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坐一会儿,一起看电视。”
客厅的明暗由电视场景控制着,她可以拒绝,但由于心虚,却是答应了坐到他身旁,拿过靠枕,抱在了身前。
“你还记得这个电视剧吗?”
电视上的,都是些老面孔,季舒看着熟悉,却是想不起来,“不记得了。”
“这是我们上大学的时候一起看的,那个时候期末复习,一天看好几集。你说怕耽误复习,可就是忍不住一集又一集地看。这都不记得了吗?”
被他这么一提,季舒有点印象,毕竟复习考试时,是最爱刷剧的时候。可对于眼前的电视镜头,她又是毫无印象。
过往只有记忆可寻,而记忆就是会逐渐消散,只剩下最好的,和最坏的。而他记得,也不代表那是他最好的时光,单纯是他记性好。
“只记得那时候考砸了,拿不到奖学金的难受了。”
何烨笑了,伸手揽向她,才发现她离自己不近,他靠近了她,要将她揽入怀中时,就闻到了她身上似乎是洗发水的味道,一股清爽的感觉,也没有应酬后的酒味道,
“你洗头了?”
心被吊起时,谎言就无比自然地说出了口,反应快到她都没了思考,“对,去理发店洗的。”
“这么晚回家,我还以为你去应酬的。”
逼真的谎言,是半真半假的,而非全然虚构。
“跟一个不是客户的人应酬的,聊了很久,最后她说要去剪头发,看样子是想让人陪。我就跟她一起去了,还做了头皮护理。”
“都需要陪一个不是客户的人,到这种地步吗?”
“没办法,指望对方给我引荐一点人脉。”不愿再回答他的问题,季舒反问了他,“你呢?今天干什么的?”
“我还能干什么,接送儿子去上网球课。对了,我才知道那个网球教练是退役的运动员,挺贵的,档期还很满。”何烨看向了她,“到底多少钱?肯定便宜不到哪儿去。你这么有钱吗?”
季舒哪里知道多少钱,只被一个又一个要圆的谎马不停蹄地追赶着,本能让她迅速圆谎,而非坦诚,“是一个人给介绍的,那个人想让我帮他办点事,就把费用给付了。等到后面,费用花光了,再说吧。”
何烨皱了眉,“那你这好处收得不少,是利用公司的资源,给人办事吗?”
“差不多。”
看着她的敷衍,何烨问了她,“那你怎么就愿意给别人办事,没有风险吗?不会影响自己吗?”
季舒知道他要说什么,明明该心虚理亏的是她,可是听到他这种口吻,她就没法淡定,“给别人办事,钱会到位,该给的都给。给自己人办事,就不一定了。”
她说完后就站起身,径直向卧室走去。
何烨看着她的背影,直至她消失在自己视线内。他脑海中,却是想到了那两次聚会中,都遇到的人。
面前的剧仍在播放着,很久之后,以局外人的角度看历史,便会发现,一切都有迹可循。
翌日,何烨回家吃饭,本计划到点到,他妈却让他早点来。她没说理由,他便一早就到了。
父亲不在家,出门买菜去了,还会顺道去附近的公园锻炼一圈,同老友们聊聊天。
母亲即使在家,都会将自己打扮得体面,比起大多数同龄人,她都是更为爱美的。可是,今天她却是一身的睡衣,脸浮肿着,像是没有睡好。她总是定期染头,此时处于上一次染发期的尾声,白发参差不齐地夹在其中,显得格外苍老。
小孩还在房间中睡觉,寒假里对他管得没那么严,对于他晚上偷偷看书,他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他每天都睡到日上三竿。
看着母亲憔悴不堪地坐在沙发上,何烨十分不适应,“妈,怎么了?”
喉咙很干,颈椎也不利落,僵硬到喉咙卡着都想吐,殷琴华看着儿子,都有些开不了口,“那个......之前不是跟你说,你小姨说的投资项目吗?”
她话还没讲完,何烨就皱了眉,“不是让你不要投了吗?你为什么还要投?投了多少钱?”
殷琴华难得在儿子面前这么没面子,低声说出了个数字。
消化了这个数字后,何烨冷笑着看她,“你说,你的钱要自己管着的。你的管,就是送给别人了是吧。我都说过不要去投了,你不听,这能怪谁?”
“你小姨不会骗我,她自己也亏了。”
“她有多少钱可以亏,你有多少钱可以亏?”何烨没办法压着脾气,亏的钱,没掏空她的底,却仍是一大笔钱,这本该是自己的钱,“你怎么就对你自己那么自信?对钱管的那么严,最后就自己亏掉了。”
看着儿子责怪的目光,殷琴华无从解释,“这件事,我还没告诉你爸。”
“呵,告诉他,你不要把他气到血压飙升。”何烨突然想起了什么,“那姨夫呢?他是什么态度?”
