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舒一点点的崩溃,落泪时都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哭泣,紧咬着唇憋住,却是忍不住。只要一想到儿子那句最期待见到她,眼泪就无法憋住。她独自站着哭泣,觉得自己糟糕到极点,不论付出何等代价,都是应该的。
“我很恨你背叛我,也不想再信任你。但是,小舒,我就是放不下你。”何烨忽然伸手抱住了她,将哭到颤动的她牢牢地抱在了怀里,“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就像我们俩刚在一起时,那时候,你总是谨慎小心,觉得我带你到处玩,会影响了学习,但你每一次都很开心。是我对你的关心不够,我们还这样,好不好?”
“我们带上浩哲一起出去玩。等他上初中,就把他接回来,我们自己带他,能轮流送他上学、接他下晚自习,不用花多少时间的。”
爱过,才会痛。
季舒做错了事,被他揭开时,她像是被判了死刑,被强烈的不安笼罩,她会失去一切,被所有人知道她的出轨,包括她的儿子。她无法淡定地选择承担,害怕看到他的受伤,又害怕自己没有了安稳的生活。
而此刻,他的这句话,像是让她免于判处死刑,变成无期,或是直接被判无罪了。
她只要她同意,断的干干净净,她就能重回正常轨道。一切的担心受怕,都会成为虚惊一场。
可是,即使她觉得自己糟糕透顶,她对不起所有人,被他抱在怀中时,闭上眼的她听着他描述的愿景,她却是毫不动心。
她应该动心的,那是她犯错之后,最好的结局。她不用承担后果,依旧拥有安稳的家庭,孩子不会知道任何事,依旧爱她。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内心抗拒着进入那最好的结局。这样的抗拒,也让她更加厌恶自己。她非要毁了一切吗?
她没有出声,何烨松开了她,可依旧将她笼在自己的怀中,用拇指拭去她眼角的泪,“别哭了,没事的,我们还要一起过年呢。”
“你放开我。”
何烨愣了下,不知她为何这样,但仍是松开了她。
季舒看着他,想回答他,可喉咙哽了好几次,像是咽不下口水一样开不了口,“我......我不想这样。”
“什么意思?”
第一句话说出口后,季舒不再难以开口,“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何烨从未想到她会是这个回答,“你是不想要把孩子接回家吗?那也可以,继续让我爸妈带他,一样的。”
季舒摇了头,“不是,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
“是因为他吗?你是要和他在一起吗?因为他有钱有势吗?”何烨笑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傻,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对你好?他今天能和你这样,明天他就能去找别人,不是吗?”
“这跟他无关,是我不想了。”
“所以,归根到底,还是你要为了他,放弃孩子是吗?”
“我不会放弃孩子的。”
“你觉得孩子会愿意跟出轨的妈妈一起生活吗?你想让他在背后被人指点吗?你有过为他好吗?你没有亲自带过他一天,为什么总表现得你最爱他,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他好?”
听着他的连环质问,光是设想,她都无法接受这种可能。恐惧是最为强大的力量,剥夺走一切勇气,想推翻一切自我意志的决定,只要躲起来逃避,或者向恐惧投降,便能得到庇佑。
季舒并不例外,她无比恐惧着那种结局,看向自己面前的人时,她都生出了畏惧,他有能力毁了她的一切。只要她服软,最为恐惧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她根本没那么勇敢,可是,她会逞强。她知道自己选择妥协,就会恨自己的懦弱。
眼泪已干,在脸上有一股紧绷感。内心无比紧张,季舒却是表现得越发淡定,“那你会告诉他吗?”
“有一些事情就是瞒不住的,他自己会猜到的。”
面上不再有一丝脆弱,她知道,目光就能发出挑衅,季舒盯着他问,“你是在威胁我吗?”
“我只是希望你能冷静点,不要急着做出决定。”
“别他妈威胁我,我不会受任何人的威胁。”
第84章
如果他今晚就将这件事公之于众,这个年就毁了。
即使做错事的是自己,在过年的当口,季舒也想粉饰太平,不想闹得人尽皆知,让父母在亲友面前丢面子。
但她的职业本能告诉她,只要她此时作出让步,让对方成功拿捏她一次,就会带来源源不断的麻烦。
对于面前这个人,她已经分不清,他是愤怒之下的气话,还是真的威胁。
不论是哪一种,季舒都不能透露出自己的害怕,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这就是我的决定。”
“你就对他这么死心塌地吗?如果他没有他的身份,你会这样跟他在一起吗?”何烨嘲讽地笑了,“为了他,一切代价你都能承受,你也根本没在乎过孩子。”
季舒极度冷静地回答了他,“如果你在乎孩子,那可以不说的。如果你不在乎,随便说。”
“你不觉得你说的话很荒谬吗?这是你犯的错,如果我不帮你隐瞒,就是我不在乎孩子?”
