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栀:“……”
她咬牙警告:“好好说话,不要用叠词!”
这样会搞得很像在和她撒娇。
应淮不以为意:“川渝女婿,入乡随俗。”
都说川渝人讲话可爱,喜好叠词,吃饭是吃莽莽,喝白开水是喝开开,就连骂人都是瓜兮兮神戳戳,他在这边住久了,潜移默化,确实学到了不少。
南栀想到昨晚情到浓时,他将软成了水的她从床上抱起,彼此贴近着坐,严密无缝,他动作不停,用一把哑透了的迷离嗓子,一遍遍学着爸妈,在喊她耳边喊“幺幺”。
她耳垂倏然增温发烫,像昨晚一样。
就在这个时候,余光晃出人影,南栀以为是哪个工人,无意识抬头望去,不想见到了两张最不想见到的脸。
凛冬时节,肖风起焊在身上的优雅西服终于褪去,换上了一件长大衣,无甚差别的是依然是纤尘不染的白。
灯熠中标了不止一组灯,钟明团队做的那组几个月前就被很会审时度势的主办方叉掉了,现下他们还有几组正在制作,其中最大型的一组“凤凰于飞”恰好位于“腾龙在天”的下方。
肖风起身为公司一把手,前来巡视制灯进度,正巧闯入南栀视野也不足为奇。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同样穿了一身白的肖雪飞追在身后,明媚的眼珠子看不见任何事物,五零二胶水一样地黏在他身上,似乎稍不注意,他就要变蝴蝶飞走。
应淮目光追着南栀看过去,毫不遮掩地变了脸色。
注意到肖风起有朝这边走来,攀谈几句的趋势,应淮站了起来。
他轻微按了按南栀肩膀,示意她别动,他自个儿大步流星走了过去:“肖总今天挺闲?”
灯熠近期被败诉严重波及,公司外部形象受损,内部高层颇有龃龉,人心浮动,就连他们此刻在附近制灯的工人很多都不是起先物色的一流老师傅,临时喊来应急的工人手艺,外人看着都会揪心。
肖风起却一点看不出被八方所扰的焦愁,仍旧笑得云淡风轻:“托应总的福,能闲这两个小时。”
他略微偏过身,越过应淮高挺的身子,去看稳稳坐在后面的南栀,清浅弯唇:“我听说小师妹在这里。”
应淮眸色暗了不少,极不友善,直白点破:“我老婆可不认你这个师哥,你还是不要自作多情了。”
肖风起大部分视线回到他脸上,分了一缕框住那边的南栀,“我和小师妹认识得早,很多事情,你不会明白。”
应淮垂落在身侧的双手无声无息成了拳头,神情冷沉骇人,不过倏忽,他低声一笑:“认识得早有什么用?她还不是只看上了我。”
肖风起不动声色的眸子微微晃了晃。
应淮最不会见好就收,送上门来找不痛快的,他可不得好好满足:“我要是你才不会来这里听我嘲讽,又要忙相亲,又要管名声受损的灯熠,还要顾及远在沪市的肖氏,我光是想想都累。”
说着,应淮笑得愈发开怀,嘴损地补充:“当然,想到这个快要忙成八爪鱼的人是你,我就觉得舒坦,这叫什么?罪有应得。”
“不劳烦应总操心,我认为还好。”肖风起在外人面前,尤其是在他面前,哪怕是焦头烂额,也能维持云淡风轻,从容不迫。
肖风起又将视线放去了南栀身上,南栀始终拉着脖子盯住他们,留意一刻不停。
肖风起这一望就对上了她的目光,牵着她,仰头望去了上方。
“腾龙在天”灯组正在浩大天幕下紧锣密鼓地赶制,十来个老师傅精益求精,还在爬上爬下地调整铁丝骨架,力求尽善尽美。
应淮精挑细选出来的师傅们的手艺没有话说,加之“腾龙在天”的骨架图已经在网上红过一把,南栀原本没有任何担心,认为一切都在朝向预期的方向奔走,可肖风起这一眼好比一记强悍铁钩,将她沉稳的心脏提了起来。
她莫名觉得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会有什么好话。
