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结顶着辛辣的刺激迅速滑动。
池野有点不把自己的身体当身体,迷迷茫茫这般自伤,是希望方盈作为背叛者看到他被害得这么惨会愧疚?就像用自己的死来报复父母的孩子一样。
池野醉得深了,脑子倒还能动弹,光速在脑内推理过了一遍奸夫的名单。
首先方盈那些央美的同学们可以排除,一个个长发美术男自以为举世皆醉我独醒,还不怎么修边幅,方盈很烦这个类型的男生,动不动跟池野抱怨,在美院长了格调的男生就能受到优待,世界是不公的原来是因为她不是公的,方盈必然看不上那些人。
方小满的脸是纯正的东亚人,没有丝毫混血儿的特征,只是瞳色有点浅,天生瞳色浅的中国人不在少数,比如他自己的眼睛也和方小满一样是淡淡的,所以方盈的奸夫不会是她留学期间的外国人。
其实,池野从前花了好大的功夫到处托关系让人打听全世界的美术学院里面有没有叫Fang Ying的中国女学生,还误找到了一些名字和方盈同音的人,最终,确认了方盈是在苏里科夫美术学院读书。池野算是体制内的工作性质,出国的签证不太好办,他好不容易在国外打联赛期间协调出了空档,极限飞越半个俄罗斯,顶着厚厚的风雪去了莫斯科。
那时还没到莫斯科一年中最冷的时节,已经让作为南方人的池野大开眼界,他裹了厚实的羽绒服,顿时心疼地皱眉,方盈连北京的冬天都是好不容易才适应的,到底受了怎样的委屈,会孤身前往极寒的北地?
他来了,会把她揽进热乎乎的怀抱里,会倾听她的所有委屈。
池野的英文蹩脚,用上了比划式的肢体语言,跟学校内中年妇女管理员重复:
“Chinese student……Fang Ying……”
管理员开始是用警惕的目光审视着他,见眼前真诚急切的年轻男人急出了一头汗,顿了一下,问他们是什么关系。
池野笑得仿佛春天悄然而至,漫天冰雪消融:
“my girlfriend。”
他就没安安稳稳读过一天书,简单的对话耗尽毕生学识,语言不通,能打动陌生人的只有风尘仆仆的执着,被冰雪濯洗始终不改的赤子之心。
池野身上没有大多数年轻男人遇事的激动和攻击性,眼眸柔和,可怜兮兮的像快被暴风雪淹没的一只流浪狗,渐渐的,在他拙劣的表达下,管理员的面色逐渐柔和软化,英语夹俄语,讲了数不尽的弹舌音卷舌音,给池野指了一栋小红楼的方向,池野连蒙带猜,想她的意思大概是那里有一批中国学生刚刚下课。
池野道谢,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板结的积雪、坚冰过去。
确实看到了朝思暮想的那张脸。
只不过,方盈是在对着别人笑。
“你穿的太少了,都不会冷吗?”她身边的一个男人在问她。
他们的距离明显超出了普通朋友的正常社交距离。池野按捺不住,等候着方盈的推拒,可是,方盈好像已经习惯了对方对边境的侵犯,没有像对其他路人甲乙丙丁一般甩脸子离开,说笑有来有回。
“我里面还贴了暖宝宝,外面的羽绒服也够厚了。唉,以前在北京,总觉得羽绒服是时尚杀手,现在已经恨不得把羽绒服焊在身上了,否则会真的死在外面。”方盈语气轻松,说话时侧头看着男人,男人比她高半截,这样的身高差呈现于外有些小鸟依人的亲昵。
池野鼻酸,他懂事,没说话出声,眼眶红了一圈。
男人和他不是一个类型。
池野是典型的正统帅哥,阳光元气的帅。而黏着方盈不放的男人,肤色过于苍白,五官精致,有不堪一击的破碎感,艺术气质是不讨人厌的,没有做作的装感,眼尾狭长,拉出了一点精明和狡黠。
总之,这么饱经雕琢的人,衬出了池野的粗糙,让他产生了裹足不前的迟疑,没那么感当机立断地往爱人边上靠近。
他还期待着方盈的反应。
推开他,他就会出现。
男人浅笑着从手提袋中拿出了一条崭新的羊绒围巾,没等方盈表态,不由分说地往方盈脖子上一圈一圈缠:
“那我不管,有一种冷叫‘小孟觉得你冷’,你就得穿得暖暖的,我才不想看到你被冻到。”
说的话好绿茶!
好会狐媚子的手段!
池野捏紧了拳头,这么矫揉造作的撒娇,他再修炼几辈子也是说不出口的,方盈快把这个人赶走啊!快塞给他一拳!
