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李律,”他的声音保持着镇定,细听之下能辨出一丝紧绷,“我需要先和我太太单独谈一下。”
李律师立刻识趣地合上文件,对着助理使了个眼色,两人迅速退出了会议室。
静谧的空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席琢珩将她搂得更紧,唇瓣贴近她的耳廓。
“釉釉,听我说。我没有想过要和你离婚,从来没有。”
时从意耳朵顿时烧得通红。
原来……不是要离婚?
好的!黑历史贵宾又一位!
她闭了闭眼,想要稳住情绪,忍了半天还是只能哽咽着问:
“那为什么要签字……还要律师……”
“因为我有一些秘密,现在想要全部交给你。”
时从意心里的酸涩仍未消减,过了好一阵才扯过他的衣领胡乱擦了把脸,鼻音浓重:“我又不是那么想知道你的秘密……”
席琢珩笑了,手指轻轻拨开她粘在脸颊的碎发,学着她的措辞,“那如果是随时能让赵家、张家,甚至席家都天凉王破的那种秘密呢?”
还有这种事?
时从意动作一顿,吸了吸鼻子:“那……也不是不能听一下。”
末了她想了想,“那个视频,我算是高估顾文莹了,其实是你处理的,对吗?”
席琢珩沉默片刻,坦诚道:“是。”
“我不是想要隐瞒你,只是觉得……有些丢人。”时从意声音渐低。
“不丢人,是勇敢的小玫瑰。”他立刻打断,指腹轻抚她发红的眼尾,“我想谢谢那个勇敢的小姑娘,被欺负了会毫不犹豫地反击,浑身湿透也要追着镜头打。正因为有那时的她,才长成了现在的你。”
时从意从未想过,他会这样看待那段狼狈的过往。
心口像是被温热的潮水漫过,那些沉坠的负担,竟在他专注的目光里悄然消散。
她怔怔望着他,突然伸手戳了戳他肩膀:
“席琢珩,你这种时候说这种话……待会儿要说的秘密,有那么刺激的吗?”
席琢珩眸光灼灼,握住她作乱的手指:“也许吧。其实我一直很紧张,釉釉,现在轮到你来处置我了。”
两人稍稍平复情绪后,席琢珩请律师重新进来。
李律师重新落座后,开始逐项讲解文件内容。
随着投影幕布的亮起,点云资本的版图徐徐展开。
独角兽企业投资数量37家,控股企业72家,最新布局的量子计算、太空科技等垄断赛道被投企业清单长得令人眼花缭乱。
时从意看着屏幕上不断滚动的数据,已经觉得要扛不住了。
“根据协议,席先生个人直接持有点云资本50.5%的股份。”李律师推了推眼镜,“按最新估值计算,这部分资产约合……”
时从意再次陷入恍惚里。
这个数字是席家总估值的1.8倍,也就是说,这个被席家“放弃”的继承人,实际掌控的资本帝国远超整个席家。
她呆呆地转向席琢珩,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席琢珩正要开口,时从意抬手捏住他的嘴:“闭嘴,让我缓缓。”
电光石火间,时从意首先想明白的,居然是为什么会觉得刚才跟她打招呼的女士眼熟。
难怪之前会在相关行业的会议里,见到姜维黎缠着对方寒暄。
姜维黎的科睿正是因为拿到点云的融资,才在行业内迅速崛起。后来点云转投天穹,姜维黎也处处受制,还三番两次旁敲侧击点云和席琢珩的关系。
现在看来,姜维黎当时应该是有所察觉,却万万没想到点云真正的掌控人就是席琢珩本人。
时从意还怔在那里,捂在席琢珩唇上的手已经被他拿下,转头对律师示意:“不好意思李律,麻烦再回避一下,我需要点时间哄老婆。”
李律师了然地点头,带着助理再次安静退出。
关门的瞬间,时从意看见助理小姐姐没压住的嘴角。
是呗,身价再高的霸总也得哄老婆。
时从意长长叹了口气,觉得这一天过得格外漫长,像是把一辈子的跌宕起伏都经历完了。
“釉釉,我错了,我应该早点告诉你。”
席琢珩将她往怀里带了带,顺势将她的手包裹在手心。
时从意任由他动作,面无表情,“你有什么错?按照刚才李律说的,你这些资产我至少能分走一半。不用等一觉醒来我就是富婆了,现在浑身是劲儿,能出去跑个200圈,人生巅峰都追着我跑。”
席琢珩表示赞同,“最重要的是,你现在可以安心养我,不用掰着手指算工资够不够。”
一句话把时从意带到那晚对着镜子算账的窘迫画面,她恼羞成怒,“席琢珩你烦不烦!”
