顾一切地将桌掀翻。
从被压制感中挣脱时,杨兰只觉得这样的性格不够聪明,显然会为了一时的意气之争,损失更大的利益,她笑了,“季总,何必这么生气?我们只是在聊天。”
“如果赚不了钱,聊天就是浪费时间。”季舒看着她,“开口之前,应该想好要说什么,对方会有什么感受。杨总这样的段位,如果让人觉得不舒服,那大概就是故意的。”
“你真误解我。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心虚了呢?”
季舒笑了,忽而离她更近些,低下声说,“杨小姐,您以前干过什么,需要我提醒你吗?”
杨兰微后倾着远离着她,看着她似笑非笑的神情,内心感到一阵寒凉,不知她是不是在诈自己。自己一时说不出话,就怕多说一句,都露了怯。
季舒拿着包站起身,“我有事,先走一步了。”
她说完就朝儿子走去,再牢牢地牵住他的手,压抑着飞快的步伐,走出了酒店。
“我馄饨还没吃呢。”
“你要吃完馄饨,一会就要吐我车上了。”
“好吧,就是浪费食物了。”
“没事的,别撑着自己,下次注意就好。”
直到要上车时,季舒才松开了儿子的手。开车回去的路上,她以为他会困的,他却是跟她聊了一路,末了还不忘提醒她,得去跟孙教练约课,他想趁着假期多练球。
小屁孩是个话痨,季舒笑着应下,她怎么可能会忘了他的事。送他回去后,她并未多停留,继续往回开,刚出小区,她就收到了孙教练的信息。
她粗略扫了眼,本想回去后再回复的,但她还是将车开到了能暂停的地方,仔细看了教练给的空位时间,立刻给出回复,将接下来到年前,能约的都给约了,又一口气将接送都安排好。
搞定这件事后,季舒放下了手机,却是忽然没了力气开车。
今天的阳光很好,透过车窗,照在身上时,是暖洋洋的,只是有些刺眼。她没有带墨镜,任由灼热的日光照在脸上、手上和脖颈上,珍惜着冬日里难得的温暖。
没有人知道,她刚才有多害怕,又有比害怕更多的勇气。
在最为光亮的正午,季舒却觉得自己已走投无路。
那些过分的好,可能来自于爱,更是来源于责任心,以及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同情与怜悯。
被爱时,她内心有时会闪过不安,觉得那太不真实。原来,那并非幻觉。
多么讽刺,又多么难堪。
这于她而言,是羞辱。
难以直视太阳,她垂下了目光,感受着自己一点点的崩溃。绝望是悄无声息的,没有号啕大哭,不渴求任何救赎,没有伤害自己的念头,理性地衡量着利弊。接受着身旁无一人的事实,思考着该怎么办。
再抬起头时,看着前方的道路,她想,她再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关心了。
方恺正在出差中,这会是年前最后一次出差。
年前的差旅,应酬都推不掉,白天是工作行程,晚上是饭局。对着饭局后再转场的邀约,他敬谢不敏,却会派人去把单给买了。
回到酒店,独自一人时,他内心的烦躁却是压不住。
他不傻,昨天就感受到她的骤然冷淡,今天应酬时收到的邮件,他才知道那个人失业了。她从未与自己讲过,而她如此忙碌,忙到一条信息都没有,是否正忙着在为那个人的事奔走。
他还没犯贱到要主动给人安排工作的地步。
他内心不禁苦笑,是不是弱者就是更有理些,能够轻易得到怜悯心和帮助,让人无法放弃。这是不是一种不公平?
这一刻,他无法体谅她,甚至觉得,他的错误在于,是太过体谅她了。
方恺并不顾及现在是几点,接拿过手机,给她打了电话。但她没有接,等待至被自动挂断时,他又打了一通。
再次没有回应时,他已冷静了下来,现在是晚上十二点,正常人的睡觉时间。
他也无法去想,她晚上会做些什么,躺在她身旁的是谁。
方恺不想发脾气,那没有用,不如去想解决方案。但他却无法思考,憋着的火气在半夜时分被放大了数十倍,当看着毫无响应、如废砖一块的手机时,他猛然砸在了地上。
全地毯的宽阔房间内,手机只是毫发无伤地掉落在厚实的地毯上,正如他无处可消的怒火,连发泄都找不到地方。
季舒醒来时才发现他在深夜的电话,他没有说有什么事,只是接连打了两通。没说什么事,就是没有事,她面无表情地删除了记录,就起床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她很安静,没吵着旁边刚上床没多久的人。
没有工作,人会失去朝九晚五的节律生活,何烨正处于作息混乱的时期。她却突然丧失了说他几句的念头,连生气都没有。不是无奈的淡定,是没有感觉。
她也许久没有如此期待工作,做完手头事,她都开始做明年的规划。用工作填满自己,获得成就感,人总归是能开心的。
若不是今晚有聚会,她都能接着加班。
今晚的饭店,是她提前许久定的,那很难定,也挺贵。她也难得乐意参加家庭聚会,这是给小孩结束这一学期的庆祝,全家人一起去吃顿饭。不管考得好不好,都该开心庆祝的。
季舒开车到饭店时,何烨也将小孩从网球课上接回来了。他们在车库碰了头,小孩正热呢,不肯穿外套,她随他去了,反正里边都挺暖和的。
“你怎么换地方了,新教练多少钱?”
