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今天我陪他去就可以了。”
“为什么?”
季舒想和儿子单独聊一聊,但解释起来又很烦,“以前不都是我送他的吗?”
听着她的拒绝,何烨笑了下,“那我这不是没事干吗?家庭主夫,总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干,能多陪孩子就多陪孩子。”
最近有好几个熟人都在年前被辞退了,虽赔偿拿够,但精神状态都不太好。季舒看着面前的他,她以为他已经从失落中走出,但见他的笑意中都带了些许的苦涩,她还是下意识反省了自己,她是不是低估了失业对一个人的心理打击。
“放假就是什么都不需要干的,过年前谁都在歇着,不然没法从持续的疲劳中恢复的。”季舒朝他笑了下,“不用找事情干的,能休息就多休息。”
何烨看着她,点了头,“嗯。”
“那我先走了。”
“好,路上注意安全。”
门打开了,又随即关上,何烨在玄关处站了许久,才向内走去,走到客厅,坐在了沙发上。
体内的疲惫感挥之不去,闭上眼时,他忽然想到,网球教练的突然变更,没那么巧。那个网球俱乐部,离家太远。而昂贵的价格,划分了人群。那个场所,不该是他们会选择的地方。
当一切证据都指向一个结果时,何烨仍是不想相信这个结果,也无法相信她会做出这样的事。
曾经的她,无比依赖他,眼神中的爱意,会让人溺毙其中。她会主动亲他,说我好喜欢你,又会在不安的时刻里,寻着他的胸膛与安慰。
他无法想象,她对那个男人,会用怎样的语气说话,会用如何眼神对视,又是在哪一刻,她彻底背叛了自己。
季舒忙完事情后,时间还早,就迅速去商场买了些礼物,带去送给公婆。不论内心有多少不满,她始终感激他们把孩子照顾得很好。
抵达公婆家后,婆婆不在家,公公何宏正在厨房煎蛋,孩子吃过早饭,吃午饭又太早,给他煎两个蛋垫着。
季舒放下东西后,喊了人。见他愣了下,脸上似乎有些阴郁,见到她来了,连忙挤出笑容,跟她打了招呼。
大多数时候,公公都是沉默而不苟言笑的。他是技术的,人极聪明,却无钻营之心。他的职业已足够体面,却仍会被婆婆抱怨混得不好,毕竟他曾经的大学同学们,都已非富即贵。
何宏将餐盘递给孙子,又朝她笑了下,“放假了没有?”
“放假了,终于有时间多陪孩子了,平时都是你们在帮忙带着,让你们辛苦了。”
“没什么,他现在生活很独立了,不用多操心什么。思想上也是,开始有自己的想法了。”
听他这么说,季舒倒是反应不过来,她觉得孩子还是孩子,可塑性很大,当然有成长,但她却没有这样敏锐的洞察力,“还是你们带的好。我刚刚见到您,觉得你看着像是有些憔悴,是没休息好吗?”
何宏矢口否认,“不是,休息得挺好的。”
他回答得太快,甚至有一丝不自然,季舒不会多问什么,只笑了笑,“那就好,不过我买了点人参。过年事情多,您累的时候,可以用它煮点水喝,养养精神。”
“好,谢谢你的心意。”
“应该的。”
季舒接了孩子去上课,去时的路上,她只是正常地跟他聊天,没多问什么。孩子在打球时,她在车内打了几通电话,过年就免不了人情往来,最后又主动打了通给她爸。
她爸夸着何烨的用心,他刚刚将茅台拿回家,好几瓶呢。看着挺稀奇的,自己喝都舍不得,想着拿去送人。他又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做事别拖拉,弄得票都订不到。
挂电话后,季舒就去看了眼火车票,票很充足,无需多担心。明明就要回去,但不知为何,她内心拖延着,还是没有立即买票定下行程。
车内阳光很好,晒在身上很舒服。她想到某一年,也是这个时候,她回了家。几个孩子有表妹在看着,其他人都在麻将桌上,她一个人开车去了附近的公园,没有下车,脱了鞋翘起躺在副驾上晒太阳,脚丫被晒得暖暖的。没有任何人打扰自己,连音乐都不放,只是在发着呆,每一个毛孔都觉得无比舒适。从正午到太阳下山时,她未感受到无聊,只觉得不够多。
此时,没了那么充裕的半天,她仍是调了座椅,躺着晒太阳,珍惜着这见缝插针的清闲时光。
何浩哲结束了网球课时,就看见妈妈在后面等他了,可他有些不高兴,“你为什么不看我打球?”
季舒没料到他会这么问,见他这样黏自己,虽然他摆着臭脸,她却是笑了,“我有电话要打,在这里打电话会打扰别人。走,我买了炸鸡,我们去车上吃。”
没吃午饭,体力消耗殆尽,何浩哲自然是饿了,听到立马就有炸鸡吃,他没那么不高兴了,“那你点了什么酱?”