果不其然,肖风起淡淡瞥过半成品的“腾龙在天”以后,放平目光,对应淮道:“听说你们这组灯的骨架图已经走红了网络,真是有运气啊。”
下一秒,他话锋突转,笃定地说:“可我从来不相信运气。”
他轻轻笑开,咬重字音强调:“师父说过,骨架做得气势非凡,绘声绘色,但裱糊上色,甚至试灯的时候翻车的案例数不胜数。”
不高不低的音量恰好钻透南栀耳膜,她眉头禁不住蹙起,远山青黛般秀雅的眉眼落上一层轻霜。
爷爷生前确实说过类似的话。
彩灯制作,灯会承办为的是非遗传承,顶尖技艺的同台竞技,也更为千千万万赏灯人。
他们千里迢迢赶赴灯会现场,看的可不是一组半成品,而是最终成品。
一组彩灯,不到完工开灯的最后一刻,谁也不能说它已然成功。
提前开香槟,往往不是好事。
肖风起这是在点他们不要高兴得太早了。
应淮自然听出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毫不客气地说:“这就不用你管了,有这个闲工夫,不如多管管你自己,早点挑一个合适的结婚,毕竟你最想娶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娶得到了。”
这轻飘飘的一句一出,肖风起不动如山,像是被罩进了金属外壳的神色瞬时有了皲裂。
乖乖跟在他身侧,老实得好比鹌鹑一样的肖雪飞同样改了脸色,震惊地瞪一眼应淮,又看向他。
应淮作为三言两语挑得兄妹两情绪大变的罪魁祸首,偏偏最像一个没事人儿,他不嫌事大地高扬唇角,优哉游哉地赶客:“肖总不送。”
肖风起呼吸沉重急促,双眼再也找不出一丝若无其事的薄笑,只见昏暗晦涩汹涌澎湃。
他沉沉剜过应淮,转身大步离去。
肖雪飞不顾脚下的高跟鞋多么尖细难走,急不可耐,跌跌撞撞追上去,焦灼发问:“哥哥,他什么意思,你最想娶谁?”
肖风起面色惨白,绷紧唇瓣没有吭声。
肖雪飞更加急迫,高声催促:“哥哥!”
肖风起偏过脑袋,斜了她一眼,眼底凶悍翻腾,前所未有的狠厉肃杀,全然没了往日翩翩公子的儒雅风度。
肖雪飞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他,但只有那么一次。
那是儿时,他们在福利院初见,肖雪飞还没有名字,成天被人叫“喂”或者“死丫头”。
她被几个大一些的男孩欺负,使出浑身解数和他们扭打,又是拳打脚踢又是用嘴撕咬,依然抵抗不过的时候,一个穿着纯白小西装,肤白秀气的大男孩冲了过来,拎起一个要揍她面门的男孩的领子就扔去了墙根。
那天,小小的肖风起暴戾嗜血,拳拳到肉,将那些小男孩揍得满地找牙,哀嚎遍野。
小丫头爬起来,站在旁边安安静静,认认真真观望,直觉这个不速之客比那些欺负过自己的男孩更阴险恐怕。
他双拳落下的位置应该经过了精心挑选,务必保证被揍的人会痛到极致,却不会留下什么伤痕。
然而肖风起解决完那些男孩,从西裤荷包找出湿纸巾,细致擦拭手上不甚沾染的脏污,走向她时,缓缓咧开嘴角,露出一抹恰到好处,春风拂面般的笑。
好似前一刻残暴揍人的人不是他。
“我叫肖风起,我会让爸妈领养你,从今以后,我是你哥哥。”
“哥哥有什么用?”七八岁大的小丫头重重哼了一声,不屑一顾,“我不需要。”
福利院中有不少比她大的男孩,每一个,照顾起居的阿姨都让她叫哥哥,可每一个都狠狠欺负过她,抢她吃食,逼她帮忙干活。
肖风起浅笑如旧,坚定笃信的口吻仿若在起誓:“哥哥会保护你,给你想要的一切。”
现如今,肖雪飞再一次近距离地见到他的另一面,被吓得够呛,立马咬住红唇,没胆子再溢出一个音节。
兄妹两个走远,应淮折返,坐回南栀身边。
南栀闪烁有些狐疑的眼睫,问了和肖雪飞差不多的问题:“你说那话是什么意思?”