“他们也着急,你姨夫也没办法,人据说都跑了。”
“什么叫他也没有办法?整件事都是他提议搞的,他不需要负责吗?不需要给个说法吗?”何烨看向了眼神含糊的他妈,“还是说,他自己都自身难保了?”
曹文韬目前一切正常,什么事都没有。
可父亲为官数十载,出身于那样的家庭,殷琴华已敏锐地感知到,他可能会有事。他平日里虽算不上呼风唤雨,但不论办什么事,都有人为其操心。但忽然之间,那些帮忙办事的人,都以各种理由不见踪影时,就已可见一斑。
没那么多巧合,是大势已去。
第78章
殷琴华事后看时,一切都如明镜,逻辑无法闭环,不就是骗局。
比如,各类大人物的座上宾,与商界精英们交往密切,这样的人,又何必如此筹资以开展项目?这忽然自降身价的筹资投资,已意味着他要跑路了。
更为恐怖的是,那个人能带着大笔资金,成功出逃境外。数年累计的财富,皆陆续转移。这绝非个人力量能完成,意味着那些包装并不假,他甚至只是背后势力的代理人。
如今,锒铛入狱的是那个人的妻子,他的妻子是其名下大多数公司的法人。结婚好些年,只为了今日。
那个人的出逃,势必要牵扯出一些大人物。同那些人相比,曹文韬算不了什么,可他介入得如此深,加上当下众人对他的避之不及。不难推测出,他会被顺势推出,承担些责任。
最坏的结果是,他有牢狱之灾;可他罪不至此,运气也不会那么差,但必然的代价是,他不会再被组织信任,这不啻于职业生涯的终结。
两种结果,对他那样的人,打击力度是同样大的。
殷琴华回了他,“他即使保住自己,也回不到从前了。你小姨正在找各路人打探消息、昨天还在和我捋关系,看看谁能帮上忙,还让我也一同想想办法,总归是不能让你小姨夫出事的。”
何烨没有言语,想了好一会儿,才回了她,“她都没有办法,你哪里有什么办法?一贯是她结识的人脉更多,外公那边的关系,也都被姨夫给接去了。你这都退休了,认识的人也都差不多退了,怎么可能有能力帮上忙?你看你这憔悴的样子,你还是自己先歇着吧,别把身体给急坏了。”
“哎,我这不是想着万一能把钱给追回来一部分吗?”
“没什么可能追回来的,你在这上面花的时间和精力,也不是那一部分钱能弥补的。你还是先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守着剩下的钱,别再让人给骗了。”
嘲讽让人听着不舒服,但殷琴华又像是忽然被点醒了,木已成舟,形势无法逆转。即使找到人帮上忙,曹文韬也再无可能回到从前。
她曾经有过的一些生活上的便利,的确来自妹妹,可最终的来源,是她们的父亲。父亲的那些资源,都被妹妹一家给继承了去,自己丈夫走的是技术路线,人是一板一眼的,不会运作。
姐妹感情是很好,但这些年,妹妹的生活更为光鲜。自己同她相处时,必然会因为这些差距,而有对应的相处方式。
而这一笔投资,也是妹妹跟她保证的,万无一失。殷琴华知道,投资是盈亏自负,但她拉自己加入,又何尝不是向那个人示好、建立利益的绑定?
亏掉的这些钱,构不成财务困境,但到了这个年纪,大的进账已不会有,这一笔血,她不可能不心怀芥蒂。
殷琴华点了头,“我知道,我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得保重身体,否则就会给你们添麻烦了。”
“如果你当初肯把这笔钱给我们,就不会今天给到外人。当初因为钱,小舒没少跟我吵架。现在你知道要给我们添麻烦了?”
殷琴华知道是自己错了,毫无解释的余地,“剩下的钱,我会慢慢给你们和孩子。这件事,你暂时先不要跟她讲。”
“怎么,怕她也责怪你吗?”