他这是考上自己了,季舒拿过了他的网球包,“一半原味炸鸡,一半蒜香酱油的,还点了辣椒粉,给你蘸原味的。”
她说的全对,何浩哲满意了点,“那你点可乐了吗?”
“当然点了。要是我忘了,你就要给我甩脸子了。”
何浩哲忍不住笑了,“我哪有?”
“我还点了杯加冰的可乐,车里开着暖气,吃着不冷。”
他的一切需求都被满足了,直到走到外边,没什么人,何浩哲才主动牵住了她的手。
看着他不说话,只是牵住了自己的手,季舒心里想说,妈妈会尽可能多得记得你喜欢什么,在我还有能力的时候,尽量满足你,让你开心。但她说不出口,只是笑了。
到了车内,季舒陪着他吃炸鸡,碳酸饮料配着炸物,再合适不过。见他吃饱后还打了嗝,她笑着收拾了包装袋,却没急于开车离开。她拿了纸巾递给他,“擦擦嘴。”
“好。”
季舒看着他,“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妈妈的眼睛,总是能看透一切,何浩哲不敢欺骗她,但也没那么想开口。被她盯着,沉默都很有压力,他装了傻,“什么事情?”
“你不会无缘无故哭的,你不跟我讲是什么事,我会觉得我对你的关心不够。”季舒忽然想起那句他有自己的想法了,即使很想知道,她又是虚伪地加了句,“如果你不想说,那就不要说。我只是不想你一个人憋着难受。”
何浩哲想了想,“你真的想知道吗?”
季舒点了头,“真的,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会难过。”
“那你可以答应我,不要告诉别人吗?”
季舒很想偷懒糊弄着说可以的,但她还是认真地说,“得看什么事,但无论如何,我都会站在你的角度考虑问题,你不要担心。”
何浩哲最怕的人,就是妈妈,但他知道,妈妈也是最爱他的人。只要被她问,他就没法不开口说实话。而回忆起偷听到的内容,他还是会难过,他害怕妈妈跟他们是一伙的。
“就是最近,我觉得爷爷奶奶都很不高兴,特别是奶奶。然后有一天,爸爸过来了,奶奶跟他在客厅讲话。我醒了,走出来时,就听到了他们的讲话。”偷听不好,何浩哲心虚地看了妈妈一眼,但这好像不是她在意的重点,“奶奶说,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你。她还说......”
“说什么了?”
“她还说,让你和爸爸再生一个孩子。”说到这,何浩哲就又忍不住流泪了,终于直接问了她,“妈妈,你是不是不爱我了。我不想要有弟弟妹妹,我只想要你最爱我。”
在他很小的时候,给他立规矩而打他的时候,他嚎啕大哭,被她妈骂着心狠,季舒都觉得那是必需的手段,她知道轻重,根本没那么心疼。
但此时,什么都没做错的他,掉着眼泪带着哭腔地问自己,是不是不爱他了,心揪起时,季舒也有落泪的冲动,随之而来的是怒意,他们为什么要这么不小心到让一个孩子听到这些。他是有自己的想法了,甚至能把这一切藏得很好,自己难受了都不告诉她。
内心翻滚着,但她仍表现得镇定,抽纸巾擦了他脸上的泪,“妈妈永远最爱你,你不要怀疑我不爱你,好吗?”