“场地不都跟着教练换,这个没贵太多。你别迟到,人家排课排得挺满的。”
“我哪里迟到了?我今天提早了二十分钟。”
“只是一句提醒而已。”
“我有数的。”何烨看了眼手机,“爸妈已经在上面大厅等我们了。”
“好。”
出电梯后,小屁孩就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还作出架拍的动作挥动手臂,空手练习着正手击球,真是走火入魔了。
看着他耍帅,季舒忍不住笑了,又怕他防碍着别人,伸手拉住了他,“别影响别人走路。”
“好吧。”
“他今天打得还不错,我看跟教练有来有回的。”
“是嘛。”
“他录的视频已经给上传了,你看看。”
季舒笑着将目光从儿子身上移开,抬起头,正要转头去看视频时,扫到前面正走过来的两个人,却是愣住了。
方禹主动去机场接的小叔,今晚老太太也出来吃饭,她难得出来,按着她的口味定地方。这家是不错,但最好的还得是陈师傅亲自上场。他们吃饭,自然是请到了陈师傅。
不知小叔是心情不好,还是累了,上车后就闭目养神,一句话都没说。方禹也不敢多话,只当好一个司机的角色。下车后,他倒是看起来还行,闲聊了几句今晚吃什么,这是方禹在行的,滔滔不绝地讲了陈师傅的绝活,以及老太太喜欢的菜式,方便他一会儿献殷勤。
快走到包厢时,方禹还看到了熟人,他没什么架子,特别是看到公司中高层,便主动上前笑着打了招呼,“季总,来和家人吃饭啊。”
何烨正要把手机给她看,就看见两个人走了过来,其中一个人有些熟悉,却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而另一个满是笑意地看向了自己身旁的人。
季舒看着方禹点了头,“方总好,是的,和家人来吃饭。”
对着另一个人,这么近,不论如何,她都应该打招呼的,也喊了声方总好,他只微颔首,并无任何情绪。
方禹倒是第一次看见她的家人,“这是你老公吧?你好,我叫方禹。”
他主动伸出手,何烨也伸出手与他相握,“你好,我叫何烨。”
方禹笑着看向了孩子,“你儿子真可爱,这是刚去运动了吗?”
季舒还没提醒孩子打招呼,他就主动打招呼了。
“叔叔好,我刚上完网球课。”
“真厉害啊。”方禹看着这长得挺高的孩子,都喊自己叔叔了,“对了,下次见到我,喊我哥哥,不许喊我叔叔。”
孩子和身旁的人都笑了,季舒却笑不出来,而孩子已聪明地又改口喊了声哥哥。
“真乖,哥哥下次和你一起打网球。”
“你也会网球啊。”
“当然了,我很厉害的。”
怕儿子真拉着人聊上网球了,季舒拍了下儿子,“好了,下次有机会的。”
何烨看了眼旁边沉默的那个人,像是眼高于顶,一句闲聊都不会有,无声地站着等待,都像是一种催促,不愿多浪费时间。
方禹同样感受到了旁边小叔的不耐烦,估计他今天本来心情就不好,不是重要人物,他也不需要有什么场面性礼仪。
“好,一定。那就不打扰你们一家人吃饭了,我们先走一步。”
季舒没敢看那个人,挤出笑容同方禹告别,“没有打扰,也祝你们用餐愉快。”
以示尊重,季舒想等他们先走的,但没想到身旁的何烨忽然伸手揽过她的腰,带着她率先往前走了。何烨大概率没注意这种细节,她也没法僵持住,只是找补着又向方禹笑了下。可余光中,那个人正在看着她。
看着他们离去,方禹同方恺继续往前走,“没想到她儿子都这么大了,现在小孩儿都长得挺高的。”
小叔没讲话,估计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方禹转头看了他一眼,开了句玩笑,”小叔,今天的单我来买,你可不能跟我抢。”
“行,你来,顺便把他们的单也给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