殷琴华叹了口气,“我这一切,不都是为了你吗?跟她讲这件事,肯定会让她心里不舒服。损失已经在这了,她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玻璃柜中乐高又添置了几个新的,何烨能看到玻璃上自己的脸,却是面容模糊,“你现在考虑这么多,已经晚了。”
“我这的确是什么都做不了了,只能帮忙带好孩子。”殷琴华看着儿子,“她一直这么忙,天天都在外面跑,你得让她多花时间在家里。今年我也跟她提过一次,要不要再生一个。就算现在发生这件事,我们也养得起。女人就是有了孩子,心才会更软。”
何烨没回答,余光就扫到了儿子睡眼惺忪地走了过来,边走边揉着眼睛,开口喊了人后,就说了早饭想吃蛋炒饭。
见孙子走过来,殷琴华收起愁眉不展,笑着应下了,“好,奶奶马上去炒,给你加两个蛋。”
随着假期的临近,虽未正式放假,但年会之前,季舒就已渐渐闲了下来。
年会那一天,她是和方恺在一起的。晚上的宴会,白天她没什么事,而他像是很明白她的工作量十分不饱和,提前讲好,占据了她的时间。
那是一个阴天,卧室中的窗帘并未拉得严实,霾着的天光透进屋内,像极了下雨天。学生时代的每一个寒假,在这种天里,她都会赖在床上。
身上是起伏的他,在她失神地看向窗外时,他会不满她的走神,捏着她的下巴吻住她,再将她拖入没有尽头的黑暗漩涡中。
是被世界遗忘的漩涡,那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安全至极,又是毫无枷锁。
那是她在他家呆的最长的一次,他们难得在白天相见,晚上很远,两人一直呆在卧室中亲密着。
他的体力太好,她一次次地感受着欢愉,而在那些拥有极致感受的时刻里,人没了思考能力,遵从着本能,似乎为了那一刻,就能够付出所有。
他好像很喜欢从背后抱着她,将她拖进胸膛里,跟她聊天。她没有告诉他,她发现自己喜欢背后有依靠的感觉。只要回头,就会有人在的感受很好。
从天光暗下,到彻底变黑,用不了多久。而卧室中再无一丝光线时,她的脚踝在床单上用力蹭着,很久之后,才彻底失了力,细长的腿彻底落在了床单上。
她的体力全部耗尽,灌了两杯黑咖啡,才打起精神奔赴年会。年会上,他不断被敬酒,他一杯杯地喝着,却依旧不见任何疲倦。
放纵只是偶尔,平日里花在孩子身上的时间太少,对于有大段空闲的日子,留给自己都会有愧疚感,季舒都会拿去陪孩子。
孩子每天都有网球课,他也不愿意出去旅行。有太阳,她就带着他去逛公园,爬山,或是去郊区遛一遛,没太阳就在室内,去看电影,最近流行攀岩,她带着他去玩了两次,他还挺喜欢。
与其说是陪他,她也是给自己放假。如果是自己一个人,她保不准都不想出门。
她年前也和佳雯约了喝酒,佳雯问她,是不是有了孩子,就会对父母的关心更少。她开玩笑说,我人不在,但我的钱陪伴着他们,我妈还打麻将打到犯颈椎病了,日子潇洒呢。而她的真实想法是,他们讲的大多数话,她都不爱听。但春节,她会回去几天,陪伴他们走亲访友。
今天,依旧是上午的网球课,季舒早已说好是自己去接送小孩,但何烨说要一起,结束后再一道去餐厅吃饭。
在她越来越不知道能和他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倒是在车上跟她找话题闲聊。跟人聊天,都算得上是她的工作技能,她能若无其事地闲聊着,却会感受到累。
见到儿子时,她倒是轻松了,她能只顾着跟孩子讲话。
网球俱乐部的设施一流,场地后边设置了休息区,室内暖和,进去后即可脱下厚重的外套,以便灵活打球。
季舒的外套太保暖了些,里边穿的羊绒衫也厚实,她热得脱下了外套,站在前方看着孩子打球。
其实她已经不用盯着了,教练足够认真,孩子也走出新手村,她的监督作用有限。从刚开始的正反手击球都要反复练习,再到如今对拉都具有观赏性,她觉得投入的时间和金钱,都相当值得。
“又见到你了,咱这终于碰上了一次。”
听到打招呼,季舒转过身,是上次遇到的人,她们加过微信,她的微信名是其名字,加了个英文名,想了下,季舒便笑着喊了她的英文名Olivia,果然看到她惊讶了下,“好巧啊,又有机会见到你了。”
Olivia打了个哈欠,“好困啊,我们去喝咖啡吧。”
“啊?”季舒没那么乐意,“得出去好远吧。”
“不用啊,就在这里有咖啡店,还有烤好的面包,你不知道吗?”
季舒没探索过这个地方,“我从来没发现过。”
Olivia揽过了她的胳膊,“走吧,我带你去见识下。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咱这俱乐部还有群呢,早几天还聚餐来着,回头把你拉进来。”
她话都讲到,季舒不可能不陪她去喝咖啡,“好,咱们去喝杯咖啡提提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