“他这么小,你让他知道这件事,有什么意义吗?”
何烨看着她,“那你当初选择出轨的时候,就没有考虑过他会知道吗?”
那你呢?
每一次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又对我说了什么?
季舒想跟他大吼大叫,但她却是喊不出口,她也早已心灰意冷,连吵架的力气都没有,“对,什么都是我的错,你一丁点错都没有。”
“是我逼着你出轨的?是孩子鼓励你出轨的?”
他一脸的无辜与理直气壮,不知为何,平时这样的他,她都可以忍。可当她说出自己的决定后,再看着他,她连争辩的心情都没有,更是不想再多说一句话。
“就这样吧,我会承担一切过错。”
说完后,再身处此地都有些不合时宜,即使觉得身体僵硬在原地,不想有任何的动弹,季舒还是逼着自己捡起地上的包,然而她刚将包捡起,胳膊就被他拉住。
“你要去哪儿?是要去找他吗?”看着她的犹豫,何烨提醒了她,“明天是年前最后一节网球课,你不陪儿子去了吗?”
季舒突然对他吼了一句,“放开。”
大概是被她吓到,他放了手,季舒看着他。也许她应该顶住压力,跟他谈条件,或是将他安抚住以避免最坏的情形。但她坚持不下去了,只想要逃离。
她想说些什么,但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就离开了客厅。走到玄关处,她拿了外套和车钥匙,就走出了家门。
季舒没有到地下车库,进电梯后,莫名按到一楼,走出大堂,她就到了外边。
骤然的寒意袭来,走在楼宇间甚宽的小道上,她却感到陌生,还是按着标识,才走出了小区。
只要在走着,就不会太冷。她亦有意借寒冷让头脑清醒,她必须冷静下来,想办法解决问题。
她一定要孩子,不会让孩子给他们抚养。
从如何争取,到如何分配时间照顾小孩,一个又一个问题跳出,脑中念头过多时,她并不能得出好的答案。
而这些杂念,又能帮她逃避着她最恐惧的事,如果被孩子知道,她该怎么面对一个恨她的孩子?
走到十字路口时,她不想过马路,便转弯走向了一条更为僻静的路。右侧是宽阔的马路,左侧是绿化带,绿植与树木颇多,冷冽的空气中多了几分清新。
天还寒冷,春的转机已蕴藏在枝叶之中,枝叶更为柔软,叶芽也变得鼓起,却难以被察觉。一些树的顶端,日晒最为充足,色泽已有了变化。然而人只能看到大片的绿意时,才惊觉春天来了。
季舒强行压抑着情绪,在黑夜中行走,试图尽快捋出思路,有一条切实可行的解决途径,能让她明天就能开始解决这件事。是她的错,她也要想尽一切办法不让孩子知道。
她不累,也不困,甚至呈防御姿态时,大脑都高度活跃,她是可以坚持下去的。
可是,当前方的路灯散发出一团模糊的光影时,季舒才察觉到自己已是满脸的泪。她慢下了步伐,直到那种无法动弹的状态再次回来,连多动一下都有很大的阻力时,她失了力气,一屁股坐在了路牙上。
她不受控地流着泪,某种熟悉的感觉再次到来,她明明拥有很多了,此时依然觉得像是被抛弃了,没有一个人可以帮她,只有她一个人在痛苦中挣扎。
很久之前,是她被婆家看不起的时候。她的自尊心过高,却无实力证明自己,无法推翻他们的轻视。那是被羞辱的痛,她忍了下去。
后来,是她生了孩子。睡眠的缺乏,职业前景的不明,积蓄不多的恐慌。印象中,卧室中的窗帘总是拉着的,她躲在屋内的床上,孩子哭时,她也跟着一起哭。跟何烨吵完架后也也会哭,她的那些焦虑,没有人能帮她缓解。
季舒想到了妈妈,即使她们平时会吵架,可在这种最难受的时候,她还是想喊妈妈,想要听妈妈的声音。就像小时候那样,她能逃避困难,不用独自面对这个社会的残酷,她总是被保护着的。
她哭着拿出手机,擦掉眼泪,在眼眶再次盈满泪之前,她拨打了妈妈的电话。响了几声后,电话就拨通了。
“喂,小舒。我还正想打电话给你,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听见妈妈的声音,季舒仍是不想让她多担心的,可越忍就越是忍不住,不断抽泣着,瞒不住电话那头的妈妈。
“怎么哭了?发生了什么事?你说啊,别光顾着哭,我这都要急死了。”
“妈妈。”喊完这句妈妈,带着热意的泪流得更快,听着她着急的催促,季舒哽咽着开了口,“妈妈......我要离婚。”
电话那头沉默时,寒风钻入脖,像是能浸到心里。她看着前边马路上的车来车往,车不会停下,人也不会有例外,总是寻着既有的轨迹说话和做事。
“小舒,不要冲动,冷静一下再说。是跟小何吵架了吗?发生什么事了?”