应淮回过头,展臂揽上她肩膀,一面给她理了理有些松散的围巾,一面挑起眉梢问:“老婆,你在关心别的男人?”
“不是,我只关心我们的‘腾龙在天’。”南栀清楚他是酿造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陈醋,稍不注意酸味就会蔓延。
她转移话题说,“那条短视频下面的评论我刷了好多,也有不少觉得我们翻车的。”
应淮淡声反问:“你会让它翻车吗?”
南栀斩钉截铁:“当然不会!”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没过多久,“腾龙在天”的一组翻车图就在网上传开了。
第68章 照片(四更) 自个儿回来看。……
这个冬日, 云层厚重,天气灰蒙,隔三差五刮过一阵凌冽朔风, 呼在脸上和冰刀子无异。
南栀裹了里三层外三层, 到公司开过列会后,开车前往彩灯大世界。
“腾龙在天”灯组已然被技艺精湛的师傅们打磨好了骨架, 有条不紊地进入裱糊上色。
南栀抵达后, 先到自家灯组下面逛了一圈,同时瞧了几眼附近灯熠的出品。
他们之前因为工人们愤慨之下出走了将近一半,耽误了工期,好不容易找到新的工人,这个星期加班加点, 不分昼夜地赶,进度比“腾龙在天”还要快些。
灯熠应该特别注重上色, 在这个关键步骤请的师傅毫不马虎,整体色泽已然有模有样,逐渐具有艺术性。
反观位于上方的“腾龙在天”色彩还是一片混乱, 有些不大好看。
南栀没太在意, 很快收回眼,沿着彩灯大世界开阔平坦的道路, 慢悠悠逛下去。
她近段时间都会这样, 除去关心自家灯组的进度,也去看看别家的, 在制作一线取经。
毕竟华彩不止做今年灯会, 还要做明年后年,也还有其他订单。
偶尔有闲暇有兴致,南栀还会带着一些糕点吃食, 蹲在一个老师傅旁边,嘴甜地说想要学几手。
好几个师傅夸她不愧为南老爷子一手带大的亲孙女,即使之前没做过彩灯,也上手很快。
眼下,南栀逛着逛着,进入一条不起眼,较为偏僻的岔道,瞧见道路两旁的花园中分布了一组足够特别的彩灯。
这些灯组全是龙,造型各异,设计画风也不尽相同,规模不大,最大的不过一人多高,肯定是后期才开始制作的,目前还处于骨架阶段。
但光看骨架,已能感受到其憨态可掬的萌感。
向师傅打听,南栀才知道这条街上的灯组是主办方的巧思,设计图不来自于任何一家彩灯制作公司,全是收集的小朋友的画。
把小朋友们奇思妙想的画作变成一盏盏立体生动,绚烂生姿的彩灯,是这座南国灯城给纯真无邪的他们最浪漫真诚的礼物。
南栀觉得太有意思,情不自禁驻足,观望了好一会儿。
不多时,羽绒服兜里的手机不停震动,华彩内部工作群接连不断弹出了一串消息。
南栀掏出来细看,起因在于一条曝光了“腾龙在天”目前进度图,料定会翻车的视频又在“有闲”上火了。
该视频出现的一系列图片肯定是这两天拍摄的,可能出自现场工人师傅,每一张都是死亡角度,将正在上色的“腾龙在天”拍得一言难尽。
评论区直接炸了:【我靠,这也太辣眼睛了吧。】
【这是之前那组爆火的骨架图?】
【还我骨架!骨架那么美,那么震撼,为什么糊了一层布,开始上色后这么丑!设计师有没有审美!工人有没有审美!】
【我还说等灯会开幕一定要冲第一个去看,现在看来还是算了吧,去了也是浪费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