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夫妻,又是多年同事的郁莺很理解丈夫的心情。
他沉浸于服装设计专业,教书育人数十载,中规中矩的匠气见多了,就想找一个没有经过系统训练、充满野生魅力的学生。
郁莺也是这个专业的老师,不过她负责的课程偏向美学理论,很少参与设计实践。
阮子平没有接话,他把手中的画册放下,很快又拿起了另一本开始翻阅。
墙上挂着的时钟指针滴滴答答地转动,阳光透过窗棂洒进室内,在桌上落下一片斑斓的痕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外面的日头也逐渐西斜。
等翻到最后一本的时候,阮子平突然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哈哈哈……终于让我等到了,这个学生我要定了,谁也别跟我抢。”
“好啊,真是太好了!哈哈哈……”
郁莺被他的笑声吸引,拖动椅子,侧身探头来看个究竟。
只见阮子平手中拿着的画册光看封皮就和常人不同,是用布做的,上面还绣着几朵君子兰。
只是一个封面,就已经勾起了郁莺的好奇心。
她现在迫切想知道,究竟是怎样一位妙人,才能有如此巧思,并且让丈夫有方才的感叹。
翻开第一页,画册的主人写上了自己的三个职业,农民、母亲、森女公司总设计师。
“森女……”郁莺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身上穿着的裙子,“这不是我常穿的那个牌子吗?”
自从这个牌子的服装上市以来,她就一直都很喜欢,一年四季的衣服都是从她们家买的。
“森女公司的总设计师怎么会来参加考试?”
郁莺带着疑惑继续往下翻看,一位少女穿着自己缝制的衣服穿梭在田间,很快她又穿着自己做的嫁衣,出嫁了。
一晃孩子出生,年轻的母亲开始给孩子亲手缝制衣服。
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下,她被女儿推着走,就这样一直走到了总设计师的位置。
画册的结尾写着这样一段话,“人到中年,属于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林慧君。”
故事中的每一件衣服都充满了林慧君的个人特色,对这个世界和女性温柔以待。
郁莺轻轻擦掉眼角滑落的泪珠,仿佛透过手中的画册,看到了一位传统女性的觉醒之路,平凡又伟大。
“子平,这个学生你一定要收下。”郁莺紧紧握住丈夫的手,眼神真挚,“她肯定会给你带来惊喜的。”
“我知道我的作品缺失的是什么了,是爱。
技巧的娴熟,让我忽略了设计衣服的初衷,是给心爱的人亲手制作一件衣服。”
阮子平的眼角也有些湿润,他反握住妻子的双手,眼神里满是愧疚,“你还记得已经有多长时间,我没再给你做过衣服了。”
“走吧,我们一起去看看林慧君设计的那件衣服。”
他抬手试图抚平妻子眼角的细纹,未果后顿了顿接着说,“看完我们就回家,我给你量尺寸做新裙子。”
…
“芝经理你在给谁做衣服啊,怎么看起来这么小?”
“我在给我儿子做件厚衣服,天冷了,怕他受冻。”
“手真巧,针脚这么匀称,不过怎么从来都没见你把儿子带过来?”
森女服装大卖之后,吴威就迫不及待地把服装厂建了起来,招了更多的女工。
这些人还是交给芝加依管。她体谅女人家做工不容易,特别定了一条规矩:每周可以有一天时间把孩子带来厂里一起上班。
厂里有一个专门的阿姨负责照看这些小孩。
当然,如果孩子比较乖巧的话,给她一个小凳子,坐在妈妈旁边陪着也可以。
厂里人都知道芝经理有一个很聪明可爱的儿子,两岁多了,就是从来都没见她带到厂里。
每次提起,芝加依总是说,孩子太小了,她工作又忙,带来怕影响工作。
但只要一有空,就能看见芝加依在给孩子做衣服袜子。
大家都夸她绝对是个好母亲,一年四季的衣服,都是亲手做的。
每次听到这些,芝加依都笑得温柔,不接话。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这是在用做手工的方式给孩子祈福。
一针一线都是对阿吉的思念和祝福,思念阿吉如今是何模样,又希望阿吉的养父母能对他好一点。
别伤害她的阿吉。
这日,芝加依趁着休息时间,又在给阿吉织毛衣,嫩绿色的毛线在手中快速翻飞,一股蓬勃的生命力呼之欲出。
最近的案件进展,让芝加依的心底又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她总觉得她的阿吉就快回来了。
陈木棉陪着她在乌木市的街头巷尾找了好几天,也还是没什么有用的消息。
多日的疲惫,加上心里的负担,芝加依心力交瘁,被陈木棉强压着在家休息了几天。
又开始没日没夜地做衣服。
“叮铃铃——”
办公室的电话响了。
芝加依放下手中织了一半的小毛衣,“你好,森女服装厂,请问找谁?”
