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了不远,路边出现了一片杨树林带,这片杨树种下的年份应该不长,树冠垂下的阴影还不够给行人乘凉的。
宋露白在老家时去过市郊、县城以及县郊,也去过村镇,入目所及之处都有不少植被覆盖。
不像这边,走到哪里都给人一种荒无人烟、光秃秃的感觉。
这边的地盘空间是真的广袤,但看起来是真的很贫瘠。
越靠近场部,路两边的屋舍越来越多,还能看到周遭种下的绿油油的棉花和玉米杆。
劳动时她们总听人说场部有卖好吃的、有几家饭馆,听起来让人很向往,但真正进到场部里头,看到一条大土路及大土路旁边的屋舍,宋露白等一众从城里来的同志大失所望。
有人不可置信:“这就是场部?咋这样啊?”
老军垦中有人反问:“你们想着是啥样啊?”
“好歹有几座小二楼吧,没有水泥路,中间修条柏油路也成吧?咋就这样光秃秃的啥也没有呢?我们老家的镇上看起来都比这边气派。”
虽然场部的房子不是地窝子了,但这些排列不算齐整,盖的不算密集的平房都给她们一种凄凉凋敝之感。
那立在大土路两旁的柳树在烈日下看起来都蔫巴巴的。
要不是场部地盘够宽敞,不远处还有幼儿园和学校,再往里走还有机、关大院,这里整体看上去还不如老家的一个乡镇呢。
“咱们六分场才建了没几年,不但场部正在建设中,划分好的连队地盘、土地资源啥的都在规划中,别的分场看起来应该比咱这强不少。”
宋露白看向说话的人,“这边为啥叫场部啊?几分场几分场的又是怎么说的?在咱们口里,厂子那是一个大集体单位,比如食品厂、机械厂啥的。”
来之前她听说的是兵团以师、部划分,一个师下面有营部、团部,团部下面有连部。
这边咋是分场?分场下面是连队。
先前说话的老军垦说:“你就把咱们分场当成一个大单位,和口里那种国营厂单位差不多,咱们六分场归石城管,因为总场就在石城,围绕着石城总厂周边有好几个分场,每个分场下面又有不少连队,像俺们就是六分场二十五连的职工,我们现在挖的大渠,以后就属于二十五连的地盘,大渠边还得种上杨树带啥的,等时间长了,以后看起来就像样了,不过到时候你们这群人肯定已经不在这了。”
“哎老杨,没想到你懂的还挺多。”
姓杨的老军垦嘿嘿笑:“俺都是听连长和指导员说的,俺懂啥呀,俺要是懂的多,俺也当连长了。”
老杨的话引起了老军垦们的哈哈大笑。
在“老人”们的带领下,一行人到了武、装部外。
宋露白老家市里也有武、装部,但光是大门看起来就庄严肃穆,哪像这个门,只用几根栏杆围起来,面积小的不行,这会儿连个守门的也没有。
一个穿着军装的男同志出来对众人道:“你们是二十五连的人吧?卫同志先前去了工程队,你们连队的拖拉机也在拉东西,再等半个多小时,一会儿他们就该回来了。”
这人客气的说完就进去了。
反正要等的时间不短,这场部也是一眼就能望到头,大家约好时间后三三两两的结伴自去逛了。
宋露白和冯莹还没走几步就被身后的男同志叫住了。
“李同志,你有事?”
李同志不甚自在的瞅了瞅冯莹,“那啥,我听卢双双说你们女生头上都染上了虱子,今天巴扎上正好有卖羊油皂的,听别人说这个羊油皂对去虱子有用,冯同志,宋同志,这块给你们用,咱们都是一个地方来的,不用跟我客气。”
宋露白抿唇笑。
这几天她可注意到了,这位杨同志总是爱去帮冯莹干活,坐在棚子下休息时还老爱瞅冯莹。
冯莹俏脸微红。
她不是害羞,而是臊的慌。
在冯莹看来,头发上长虱子不是什么光彩事。
在老家,不爱洗头不讲卫生的人才会长虱子。
“多少钱买的?我给你。”
杨同志忙摆手:“不要钱,咱们都是一个地方来的,互帮互助是应该的,你不用给我钱。”
冯莹态度坚决:“那不行,该多少就多少,我不爱占人便宜。”
杨同志只能伸出两根手指,将价钱压低了一半。
等杨同志火急火燎的走了,冯莹呸道:“那个卢双双是不是有点啥病?咱被传染上了虱子,她给咱宣扬的满天飞,咋这么讨厌呢。”
第79章 偷偷给东西
卢双双是营地里这批上海女青年里最爱在队伍里找存在感的。
她是炊事班的一员,同时又是拖拉机手赵爱国的结婚对象,在人群里是挺受瞩目,同样的,她也爱对别人的事指手画脚,不少女同志都有点烦她,其中包括宋露白和此时的冯莹。
之前冯莹还在背后说过卢双双的小话,宋露白这会儿故意道:“哎呦呦,也不知道是在怨人家卢双双多嘴多舌,还是怨她让你在杨同志面前丢了人。”
冯莹掐她,“你信不信,马上营地里的所有人都要知道我们头上生虱子了。”
宋露白点头:“我咋不信呢,但知道就知道呗。”
有啥大不了的。
俩人走了没多远就被另外一个男同志拦住。
这位男同志叫夏淮,是她们队伍里的文艺青年,挖渠挖累了时不时对着烈日、夕阳、土坷垃来首诗,感叹一下他当时的心情,在一众男同志中格外与众不同。
男同志们觉得他装,女同志们分歧就比较大了,有人觉得他文化气息重,很有知识分子的风范,有人和男同志们一样觉得他是真的好装。
“夏同志,有事啊?”