而方盈只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似乎对小孟的言行司空见惯了,由着他完成了动作,没有多说,不刻意道谢,显出了两人超出常人的熟稔。小红楼又出来了一大批中国学生,有几个人笑着追上了他们的步伐,嬉皮笑脸地打趣是不是就快能听到他们的好消息。
方盈没理会。落在池野眼里,是没有否认。
刹那间,池野被天地广阔间的万事万物抛弃,与常年无话孤寂的雪松融为了一体,成为了静默无声的死物。哪里还有立场,去给不告而别的爱人一个拥抱呢。
她身边的位置,悄然无息地被别的男人取代。承接住她所有委屈的人,不再是池野。他找不到停留在此的理由,双脚生根,扎在了原地,想着,如果那人是方盈的新男友,他只会默默祝她幸福。
教练组发来了一堆消息催促池野就位。
也是给了池野一个回归正常生活的出口,他得以有依托去强迫自己继续完成该做的事情,只是灰溜溜的,就此离开,回到团队后,垂头丧气到让楚归镝以为他被人在路上套麻袋打了一顿。
所以那么久那么久的时光里,池野不忍心做方盈安宁生活的破坏者,偶尔,会保持着距离驻足观望,关心方盈新发布的画作,用高价购入包含着他们回忆的作品,推测方盈的情感状态。
她跟小孟应该是分手了吧?
不然不会在风景中铭刻着他们的过去,在异国他乡,一个女孩子,短暂的有一个男人照顾,日子会好过很多,露水情缘而已,拿什么和他们的刻骨铭心比?
池野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终于把自己哄好了,蛰伏着等待可以走上前去的时机。
现在想来,一切都早已埋下了伏笔,按照方小满的年龄来看,方盈差不多和小孟在国内时就已珠胎暗结了,方盈卖画的钱很大可能都用来养小孟和他们的孩子,池野真是一个人傻钱多的弱智前夫哥。
池野的脸红红的,在冒热气。
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被气红温了。
他就是天下最大的傻子。
凭什么。
凭什么方盈为了别的男人和孩子抛弃他去过璀璨的人生。
池野此前怜惜她的处境,看她搬到了偏远的乡镇,担心她的日子会过得不好,真是一厢情愿的自作多情,那是别人的老婆、孩子的母亲,和他到底有什么关系?
想必他们一家三口拿着自己贡献的画款,逍遥又开心,背地里还会一块蛐蛐池野是个没脑子的冤大头。
天底下男人最害怕的事便是替别的男人养孩子养家,池野全做了一遍。
“……她为什么这么对我啊?我一空下来会担心她,担心莫斯科的气候,我实在是个大好人,很怕是方盈遇到了生活上的难处,连恨意都小心翼翼地收敛着怕错怪她……她!女儿都很大了!能打酱油!你说,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轨的呀,我比赛很密集的那阵子吗……”
醉到收不住话的程度,池野打给了楚归镝,让帮忙找奸夫的蛛丝马迹。
楚归镝懒得看他这副样子,他一直用脱敏治疗的方式让池野摆脱过往的影响,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执着于此可能会影响池野职业生涯的突破,而华风夏听到了好友的近况,按了免提键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池野聊。
“你是说,盈盈有宝宝了是吗?宝宝多大了呀?”
“四岁吧,能跑会跳!这是出轨了多久啊!”
华风夏难过得想掉眼泪,生宝宝这么大的事情,方盈和她断了联系,一个字没吐露,好像因为她和池野认识,就被方盈排斥在生活之外了。
她很想哭着拉住方盈怪她忘了她们的友情,又想到,方盈在苦寒之地生养孩子,兼顾学业,该有多辛苦。
“哇,那满月、百天、周岁的礼物我都没有送,我得买个纯金的金锁,有机会送给她和她的宝宝,顺便问问,怎么可以换了联系方式连我都不理!有宝宝的照片吗?”
“没有,不过长得很可爱漂亮,性格特别招人喜欢……”池野没有因为恶劣的情绪就抹黑无辜的小孩,照实答完后,怒气冲冲质问,“你们两个人,我说我被绿了,喂?听见了吗?我说我被绿了!方盈的女儿都很大了!你们两个人中有一个人稍微在乎一下我的痛苦吗?”
楚归镝看了眼时间,不早了,他示意华风夏别再因为和池野的聊天耽误了休息时间,劝慰了池野几句,好多私密的话,挺难以启齿的,为了池野的幸福,楚归镝进行了隐晦的提醒——
“你就那么确定方盈的孩子是别人的吗?有没有可能,和你有关系?”
“不可能,我那么爱惜她,每一次都有做措施,每一次!”
池野没好意思把私事拿出来夸耀,比如他有多么天赋异禀,动作大开大阖弄破过安全套。不过,每次发现了弄破之后,他都换上了新的,出事的可能性很小。
“你再想想呢?”
