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汀沅庆幸在文件特地写了这条,还好他看得仔细。
邹庆仪开餐馆几十年,顾客来自天南地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也是个老江湖,看人自有她的一套标准。
汀汀事业上有主意,认定的事一头冲到底;可感情上木讷心软,结婚又这么快。
汀汀没结婚,她担心她以后孤孤单单,身边没个人。
真把人领来了,她又怕她急着应付,随便找了个人结婚,所托非人。
观人品性,要从细节下手。
望忱记得汀汀忌口,对她这个老太婆也热情尊重,说明是对汀汀上心的。
老人家嚼嚼香甜的苹果,对孙女婿有了初步判断,眼尾满意的皱褶加深。
午饭时间,邹庆仪兴致高昂,要去外面吃饭。
她的身体不适合离开医院太远,宋汀沅不想扫她的兴,在得到医生允许并询问注意事项后,带着奶奶来到一家粤菜餐厅用餐。
到达餐厅停车场,宋汀沅扶着奶奶等谢望忱停好车,三人一同进入餐厅。
门童来迎。
奶奶春风满面,一边挽着一人,精神抖擞,仿佛什么病都没了。
点好菜,宋汀沅结合医嘱去找大堂经理交代菜品细节和禁忌。
比如发物不能吃,菜里有的话需要替换。
包厢内,只剩奶奶和谢望忱两人。
邹女士可逮着机会了,撑着虚弱的身体坚持给他倒了杯热水,语气亲切:“望忱,听说你是自己开公司,当老板的?”
他接过水,不知汀沅怎么跟奶奶介绍他的,保守道:“说不上当老板,只是在公司做点分内的事。跟汀沅一样。”
宋汀沅没有给奶奶详细说过他的背景,只说他是开公司的,收入不错,也稳定。
除了父母过早离世,没有可以指摘的点。
“哈哈,”奶奶被他的谦虚逗笑,“奶奶不会绕什么圈子,这里也没别人,我就直接问了。你事业有成,模样也端正,应该不着急结婚。怎么想到和汀汀在一起,还在这么短的时间领证?”
谢望忱闻言轻黯,如点漆的眸有片刻失焦。
意识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
包厢外的前厅,宋汀沅和餐厅经理交涉完菜品喜好与讳忌,发消息给谢望忱:【奶奶有没有问你问题?】
了解邹女士如她,猜奶奶极有可能会趁她不在发问。
谢望忱:【问了】
果然。
【问了什么?】
那边显示正在输入中。
几秒后,她收到一条消息:
谢望忱:【说我事业有成,长相帅气】
“?”她都能脑补他自信的语气。
所以问了什么?
吧台处有客人来,她侧身让了一下,看到下一条。
谢望忱:【为什么和你结婚】
她就知道会问这个:【你怎么答的?】
他似乎很无语,圈出她昨晚发的文件。
还能怎么说,答案都摆这里了。
这是个必问问题,文件里她以新闻报道5W1H原则准备了答案:WhenWhereWhoWhatWhyHow.