“烦。”他如善从流,“但这辈子也只烦你一个人。”
时从意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此时面对男色的诱惑也能立场坚定,并且开始翻旧账。
“那时在奶奶的温泉别院,你问我什么时候才有选择的权利,装得那么可怜,都是在演戏对吧?你心里是不是快笑死了?哪里来的傻丫头,又心软又好骗,随便示个弱就上钩。”
“伤是真的,”席琢珩牵起她的手轻触自己额角,“你亲手帮我处理的伤口,总不能冤枉我作假。但确实存了心思。釉釉,如果那时不抓住你,你是不是又会躲开?结婚这件事,除了你,我从没想过别的可能。”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男人,既真诚又狡猾。
时从意感觉自己的道德观快要分裂了!
她收回手,看待事情不拘于表面形式,直接上升到物质决定上层建筑的高度,“你是看准了我吃软不吃硬,才专挑最惨的时候来找我?席琢珩,我谢谢你的精准扶贫嗷,那么大的身家也有我的一半!”
席琢珩被她逗笑,捏了捏她的脸:“不是一半,都是你的,我的也是你的。小富婆,先点点你的金山银山。”
说到这个她又可以了,毕竟真金白银,先关心关心自己的产业。
“那它为什么叫‘点云’?”
时从意问。
点云,也是无人机集群三维建模领域的专业术语。
“因为点云是三维空间的数据海,每一个数据点都代表着真实世界的坐标。就像十几岁的你,在我心里落下的第一个坐标点。”席琢珩说。
“刚到沃顿那年,我得知了一些事,度过了一段相当难熬的时期。后来……有了新的方向。”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背后是展应臣亲眼目睹的深渊。
严重到需要靠酒精或药物才能勉强合眼的失眠,在实验室通宵达旦后呕出的鲜血,用极限运动和斗殴麻痹自己的混乱日夜。
席琢珩的目光重新落回时从意脸上,“那时展应臣说我该攒个像样的老婆本,点云就是这么来的。”
寥寥数语,承载着他前半生所有挣扎。
又仿佛一切波澜都已沉入岁月的深潭,不荡涟漪,不闻回响。
失去母亲后的第一个生日,吹蜡烛时他小声问妈妈在天上能不能看见,管家立即低声呵斥。
席振山只淡淡说:“许愿吧,希望你能早些成才。”
那时他还有父亲。
只是父亲的爱隐忍而沉重。教他下棋时说要看三步想五步,输了就要罚站。
席琢珩以为这严厉又沉默的父爱会一直持续。
直到父亲坠海前一周带他去射击场,教他:“枪口永远要对准敌人的要害。否则,不如不开枪。”
这句话,成了父亲留给他的最后箴言。
父亲离开后,他开始失眠,只能蜷缩在父亲书房的椅子上勉强入睡。那里还残留着雪茄和墨水的味道,让他错觉父亲还在身边。
后来他被送去英国的寄宿学校,直到奶奶从国外回来与席振山撕破脸,才把他接回身边。
席父离世后,席振山不再藏着掖着,把外面的私生子接回认祖归宗。奶奶早已搬到温泉别院与席振山分开居住,但仍会为了孙子频繁返回老宅。
但席振山的管教从从未停止。
某次席振山带他去拜访一位不可言说的人物,那家有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女孩痴迷花样滑冰。
“你会滑冰吗?”女孩好奇地问。
“不会。”他如实回答。
席振山立即接过话:“但他可以学。”
在这之前,席振山始终认为滑冰这类活动毫无意义。
然而为了这次“可以学”,他在冰场上摔得膝盖渗血,回来时连站都站不稳。席振山只看了一眼,说:“你的价值在于你能为席家带来什么。”
当晚奶奶来看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他常常对着父母的照片发呆,在心里无声地问:为什么是我?我做错了什么?是不是都是我的错?
十二岁时,佣人看他孤独,偷偷送了只小狗给他。
那是一只棕色的泰迪,总爱蹭他的裤脚。
某天放学回来,他亲眼看着席振山命人处理掉那只还着朝他摇尾巴的小生命。
他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垂在身侧的手攥得死紧。
十五岁被带去高级会所“认识女人”,他胃里翻江倒海,冷着脸冲出来,回家把手臂搓掉一层皮。
十九岁,他发现了父亲遗留下的档案袋。里面是母亲车祸现场的照片和真相。
他把自己反锁在书房,一边看一边控制不住地干呕,眼泪混着冷汗滴在那些泛黄的文件上,开始明白父亲那些年的隐忍。父亲一页页写下的“阿珩今天笑了吗”,那份沉甸甸却深藏的父爱重重撞进心里,却再碰触不到。
其实在发现母亲日渐消沉,开始整夜失眠时,父亲已经悄悄准备好了一切。
新的身份、海外的住处、甚至联系好了心理医生。
那个总是顾全大局的男人终于要跳脱出来,要带着妻儿离开这个吞噬人的地方。
但席振山没有放过他的母亲。
之后的某个清晨,他自梦中惊醒,枕上一片濡湿。
梦中仿佛有温柔的声音说“阿珩,你可以哭的”,醒来却只剩一片空茫的悲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