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时至岁末，督军署忙得人仰马翻，常常她兴致勃勃跑去，却扑了个空。
从上海回来半月，她竟只见了薛槐一回。
这日，攸宁吃过午饭，带上书本，再次奔赴督军署。
这会儿署里正在午休，她跑到参谋室门口，朝里面瞧了眼，没见到薛槐，只有一伙大兵围在一起下象棋。
她有些失望地撇撇嘴，林苍正好被人将了军，瞥见她出现在门口，随口问道：“攸宁，你又来找薛参谋啊？”
攸宁欲盖弥彰轻咳一声：“谁说我找薛参谋，我找傅大哥。”
林苍倒是没在意，只道：“大公子派他俩出任务，估计下午才回来。”
“哦。”
攸宁正要离开，林苍笑道：“攸宁，我下棋输惨了，你来帮我下几局，杀杀他们锐气。”
攸宁原本没什么兴趣，却听刚刚赢了林苍的那大兵，戏谑道：“林少，你这救兵搬得可太有心机了，仗着六小姐是姑娘，我们赢她是胜之不武，不敢赢是吧？”
这话攸宁就不爱听了：“我是姑娘怎么了？下象棋难不成还分男女？”
“就是！”林苍笑眯眯附和，拿出几个大洋放在桌上，“攸宁，你来替我，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谁赢了六小姐，我筹码翻倍。”
攸宁傲娇地哼了声，迈步走进去，坐到林苍刚刚的位置，朝对面人道：“把你看家本领都拿出来，不用让我，我可不想胜之不武。”
虽然霍六小姐威名远扬，但毕竟是个女子，乍然钻进这丘八堆里大言不惭，到底还是惹来众人一阵哄笑。
若是换作以前，她必然要发火闹脾气，但今时不同往日，她自认经过这几个月，成熟稳重许多，便不再仗势欺人，与这些人计较。
只是到底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心道自己看中薛槐不是没有道理，对方与这群自大又粗鄙的丘八相比，完全是天壤之别。
“六小姐，你先走！”对面大兵笑盈盈伸手，一副你是小女子，我让着你的架势。
攸宁道：“不用，你先走。”顿了下，“我们好速战速决。”
“既然六小姐想速战速决，那我就不客气了。”
男人拿起当头炮开局。
攸宁轻描淡写迅速跟上。
几步下来，不仅是下棋的人，观棋的也发觉，六小姐还真会下棋。
而且每一步走得极为轻松，对方一落子，她立刻接招。十步棋刚过，对方的炮和车，便接连阵亡。
“将军！”
两分钟不到，棋局结束，确实应了她那句速战速决。
“还要来吗？”攸宁挑眉笑问。
对面大兵自认棋艺颇佳，又说了大话，还没反应过来就就输掉一局，自然不甘心，笑着应道：“来！刚刚我没放开手脚，既然六小姐棋下得不错，那我就不客气了。”
攸宁爽快道：“你就放马过来吧。”
第二局开始。
五分钟后。
“将军！”
攸宁再次将对方杀了个一败涂地。
之所以用时五分钟，全因对方每一步考虑太久。
“还来吗？”
男人不想再丢脸，转而道：“你们谁要挑战六小姐的？”
“我来我来！”有人笑呵呵自告奋勇。
……
“将军！”女孩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
“将军！”又是女孩的声音，
“这么走……不对……这么走！”
一开始，还是一对一的车轮战，没多久，大兵们便开始摈弃“观棋不语”的准则，集思广益几打一。
攸宁对此不以为意，依旧气定神闲。
“将军！”
“再来，我就不信，我们这么多人赢不了一个小姑娘！”
与此同时，门口的傅文贤，转头朝身旁的薛槐看去。
两人出任务归来，还未走到参谋室门口，便听到里面闹哄哄一片，是有人在下棋。
午间下棋，是督军署最寻常的娱乐方式，只是与平日相比，今日多了道熟悉的女声。
刚刚傅文贤准备走进去时，被薛槐伸手拦住。
于是两人便站在门口，默默看着。
不知不觉，便看里面下完了几局。
神采飞扬的娇俏少女，在一群粗鄙大兵中，越发显得出水芙蓉。
换作别的女子，别说和这么多男人下棋，只怕都不敢正眼瞧。
但霍六小姐，从容不迫，气定神闲，执棋落子的姿势，信手拈来一般，却将一众大兵杀得片甲不留，颇有几分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气势。
