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槐疼得闷哼一声,额角青筋凸起,重重喘了两口气,才勉强缓过来。
然后忽然低低笑了起来。
宗西眉头一蹙:“你笑什么?”
薛槐道:“我笑霍大公子可悲可怜。”
“你什么意思?”
薛槐道:“大公子想必在得知我和攸宁在一起时,就对我起了杀心。如今霍督军被我舅舅所伤,你正好借着我身份,给我定罪。哪怕你心里很清楚,我与攸宁是真心相爱,我和她在一起,便是不再计较霍督军对我们薛家造的孽。”
宗西微微一怔,继而又冷笑道:“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放过你吗?”
薛槐也笑:“我猜想督军已无性命之虞,而且交代大公子务必放我离开。所以大公子想杀我也不敢轻易动手。”
宗西面露怔忡。
薛槐又望着他的眼睛,轻笑道:“所以我笑大公子可悲可怜,这一生有些事注定想做却不能做,甚至想都不敢多想!”
宗西像是被人戳到不为人知的痛处一样,蓦地涌上一股恼羞成怒,刷的一声从腰间抽出枪,抵在对方额头:“你不会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薛槐轻笑:“大公子当然敢,不过在杀我之前,我还是劝大公子三思。”
宗西怒道:“我现在就杀了你!”
就在这时,秦泽忽然推门而入:“大公子,曹司令那边发电报过来了。”
宗西望着薛槐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将枪支收回,冷声道:“回头再收拾你!”
回到办公室,宗西接过电报室送来的电报扫了眼,原本就冷沉的脸色,愈发黑得吓人。
他将纸张揉成一团,狠狠丢在地上,哂笑道:“罗远昭果然留了后手!竟然让曹司令来给薛槐说情。”
秦泽试探道:“那我们……是不是把人放了?”
宗西面露烦躁。
父亲本就交代他放人,如今曹司令也发来电报让放人。
他从没想到要杀个人竟然这么难?
沉吟片刻,他抬头道:“罗家肯定给了曹司令好处,毕竟姓曹的从来不会跟钱财过不去。你去回一封电报,说我们两天后会将人送上早上那班从南京发往重庆的客船。”
秦泽点头,“大公子这是确定要留薛槐一条命了?”
“留?”宗西勾唇冷笑,“这么大一个祸患,就算是为攸宁也留不得。你去安排几个人,扮成江匪跟在客船后面,等出了金陵不在我们霍家辖地后再动手。到时无论是四川还是曹司令,可都怪不上我们。”
秦泽犹豫了下,抿抿唇到底没说什么,只点头道:“好,我这就去安排。”
“手脚利索点,别被人抓到把柄。”
“明白。”
秦泽行了个军礼,转身出门去电报室。
“林参谋,你找大公子?”刚出门就遇到林苍。
林苍脸色有些古怪地摸摸头:“大公子现在心情应该很差吧?”
秦泽不置可否。
林苍:“那……那我先不找了,反正也没什么急事。”
秦泽轻笑着点点头,越过他离去。
林苍深呼吸一口气,伸手摸了摸额头,摸到一头冷汗。
薛槐是父亲招揽进来的,也不知父亲会不会因此受牵连。
自己如今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只能当什么都没听到。
第73章
◎告密◎
回到家的攸宁,把自己关在房间,茶不思饭不想,谁也不见。
脑子里全是这近一年来与薛槐的相处场景,如走马灯一样,一遍又一遍在脑中回荡。
一切明明是如此真实,怎么会忽然化成泡影,变为噩梦?
就这样浑浑噩噩一天一夜后,攸宁蓦地恢复理智。
对啊,明明如此真实!
她绝不相信薛槐接近她是为报仇,她能感受到对方的情意,绝非作假。
而且,她记得很清楚,他舅舅闯进来开枪时,他推开了父亲,不然,她爹恐怕早已经一命呜呼。
薛槐或许是为了复仇来的金陵,但他最终因为自己而放弃了复仇。
他让自己申请北京大学,要与自己一起去北京,也就都有了解释。
想通这个,攸宁又是哭又是笑。
她抹抹眼泪,起床打开房门,正要冲出去,却被阿南拦住:“小姐,你要去哪里?”