“那奶奶为什么要这么说?她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孩子一哭就停不下来,甚至是越哭越委屈,手中纸巾全湿时,季舒干脆用手抹去了他的眼泪。
她也会有不知如何解释的时候,太过复杂,没有必要让一个孩子知道这些。
她可以平静地接受他们算计她,却是无法接受让一个孩子介入其中,也不想让孩子知道,他的奶奶,有另一面。
“奶奶对你这么好,怎么可能是不喜欢你了?”季舒想了想,“她估计是被她的朋友们怂恿的,她脑门一热,就随口而出了。”
“可是妈妈,我觉得奶奶不喜欢你。她说......她想要你呆在家里多一点。她对我好,但是......这样我会觉得我对不起你。”
他哭着断断续续地说出这句话,季舒只觉得恐怖,他为什么会知道,他是不是一直知道,又一直在偏袒着自己,否则之前就不会说,他要多花他们的钱。
鼻头酸涩时,喉咙一阵发紧,季舒忽然抱住了他,将他揽进怀里,不让他看到自己的难过。
第82章
孩子的偏袒,是毫无理由的。
若是论好坏,这个家中,只有季舒对他十分严苛,爷爷奶奶总是惯着他的,还是精细地照顾着他的生活,但他却始终偏向自己。
她不想让孩子觉得自己弱势,更不想让他认为自己可怜。在他心中,她应该是强大的,能保护他,能在他身后给他支撑。最重要的,孩子不应该被牵扯进来,他不应该感到为难。
他到底知道了多久,又是会怎样想她,都不得而知。
即使心像是被压着喘不上气,季舒都不会在孩子面前展现脆弱,克制住情绪后,她放开了孩子。照进车内的阳光落在他掉落的泪上,那滴晶莹剔透的泪,都让她一时不忍抹去,但亦随即化开。他是开始有自己的想法了,但她始终觉得,他就是个孩子。
没有接过他刚才的话茬,季舒故作轻松地笑了下,“再哭眼皮就肿了,不帅了。而且明天早上起来会更肿,所有见到你的人,都知道你今天哭鼻子了。”
本来很难过,可听到这句,想到明天还要和小伙伴一起打游戏,何浩哲渐停了哭泣,模糊的双眼被纸巾温柔地擦过,变得清明之时,他就看见了笑着的妈妈,她似乎在笑着自己只顾着帅了。
他的记性很好,记得妈妈的凶,在他很小的时候会打他,快把他屁股都打烂了。可后来他渐渐长大,她就再没打过他,但他依旧怕她,会听她的话。但只要她没管到自己,他就能自我放纵一些。在他的印象中,妈妈总是情绪稳定的,对一切都尽在掌控中,能够解决所有问题。
此刻,在他觉得妈妈很委屈、自己也难受而不知所措的时候,妈妈依旧是淡定的。无形之中,他的心渐渐安定下来,没那么无助了。
季舒拿着纸巾帮他擤了鼻涕,“最近爷爷奶奶为什么不高兴啊?你还有听到什么吗?”
“这算告密吗?”
脸上仍挂着泪,却是一股机灵样,季舒是真被他给逗笑了,“这是我们俩之间的秘密,悄悄告诉我可以吗?”
“可以。”何浩哲皱着眉回想着他听到的,“就他们在谈钱,爷爷奶奶也会这么谈。特别是奶奶,她总是不开心,觉得自己做错事了,是一大笔损失。但是看到我,奶奶又会用眼神示意着不要讲这件事了。”
“她觉得我看不到,可这不是很明显吗?”何浩哲看着妈妈问,“她这是丢钱了吗?”
听着这不算清晰的叙述,季舒已经猜到了什么。但比起关心他们的损失,她更关心孩子有没有受到影响,“那这段时间,奶奶心情很不好,你是不是会觉得说话做事都要小心点?不然会让她不耐烦?”
“这段时间,不都是你带我出来玩吗?”何浩哲想了想,“还好吧,我晚上回家都打游戏,没什么感觉啊。”
说完后,何浩哲小心翼翼地看了下她,就怕被她盘问自己玩到几点。
季舒看着一脸无所谓的他,心中都松了一口气,他是敏锐的,又是能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还有些贪玩。在性格上,他比自己好得多。
看着不说话的她,何浩哲忽然对她说,“妈妈,我喜欢你带我出来玩。我也很喜欢网球,我想要你一直陪我上网球课,在后面看着我打球。”
季舒不会问他,怨不怨自己,自己陪伴他的时间总是太少。阳光太过刺眼,无法直视,否则就会刺激到眼睛而落泪,她点了头,“我会一直陪你上网球课的。”
手抚摸上他细嫩的脸蛋,季舒看着他,认真地说,“以后发生了让你难过的事,不要只偷偷哭,告诉妈妈,好吗?”
“我才没有偷偷哭。”何浩哲看着一脸严肃的她,还是点了头,“好。”
答应完,何浩哲又想起了什么,连忙要她的保证,“那你保密,不要跟奶奶吵架,更不要说是我说的。”
他刚才哭泣时说的那些话,季舒无法给他回答,更不知该如何给出一个完满的解释。没想好时,就不要急着开口,她点头应下了,“好,我会保密的。”
小孩的情绪跟风雨一般,来得快,走得也快。
季舒跟他聊了点网球,他的注意力就被带走。而她太想让他开心点,就又提了一嘴,明年带他去看比赛。在他那,就默认为暑假带他去美国,看美网公开赛,还想要看决赛。
这会很贵,但能让他开心,也能让现在的他不想那么多,就值得了。
季舒将他送回公婆家后,就开车回家了。开到地下车库,她却没下车,坐在了车内没有动弹。
工作磨练了她的心性,让她有耐心,必须先去解决问题,个人情绪都需借机发挥、用对地方。
可是,她骨子里的东西又是没有变,还是那个从村里走出来的女孩,不会周旋,爱用蛮力,不会讲讨巧的话,身段更是无法柔软。没办法的,她改不了的。
想起孩子的哭泣,她只想给他们一巴掌,而不是反复地沟通与协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