薛槐看起来面无表情，是个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但那双黑眸，却明显有暗流涌动。傅文贤望向薛槐那双黑沉沉的眼睛，他不用顺着视线去看，也知道这眼中的暗涌是因为谁。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下棋这么厉害的女子，六小姐的脑瓜果然很灵。”傅文贤笑着低声道。
薛槐似是终于回神，缓缓将目光收回，点头淡声道：“嗯，六小姐是很聪明。”
原本专心下棋的攸宁没注意门外，但薛槐一开口，她便像是有感应般，抬头看过来，然后双眼一亮，笑盈盈大声道：“咦？你俩回来了！”
说的是你们，但眼睛却只望着薛槐，然后迅速“将军”，起身便朝门口跑过来。
薛槐默默看着她。
这些日子，忙于署中庶务，薛槐只匆匆见过一回少女。
他心中装了太多事，在这不见面的日子，他为这些杂事所累，几乎已经要忘记，先前女孩搅乱过自己心湖一事。
但是刚刚望着一群大兵中，顾盼神飞的少女，占据他心里的繁冗杂事，忽然就消失殆尽。
而当女孩喜笑颜开，如雀鸟般朝自己跑过来时，他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中——至少在此刻，只剩下眼前的少女。
【作者有话说】
慢慢苟
第43章
◎一颗心却止不住火热◎
但随即又蓦地清醒，一股巨大的惊悸铺天盖地袭来，立即将那绮丽的心思压下去。
在攸宁跑到自己跟前时，他冷淡地对她点点头，然后便越过对方，朝自己办公桌走去。
攸宁一时愣住，连笑容都没来得及收回。
犹立在原地的傅文贤，笑道：“六小姐棋艺精湛，巾帼不让须眉。”
“啊？哦。”攸宁心不在焉应道，又看向已经在办公椅坐下的薛槐，想了想，小声问，“傅大哥，薛参谋怎么了？”
傅文贤瞥了眼薛槐，耸耸肩漫不经心道：“谁知道呢？”
攸宁见状，也没多想，大步走到薛槐办公桌旁，关切问：“薛大哥，你怎么了？看起来好像心情不大好的样子？”
薛槐抬头，对上的便是女孩娇俏单纯的一张脸，乌沉沉的眸子，澄澈见底，以至于他看到了对方眸中暗室亏心的自己。
他自小受父训，要行君子之道，时至今日，依旧铭记于心。
然而面对坦率赤诚的女孩，自己实在与君子相去甚远。
他暗暗深呼吸一口气，露出一个轻笑，回道：“没事，可能是昨晚睡得不太好。”
攸宁见他脸上露笑，便也放心，点点头道：“那你休息一会儿。”说着招呼旁边闹哄哄的大兵，“你们别玩了，该干活干活去！”
“暂时还不用。”
他话音刚落，宗西便出现在门口，皱眉瞧了眼乱糟糟的屋内，道：“几点了？还在玩？”
众人赶紧老老实实敬礼，出门回办公室的回办公室，归位的归位。
宗西又看向着妹妹，蹙眉道：“你个女孩子家家，凑在一堆大兵里，像什么样子？”
林苍忙道：“大公子，刚刚我们下期，我一直输，正好六小姐来找慧明兄，我便叫她替我下几局。”
慧明是傅文贤的表字。
宗西眉头越发紧蹙，不由得朝不紧不慢落座的傅文贤看去。
对方听到林苍的话，咦了声，笑问：“六小姐是来找我的？”
攸宁轻咳一声：“哦，这不是要过年了么，我准备给上海教堂的孩子们寄点新衣裳，想问问傅大哥，你有什么要给孩子的，交给我明日一并寄过去。”
傅文贤了然点头，笑道：“好，我晚上去采买点孩子喜欢吃的东西，明日交给六小姐。”
宗西道：“行了，我明天让人一起寄，攸宁你不用再跑一趟。”顿了下，又沉着脸补充一句，“快过年了，你老实在家待着，三天两头跑署里，像什么话！”
攸宁赶紧从包里取出一本书：“我又不是来捣乱的，我还要薛大哥帮我翻译英文书呢。”
宗西道：“从前让你好好学英语，你又不好好学，现在知道看不懂了。”
“我这不就是在好好学么？”
宗西摆摆手，随口道：“行了，你也别打扰薛参谋工作，来我办公室，我正好有空，有什么不懂的问我。”
攸宁一愣。
好在，下一刻薛槐动听的声音响起：“大公子，我今日手头工作完成得差不多，不打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