她和他什么时间因为什么事情在哪里缘起,感情到了什么程度。
一条完整的逻辑闭环的感情线。
思及她在文件里写了什么内容,她理解他的无语了,感谢他的牺牲和配合:【谢谢,辛苦了[玫瑰][抱拳][鞠躬]】
对齐颗粒度后,她回去包厢。
打开门,不料撞上邹女士泪意婆娑的一双眼。
邹庆仪伸手,泪已潸然,“汀汀,过来。”
她始料不及,心下一慌,下意识望向谢望忱。
他一派淡定,应该是没露馅。
邹女士左边谢望忱,右边宋汀沅。
她握住两人的手,心满意足到哽咽,“我没想到望忱高中的时候就对你有意,浪费了这么多年终于在一处。”
“迟了,也不迟,我替你们高兴。”
忆往昔:“高中的时候,追汀汀的人很多,我那时候管的严,说起来,汀汀让人省心,又不省心……”
十分钟前。
奶奶问谢望忱为什么短时间和汀沅在一起,他短暂的沉默后,按照文件按图索骥。
如果宋汀沅在现场,大概会惊讶于他精湛的演技。
彼时风也庄重,他的话如缓流潺潺,“奶奶,您可能不知道,我和她是在高中认识的。她可能也不知道,那时候起我对她,用现在的话来说,约摸叫暗恋。”
他语气变得很沉,“后来我家里出了点事,不得已去了国外。后来回来了,也不知该以什么样子出现在她身边。这几年,我没有刻意去想她,可就是没有一天真的能忘记。”
“所幸我们又遇到了。”他嘴角适时地流露细微笑意,“所以您放心。”
“幸福我不敢说,但只要我们在一起一天,我不会让她身边没有依靠。”
越是简单,越是真挚。
邹庆仪专心倾听。
今天一见面,谢望忱对什么都能侃侃而谈,而刚才,从他说第一句开始,便没了前面的游刃有余。
情绪下沉的时候,情感就上浮了。
***
侍应生敲门,来上菜,一道道精致菜肴摆上桌。
奶奶还在回念过往,继续感叹。
宋汀沅在奶奶的叨叨絮絮中抬头,没成想撞上谢望忱视线。
她淡定地移开眼,耳垂的温度却背叛了她,兀自发烫。
‘他暗恋她’是她亲手写在文件里,为了哄奶奶放心虚构的,仅此而已。他和她都是清白的,双方都知道,他也当然不会多想。
耳朵你到底在烧什么?
她忽然佩服起自恋狂,从某方面来说,心理够强大。
邹庆仪轻轻吸气,“汀汀呢,感情开窍得晚,不善于表达,做事犟,认死理。但是从小,我们街坊领居几条街几条巷的人,没有不喜欢她的。”
说着,她一边牵起宋汀沅的手,一边牵起谢望忱的手,把孙女的手放进孙女婿手心。
她和他的掌心贴在一起,他手大,几乎把她手包裹。
她头皮发紧,直感这条胳膊被截掉。
指尖似乎能感到他流动的血液和脉搏。
早上虽然已经牵过手,可那叫“抓”更恰当,而且时间短,没什么感觉。
这会儿她感受着他手心传来的热温,压着她的重量......
怕造成更大面积的接触,她僵僵的,不敢多动。
也怕他终于受不了撂挑子不干了。
“望忱,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好孩子,踏实,体贴,有礼数。你们在一起,我很放心,”邹女士自顾自沉浸式抒情,“我的身体我心里有数,活到现在也没什么遗憾了——”
“邹女士!”宋汀沅抽出手,打断她唱衰的话,“你答应过我不说这种话了啊。”
邹庆仪举手投降,“我不说了不说了,吃饭吃饭。”
她兴奋起来嘴上就没个把门的,汀汀总不喜欢。
谢望忱将一道莲藕烧猪肘挪到奶奶面前。
猪肘小火慢炖,软烂脱骨,入口即化,满满的胶原蛋白。
莲藕浸透了肉汁,软糯咸香,上面缀了几朵翠绿茴香。
奶奶开吃之前,先咽了咽口水。
宋汀沅拿起水杯,触到温度冰凉,放下没喝,转而提醒奶奶:“赵医生说了,你不能吃过饱,只能七分。”
奶奶啧声,“医生说什么你都信。”
她一口气噎住,“不信医生,姓邹女士你吗?”
宋汀沅有时真的被奶奶的孩子气打败,“总之我盯着你。”
过了会,她顺手再拿起水杯,发现饮料换成了热的。
奶奶手边也有一杯。
谢望忱不动声色地帮她俩服务。
她轻轻抿了一口。
一切落在邹庆仪眼中,老人家布满皱纹的嘴角翘了翘。
食至餐尾,她擦了擦嘴巴,招来侍应生道:“洗手间在哪啊?我想去趟洗手间。”
侍应生说了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