“假如她的孩子是我的,我又不是不会负责的渣男,我们感情那么好,我直接开开心心和她求婚结婚了好吗?她有要瞒下来离我而去的理由?”池野大着舌头,断然否定。
楚归镝拆台讲:“你太自信了吧。要我看,还真不一定是你求婚她就会同意,有段时间,感觉你的状态挺难对别人负责的。”
醉鬼自动屏蔽了道理,专注于情绪的发泄,池野胡乱地抹了把脸,湿得不像话,他猜,可能是水、酒、汗,绝对不可能是眼泪。
酒瓶东倒西歪,他踹了一脚,脚趾头磕到了茶几的边角,闷哼一声疼得俯身下去半天起不来,垂头丧气,颓然地说不动话。
楚归镝被他定位了一下时间线,大概想到了,方盈不辞而别之前,池野算是处于职业生涯的低谷期,队内竞争激烈,还受到了外界的很多质疑。
乐天派的池野,那阵子强颜欢笑都挤不出来,人耷拉着,提不起来劲,要是恰巧方盈在同一时间碰到了棘手的苦难,按她的个性,很有可能不去加重池野的负担。
旁观者清,但作为局外人,楚归镝不能代替当事人的想法误导池野,他还一直觉得这两个人并不适合,一个想得太少,一个想得太多太敏感,不同频对不上号的话,对彼此都是折磨。所以,一个离开,另外一个人何必挽留,那就大步奔赴各自的人生吧,不用等。
“行了,别喝酒了,喝了不少了吧?早点睡,你这么多年没碰过酒精,突然喝酒胃肯定不舒服,我在外卖平台给了买了胃药,别胡思乱想了,回北京好好训练就完了。”
池野低沉着用喉咙里的咕噜声应了下,好友远在千里外的关心通过电波传来,温暖酸涩,比起互怼玩笑,更让他组织不了语言应对,男儿有泪不轻弹,池野不要讲感动,也不要真的揭露自己的剜心沥血的痛。
楚归镝喊了他两声,他实在没力气回,楚归镝只好叹着气挂了电话。
酒液撞入杯子。
混杂着夜色,池野越喝越清醒,被抛弃,被背叛,事实是那么简单,没有区别狗血的恨海情天,仅仅是一个俗套的故事,他们没有很相爱,溺死在彼此深情眼眸中的悸动,不过是被蒙骗的错觉。
假的。
方盈骗他掏出了全部的感情与爱,拍拍屁股背叛走人,在他心里留了个无法填满的大黑窟窿。
池野这辈子只喜欢过方盈这一个人,他的情感是不可再生资源,全给了她之后,自己一点儿没留,不是走不出来,是实在没有情感在去喜欢别人,除了她,他还能有谁呢?
池野没开客厅的灯,沉没在漆黑的阴影中,成了沙发上糊成一团的怪物,他不知为何很不希望被这个世界注意到,骨架那么大,却极力地把身躯缩小,最好被所有人遗忘,他也不想再记起自己了,就连听到了外卖骑手的敲门声,他也不想回应,不想与人交谈,任由骑手把胃药放在门口,他不去拿。
践踏真心的人必须付出代价。
方盈绝对不能脱离他独自好好过,和奸夫双宿双飞地快活。
说不清酒醒了还是没醒,池野手指痉挛,在黑暗中摸索,戳着手机拨通了方盈新的手机号。
方盈看到了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号码,意外之余,觉得合理,池野不是能无声无息吞下去闷亏的人,他愿意电话里面讲,好过私下做小动作。
那串数字,这么多年都没有变,池野缠过她一定要让她背下来,所以即便没有存在手机通讯录里面,方盈认出来了是他。现在考一考方盈,她还能把这个归属地是成都的手机号倒背如流。
池野没说,他是不敢换手机号,怕有一天方盈想他了或者有困难求助,但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他会让她找不到。本来是打算,永远给她留一扇门的。
“喂?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跟我讲,寒暄和兜圈子都不用了。”方盈接了电话,她刚刚从行李箱夹层翻出了始终保存得很好的从方小满出生开始的各类医疗证明文件。
万一,池野转过来了弯,有和她抢孩子的打算,这些文件具有法律效率,足以证明她才是方小满有着稳定抚养关系的母女。
方小满是她一个人的,没有任何人能从一个母亲身边把孩子夺走,即便是孩子的生父也不行。
池野梗住,混沌之中,原定的开场白失去了作用,再开口,说话的语调低沉而平静,增加了耐人寻味的磁性,正好压住了憔悴与苦楚:
“嗯……我第一个全国赛的奖杯,还在你那里吧,没扔?”
方盈回想了下,确实有这件事,她的所有东西都收得很好,“没扔,我继续收着不合适,你留个地址吧,我寄给你。”
小镇的夏夜,有不知疲倦的蝉鸣,组成了不让人心烦的白噪音,院子外面亮着暖黄暖黄的灯,凉风送进来,不需要开空调,有种远在童年时期的久违的凉爽,方盈迟迟没有睡,命中注定要接到这一通电话。
池野嘲讽地笑,笑声是嘶哑的:“别用寄的,那么有纪念意义那么重要,我怕快递员弄丢了,而且,我不想我的住址电话泄露出去给我的生活带来困扰。都是同城,你有空,跑一趟吧,我地址短信发给你。”
发号施令的样子,颐指气使。
方盈绝对不会想到,用着让她听着牙痒痒的高傲态度的男人,眼角还留有水渍,已经翻天覆地地折腾了半个晚上了。
方盈问他:“你是说,你平时完全不网购不点外卖不收寄快递的是吗?”
“你要搞清楚,是你保存了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东西,那你应该有义务把东西好好地对接到我手上,而不是随便丢给谁转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