夏淮微微一笑,推了推眼镜,“我听说你们女生不少人头上都生了虱子,恰好今天在巴扎上有卖羊油皂的,我一下买了三块,你们都拿去用,不用客气,毕竟咱们都是一个地方来的,你们女同志的形象不好,也会影响到我们。”
俩女生:“…”
宋露白不解的刨根问底:“怎么影响你们了?”
夏淮:“别人会以为咱们老家的人都不讲卫生。”
他将手里三块灰不溜秋的羊油皂向前推了推,一副大方之态,“呐,快接住。”
有骨气的冯莹冷笑:“你收好吧,万一你们也被传染了,就有得用了。”
俩人转身就走。
走远了,冯莹道:“他神经病吧?知道的以为他是好心,不知道的以为他是专门来挖苦咱了。”
宋露白笑的肩头抖动。
夏淮同志明明是一片好心,却坏在这张嘴上了。
真是的,难不成他那张嘴就会背诗词啊?
还在原地的夏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不明白是咋了,他明明是好意。
他明明是鼓足了勇气才来送东西的。
这些话他反复咀嚼过,他觉得根本就没有任何问题。
夏淮转身看到了孤身一人的孙红,再次将手里的羊油皂推了出去。
“同志,我一片好心,听说你们女生头上都长了虱子,你拿回去给大家用吧。”
见孙红愣在原地,夏淮二话不说将羊油皂塞进她怀里。
场部是真的小,站在街头能看到街尾,宋露白和冯莹找到了邮政局,将早就写好的信寄回了老家。
宋露白在信里再次叮嘱了她妈得万分注意她所说过的还未发生的事故,提醒她若有机会,一定要换车间工作。
快七点时,卡车和拖拉机装着半车斗的砖头和一些农具停在了武、装部门口,远远的就听到了拖拉机的突突声。
宋露白她们回来时,连长和指导员他们正和卫扬等几个武、装部的男同志席地坐在车前说话。
几个大男人头上身上都是汗,不讲究的将汗湿的上衣撂起,露出了冒着汗的上半身。
抬眼瞅到来人,卫扬下意识把掀起的上衣拉下来,遮住了汗津津的身体。
“连长,我们王主任呢?今儿个一天都没看到他。”
连长吐了一口烟圈,“他回石城汇报工作了,顺便看看老婆孩子,从招收你们开始到现在,他已经两个多月都没见到老婆孩子了。”
“他走了,你们该咋样还是咋样,过些日子他还会回来,这些日子你们在我们二十五连好好干就行了。”
众人听后表示理解。
行了行了,都赶紧上车吧,等回去天都快黑了。
车后斗装的都是东西,大家只能找地方落脚,但难免抱怨。
“这些都是干啥的?怪占地方的。”
扶着车抽烟的指导员瞅了一眼说:“这可是拉沙子的好东西,都是给你们女同志准备的好东西。”
女同志们一听都将视线移到了那些东西上。
“这些干啥用啊?对我们咋好了?”
指导员眼尾笑出了几条干纹:“你们女同志以后不用挖渠了。”
听到这话,上车的、没上车的女同志们都精神一震。
“真的啊?”
大家眼睛亮闪闪,都把惊喜写在了脸上。
指导员点头:“看到这些架子车了吧,都是用来拉沙子拉土的,以后你们只管拉沙子拉土治盐碱地,保准比挖大渠轻松。”
女同志们觉得是这回事,挖渠全靠人力,拉沙子却有架子车来助力,明显有外力借助的活计更为轻松。
她们喜笑颜开,浑然想不到她们只是从一个坑里进了另一个坑。
宋露白坐在车边用草帽扇着风,等着人齐了后出发。
冷不丁的她的后肩被戳了一下。
回头就见帽沿压的很低的卫扬递过来一包用手帕包着的东西。
宋露白闻到一股很香甜的味道:“这是啥?”
卫扬还是头一回干这种事,不想被别人注意到,浑身不自在的小声催促:“好吃的,别管是啥,先接着。”
宋露白从兜里拿出一毛钱,在接过手帕时将钱压进了他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