“乌木市公安局,找芝加依。”
曼丽坎木清脆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她是今年刚分配进来的大学生。
在局里整理了几个月的材料,这还是第一次正式接触案子。
芝加依没想到警察的速度这么快,她又喜又怕,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喂?还在吗?我找芝加依。”
“……在,我就是。”芝加依嗓音低哑,双手紧紧地握着话筒,生怕听错一个字。
曼丽坎木照着纸上提前准备的内容核对信息:“你是不是在两年前丢过一个男孩,名字叫阿吉,单眼皮?”
“对,对,是我……是我的阿吉丢了。”芝加依眼中已经开始凝聚泪水,颤颤巍巍地问道,“警察同志,是我的阿吉有消息了吗?”
话筒那头的曼丽坎木被她的情绪吓了一跳,看着手中的资料,组织了一下语言才继续说。
“姐你先别激动,我们收到了一个小姑娘提供的线索,说是她十岁那年,父母突然从外面抱回来一个男孩子,说以后就是她弟弟了……”
帕丽达那时候年纪小,只知道父母很想要个弟弟,一连生了两个妹妹都没有如愿。
家里的气氛也很沉重,妈妈总是哭。直到他们抱着弟弟回来,家里才有了欢笑,他们给弟弟取名叫阿吉。
一年后,妈妈自己又生了一个弟弟。妈妈说,这个才是她的亲弟弟。
曼丽坎木:“根据小姑娘的话,我们初步判断,这个男孩很有可能就是您丢失的阿吉。”
“但是具体情况,还是要请您尽快来局里一趟才能确认。”
电话从芝加依的手中滑落,重重砸在桌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她眼中的泪水决了堤,双手紧紧捂住嘴,不敢置信地呜咽着。
身子软得像没了骨头一样,瘫坐在地上。
她日夜思念着的阿吉,终于要回来了吗?
“喂?喂?能听到吗?”
曼丽坎木听不到回复,以为通话中断了,把手中的话筒扣回去,又重新拨了过去。
“您拨打的号码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算了,先通知下一个吧。”曼丽坎木摇了摇头,拿起了另一本卷宗。
十分钟后,芝加依才慢慢回神,脸上的泪痕还没干。
她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嘴里念叨着,“阿吉,阿吉,我要去接我的阿吉回来。”
路过桌角的时候,被地上的毛线球绊了一跤,跌跌撞撞地向门口走去。
等走到一楼台阶的时候,她一脚踩空,重重跌落在地上。
“芝经理!”
“芝经理,你怎么了?”
陈木棉从车上下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芝加依发丝凌乱,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旁边围着两三个女工,想把她扶起来。
“怎么了这是?”陈木棉快步走了过去。
“陈总,您快来看看芝经理,她不小心摔了一跤之后就这样了。”
“是不是把魂儿给摔丢了啊?”另一个女工凑到陈木棉耳边,小心翼翼地说道。
陈木棉瞪了她们一眼,神情严肃,“都赶紧回去干活,别在这围着了,也不许乱传消息。”
“知道了,陈总。”
“那我们先走了啊,陈总。”
等所有人都走开了,陈木棉才缓缓坐到芝加依身旁,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后背。
“怎么了,是又想阿吉了吗?”
“阿吉……”芝加依听到了儿子的名字,眼神慢慢聚焦,“我的阿吉回来了,我要去接他回家。”
“木棉,我的阿吉要回来了……”
芝加依情绪激动地抓住陈木棉的手,力气很大,指甲划破了手背上的皮肤。
陈木棉顾不上手背的刺痛,回握住她的手,继续安抚:“你慢慢说,到底发生什么了?是阿吉有消息了吗?”
芝加依嘶哑着嗓子,眼角猩红,“不能慢!我要赶紧去公安局,我的阿吉还在等我呢。”
“好,我们现在就去。你别着急,我开车送你过去。”陈木棉搀着她慢慢站起来。
“你脚没事吧,还能走吗?”
“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