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牌在月光下泛着幽亮的光泽,那行「技术负责人:时骞明」的字样清晰可见。
席琢珩的呼吸突然滞了一下,他转头看她,眼底泛起波澜。
“我爸爸。”时从意笑起来,眼睛亮得像蓄了星星,“他在这里等我呢。”
她的指尖描摹着父亲的名字,眼角闪着晶莹的光。
“二十年前他来过这里,给这里的人找了一块好地方。他可能……可能还在别的地方,但是今天,我在这里找到了他。”
席琢珩握紧了她的手。
他的掌心很暖,带着轻微的颤抖,慢慢擦掉她指尖沾到的铜锈。
十七年前那个暴雨夜,时骞明的搜救持续了整整23天,最终只找回一只沾满泥浆的登山靴。
张如芳签同意书时,把女儿紧紧搂在怀里,眼泪浸透了小女孩的后背。
“釉釉……”席琢珩将她搂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让人疼痛。
他的唇贴在她发顶,呼吸又沉又重,像是要把所有说不出的心疼都揉进这个拥抱里。
时从意把脸埋在他肩窝,闻到雨水,草木和他特有的气息。
远处传来聚餐的欢笑声,火光映亮半边天空,而他们在这个安静的角落,分享着一个跨越了十七年的秘密。
“他一定很骄傲。”席琢珩说:“他的小姑娘,已经长成了这么好的人。”
夜风掠过树梢,金属牌发出细微的嗡鸣,像是从时光深处传来了回响。
第74章
赵志强弯腰检查轮胎气压,粗糙的手指在胎面上按了按,转头朝李明昊喊:“李工,右后轮有点亏气,得补点!”
“来了!”李明昊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从工具箱里翻出便携气泵,蹲下身开始给轮胎充气。
昨天难得露脸的太阳早已不见踪迹,只留下厚重的云层压在头顶。
三辆越野车旁堆满了打包好的装备,队员们正进行出发前的最后检查。
向前和一位老师合力抬着沉重的激光雷达仪器,周敏则核对着医疗包里的物品。
席琢珩则站在车尾处,将把几个防水背包整齐地放进后备箱。
他动作熟练,每件装备都摆放得当,那麻利劲儿不像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子弟,仿佛真是个常年在野外工作的老队员。
“都装好了吗?”
吴教授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她站在教学楼前的台阶上,手里拿着清单核对。
老校长带着几位村民走过来,手里捧着几个油纸包。
“路上带着吃,”老人将包裹递给吴教授,“自家晒的腊肉和菌子,不值什么钱,就是能放得住。”
吴教授郑重地接过:“校长,这次多亏了您和乡亲们。”
“说这些做什么,”老校长摆摆手,目光扫过操场上那面在晨风中轻轻飘动的国旗,“你们地质队的人啊,来了又走,可留下的东西,比什么都长久。”
他的视线越过人群,落在刚从围墙边小跑回来的时从意身上,又很快收回来:“路上多保重。”
车队准备出发时,天空的云层越来越厚,像块吸饱了水的灰布沉沉地压在山头上。
李明昊站在车旁,扯着嗓子叮嘱:“所有人注意!路上保持车距,随时观察山体情况!发现不对劲就按喇叭!”
时从意拉开车门,最后回头望了一眼这所小学。
晨光中,那栋灰白色的教学楼静静矗立,斑驳的墙面上爬着几株倔强的爬山虎,在微风中摆动。
车队缓缓驶出校门,碾过泥泞的山路,留下一道道深深的车辙。
几个留守的孩子追着车子跑了一段,最后站在路中间使劲挥手,小小的身影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渐渐看不见了。
山路比来时更加难走。
连日的暴雨冲垮了不少路段,车队不得不几次停下,由赵志强和席琢珩先去探路,大家才小心地跟着通过。
在经过一座看起来快要散架的吊桥时,车队又停了下来。那座桥看起来已经废弃多年,铁索锈迹斑斑,木板残缺不全,在风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这桥早就不用了,”赵志强指着桥墩上模糊的刻痕解释道,“但村民死活不让拆。说是六十年代地质队帮建的,桥墩上还刻着当年队员的名字。”
时从意凑近仔细看,那些被风雨侵蚀得几乎看不清的刻痕里,隐约能认出几个汉字和日期。她的手指轻轻抚过这些痕迹,忽然明白这些模糊的字迹背后,是一个个像她父亲那样的人。
他们翻山越岭而来,用脚步丈量大地,在不起眼的地方留下名字,用生命守护生命。
那些被风雨磨平的笔画,就像他们被岁月模糊的面容,可他们留下的印记,却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守护着一代又一代人。
车队继续前行,海拔慢慢降低,路况也好转起来。
中午时分,远处的县城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中。
“全体注意!”对讲机里传来吴教授的声音,“半小时后抵达集合点,请各车做好交接准备。”
时从意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山景,胸口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短短几天,她经历了一场漫长的跋涉,不仅是地理上的,更是心灵上的。
县城边上已经能看到抢修队的工程车,柏油马路在车轮下发出平稳的摩擦声。当车队最终停在一栋挂着牌子的灰色建筑前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交接工作进行得很顺利。数据移交、设备清点、伤员转运……时从意作为外部人员,只需要在最后签个字就可以离开。
“小时,这次多亏了你和向前,数据采集比预期顺利得多。”分别前,吴教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她还要留在当地完成项目报告,配合相关部门做后续评估,不能马上回京。
“应该的。”时从意抿嘴笑了笑,突然有些不舍。
周敏一把抱住她,力道大得让人喘不过气:“以后去京市了找你聚餐!你得请客!”