她还没说完,季舒就朝着电话不顾形象地大吼大叫着,“我没有冲动,我就要离婚,我什么都不要,我都要离婚。你不要再跟我说冷静,不然你就不要跟我讲话了。”
电话那头的妈妈,被她的怒意吓到了,带着犹豫小心地问出了口,“那你为什么要跟他离婚?”
“你为什么不能理解我?还有,我只是在告知你,没有征求你的意见。”
说完后,不想听到任何回答,季舒直接挂断了电话。可挂断后,电话又打进来,她再次挂断后,开了免打扰模式。
坐在地上的她失声痛哭,原来痛到极致时,她都无法控制自己不发出声,跟她的小孩一样,会嚎啕大哭,会越哭越凶。
她明天醒来一定会找到出路,可她找不到今晚通往明天的路。
新年快来临的时候,一个三十六岁的女人,坐在地上发疯似的吼叫着,吼叫完,是撕心裂肺的哭泣。她紧抱着自己,哭声都被膝头藏匿了大半。
若是在山林之间,这会被当作不知名动物的哀鸣。可在夜间的城市中,自我保护意识过强,即使遇见痛哭着,不会物伤其类,只会逃开。
或许何烨说的是对的,有问题的是她。她总是板着脸,对身边人态度糟糕,甚至产生压迫感,让他们没那么开心。
她是不是也有着男人的毛病?觉得自己赚钱多,便能在家中颐指气使,希望他们按自己的想法去做事,容不下异见。
她这样的性格,是不是跟谁都相处不好。否则她怎么会如此可悲,总是没有一个人站在她身后。
而方恺,像是只是暂时的好,总会有不好的那一天。
哭累的时候,她趴在膝头,呆呆地看着前方,其实她什么也看不到。她只是在告诉自己,不被理解也没关系的,至少,她已经活得比刚来这座城市时的她好太多了。就算到孩子都憎恨她的那一天,她仍然有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季舒感受到另一侧有一道阴影投下,她没力气去思考如果是坏人,她要如何应对,就已下意识抬起头看去。看到人影时,她都觉得是幻觉。
站着的方恺低头看着坐在地上的她,她的眼睛通红,满脸的泪痕,带着他从未见过的脆弱。但她只是难过,没有求助,更不会想让人怜悯。
他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但这一天真的到来时,看着这样的她,他有难过、愤怒,却没有开心。
方恺蹲下身,手轻抚着她的头,“我带你去暖和一点的地方好不好?”
季舒说不出话,摇了头。本来已经没那么难过了,看到他,她又哭了。什么话都讲不出,只想哭。
她的手是冰凉的,但方恺没有劝她跟自己离开,而是同她一样,坐在了她身旁的地上,再将她揽到自己怀中,把她紧紧抱住。
他心中只觉庆幸,庆幸自己从聚会中提早离开。他并不知道去哪儿能找到她,只能在他曾经送过她的地方,开着车来回绕圈。
可能有用,大概率没用,但也只需花五个小时。
脸贴在他的毛衣上,季舒感受着他身上的热意,自己似乎也没那么冷了。她依旧没找到通往明天的路,但她少了一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