攸宁着急忙慌道:“阿南,快带我去署里。”
阿南为难道:“小姐,大公子交代了,让你待在家,哪里都不能去,尤其是不能去署里。”
攸宁一愣,想想也是,如今父亲还重伤躺在医院,自己跑去督军署替薛槐求情,大哥定然会勃然大怒,指不定还会害了薛槐。
正犹疑间,霍三公子拎着一个三层食盒从院内走进来:“攸宁,你终于缓过来了。”
“三哥。”攸宁抬头唤道。
“先进屋吃点东西。”允南朝她轻笑了笑,又对阿南道,“阿南,你回去吧,攸宁由我照看这,大哥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是我吩咐的。”
阿南也不想像看犯人一样看着小姐,得了三公子吩咐,赶紧点头:“嗯,知道了。”
兄妹二人进了屋。
允南替她盛了一碗汤:“一天没吃饭了,先喝点鸡汤。”
攸宁虽然没什么胃口,却也感觉到饥饿,她不是遇到事就寻死觅活的性子。
她接过来喝了两口,又抬眼看了看三哥,欲言又止。
允南哪见过自己妹妹这般小心翼翼过,叹息一声道:“攸宁,你是想问薛槐的事?”
攸宁点头。
允南道:“我问大哥了,没什么大碍,明早会送他上重庆的船,让他回四川与舅舅团聚。”顿了顿,又说,“三哥相信薛槐对你是真心的,也已经放弃报仇,但闹了这么一出,你和他身份摆在这里,你还想和他在一起,只怕是不可能了。”
攸宁垂眸沉默片刻,闷声道:“我没这么想。”
也许薛槐已经不计较,但薛家十几口因父亲而死,她有什么脸和对方在一起?
允南伸手摸摸她的头:“攸宁,人生就是这样,谁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但你记住,没有什么痛苦是过不去的,等过阵子回头再看,就会发觉,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攸宁想了想问:“三哥,你遇到过什么痛苦吗?”
允南微微一怔,笑道:“遇到过啊!”顿了下,又道,“你也知道你那位从未蒙面的二哥,是死在火场的吧?”
“嗯,我听说过。”
“但你知不知道,我是眼睁睁看着他被大火埋葬的,母亲当时整个怀着你,为此早产,没多久便郁结而终。我那时还不到十岁,整整一年,总做噩梦。还是因为你的第一声哥哥,才让我慢慢走出来。”
攸宁深呼吸一口气:“那与你比起来,我遇到的事倒不算什么,至少爹和薛槐都还活着。”
允南也笑:“痛苦不分高下,你想哭还是可以继续哭,三哥陪着你。”
攸宁沉默了片刻:“三哥,我还是再想与薛槐见一面。”
“行,等明早上我陪你去码头送他。”
攸宁点头:“三哥,谢谢你。”
允南轻笑:“你与我客气什么,我们可是亲兄妹,全世界最亲的人。”
攸宁弯唇一笑:“没错。”
允南望着笑容重新浮上她的面容,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
庆幸妹妹不是经不起风雨的娇花。
攸宁勉强吃了点东西,又去医院看了趟父亲。
霍正鸿仍旧很虚弱,但见女儿恢复如常,也就放了心。
要说攸宁当真没了事,自然是假。
她只是不想让她爹担心,强装坚强罢了。
脑子则依旧都是薛槐。
不知他腿上的伤严不严重?
不知明早见面,该说什么?
距离订婚那日其实也才几天,如今想起来却是恍若隔世。
夜幕降临,她窝在房中,盼着明早快些到来,又害怕吗明天到来。
院里传来翠儿的声音:“林公子,你来了?”
“嗯,麻烦你去跟攸宁通报一声,说我来看她了。”
攸宁大声道:“林苍,进来吧。”
片刻后,翠儿领着林苍进了屋。
“攸宁……”林苍绞着手指,满脸局促。
攸宁挥手让翠儿下去。
“我……我是来跟你说对不起的,如果不是我爹把薛槐招进来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他吞吞吐吐,因为知道攸宁的脾气,已经做好被对方迁怒的准备。
却不料,攸宁只是淡笑了声:“我大哥没为难林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