“没问题!”
赵志强走过来,粗糙的大手在她肩上重重一拍:“小时,下次出野外还叫你!带上你家那位更好,那小子是个好苗子。”
时从意笑着点头,和每个人道别。最后看了眼这些朝夕相处多日的队友,转身往马路对面走去。
席琢珩已经等在那里。
他换了件深灰色的衬衫,见她过来,便上前几步牵起她的手。
时从意任由他牵着,歪着头看他:“等了很久?”
“没有。”他捏了捏她的手指,仔细端详她的脸,“累吗?”
她摇摇头,正好听见身后赵志强洪亮的嗓音:“多好的苗子啊,各项指标都顶尖,脑子活还动手能力强,搞勘探绝对是一把好手!”
吴教授的笑声隐约传来:“老赵,你就别惦记了。”
时从意忍不住扑哧一笑,却又在回头时红了眼眶。看到队员们还在朝她挥手。她也用力挥了挥,这才转身跟上席琢珩。
转过街角,树荫下停着一辆低调的黑色保姆车。流畅的车身线条,特制的隐私车窗,让人看不清车内状况。
车门滑开,驾驶座上的周厉双手扶着方向盘,透过后视镜朝时从意点头致意。
副驾的陈叙转过身来,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温和:“太太辛苦了。”
时从意眉眼一弯,轻快地回应,“陈助理,这一路也麻烦你来回奔波。”
车内比想象中还要宽敞。
真皮座椅散发着淡淡的皮革香,脚下铺着柔软的羊毛地毯。小冰箱、咖啡机、可升降的办公桌一应俱全,简直像个移动的办公室。
时从意刚坐下,席琢珩就递来一瓶拧开的矿泉水:“先休息一会儿,到机场要四个小时。”
陈叙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汇报:“老板,这是需要您过目的几份文件。另外……展先生一直在找您,山里信号不好,他联系不上。”
席琢珩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接过平板。他的神情瞬间变得冷峻,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不时停顿做出批注。
时从意靠在座椅上,听着他简短地下达着指令,那些晦涩的商业术语在她耳中渐渐变成了一种安心的白噪音。
浅淡的光线透过遮阳帘的缝隙洒进来,笼罩着席琢珩的侧脸。他说话时下颌线条紧绷,神态从容,整个人透着一股内敛的锋芒。
看着看着,她的眼皮开始发沉。
昨夜的辗转反侧和今早的早起开始找上门来,她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席琢珩的目光立刻从屏幕上移开。
“睡会儿吧。”他放下平板,从头顶的储物格里拿出柔软的羊绒毯,盖在她身上。
时从意困倦地眨眨眼,感觉到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额发,在眼睑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
半梦半醒间,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碰了碰她的唇角。
她无意识地抿了抿唇,听到一声极轻的笑,接着是座椅调节的细微声响。
车窗外,云岭山脉的轮廓在远处若隐若现。
确认时从意睡熟后,陈叙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席琢珩,声音压得极低:“老板,老董事长在董事会的三个心腹今早全部被停职调查,苏女士的侄子也因职务侵占被经侦带走了。据说他老人家发了很大的脾气,把二爷和四爷叫去训了整整两个小时。”
席琢珩听着,漫不经心地划动平板。屏幕上,席氏核心产业的股权结构图正在被逐步拆分重组。
“宏远那边,您让银行抽了三个重点项目的过桥贷款。顾文莹今早被董事会紧急停职,张寅之那个新能源项目直接资金链断裂。”他顿了顿,“张家冻结了张寅之所有股权和信托基金,还取消了他的投票权——”
席琢珩抬眼看去,那目光中的冷意让陈叙立即收声。
“告诉高雯,”他声音轻缓却字字诛心,“把苏琼那个海外账户的流水,用老爷子最熟悉的途经,送到该收到的人手里。”
他说完随手合上平板,目光落在时从意睡颜上,原本冷峻的神情瞬间柔和下来,伸手为她掖好毯子。
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
他就是要这么明目张胆,这么不留余地。同时还要让老爷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势力分崩离析,却连对手是谁都无从得知。
时从意这一路睡得昏昏沉沉,意识仿佛在云层中飘浮。
从机场贵宾室到飞机上,再回到泊园,她全程都迷迷糊糊的,只记得几个零星的片段。
在澜沧机场下车时,席琢珩刚把她抱起来她就醒了,坚持要自己走过安检。安检仪“滴滴”响了两声她都没反应过来,还是席琢珩带着笑意轻声提醒:“转身,宝贝。”,她才跟着照做,后面又差点撞上安检门,简直把脸丢在了几千公里外。
在机场贵宾室简单洗漱后,她在飞机上又睡着了。现在睁开眼,窗外晨光正好,床头时钟显示早上八点。
她看向身旁,席琢珩睡的那侧已经空了。
时从意轻手轻脚地起身,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往外走。刚走到走廊,就就听见书房里传来低沉的谈话声。
他这几天陪她在山里,肯定积压了不少工作。不知道他是根本没睡,还是睡了一会儿又起来处理公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