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镜下,那双浓黑色的眼中全是激烈、矛盾的情绪。
他似乎要崩溃了。
严君林缓一缓,又道歉,试图平稳语气:“对不起。”
“我和其他男人做过了,”贝丽直接说,“不是为了气你,我那时真的想尝试新的开始。”
严君林安静地看着她,很久后才说:“我知道。”
他知道。
过错方在他。
还有……李良白。
李良白故意伪造,让严君林的家人、包括贝丽的父母,甚至他自己都以为,他有基因上的缺陷,未来会像母亲一样发疯。
严君林的手死死握成拳。
他竭力控制情绪。
“如果你这次不来,”贝丽说,“或许我已经和杨锦钧试着交往了。他有时候说话很狠,但其实没有坏心思,是个很好的男人。”
“他不适合你,说话狠也会伤人,哪怕他没有坏心思,语言本身就是武器;你情绪好的时候,可以接受,可以原谅,但当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呢?你要一直体谅他的有口无心吗?”严君林说,“他会伤害你,变成另一个李良白。”
“你不要预言我的未来,”贝丽说,“你怎么能这样下决定?”
“如果你们真的般配,早就在一起了,而不是一直拖到现在,”严君林侧脸,“我来迟后,你可以选择他;他现在迟到一步,你也能选择其他人。他根本就配不上你。”
“所以你知道,我会选择其他人!”贝丽说,“这从来都不是二选一的问题,也不是必选题——就算没有他,也会有其他男人,你——你不能大度地让我做选择,却又期望我只能选你!”
“我没期望你只选择我,所以我也在争取。”严君林说。
“你这次为什么要来?”
“你状态很不好,”严君林轻声,“我只想来看看你。”
贝丽报喜不报忧,哪怕打视频通话也不提糟糕事,可她那天状态恍惚,严君林重新调整工作计划,安排出时间,带了甜点来看她。他没想到会再次遇到杨锦钧。
贝丽一时失语,她的嘴唇干燥,渐渐起了一层皮。
严君林给她添一杯水。
“那之前为什么不说?”贝丽问,“你为什么说,而是等?你在等什么?”
“等一份基因检测报告,”严君林和盘托出,到了这一步,隐瞒没有任何意义,他说,“我那时以为,母亲的精神疾病,会遗传给我。”
贝丽明白了。
她什么都明白了。
“你太残忍了,”她说,“你应该告诉我!这件事应该商量的,不是吗?你不能预设我的选择,我不介意,我完全不在乎。就算你有基因缺陷怎么了?你照顾我这么多年,难道我就不能照顾你吗?难道你觉得我会放弃你吗?如果真有问题,我们不生孩子就好了,我有照顾你的能力,我可以——你不能剥夺我做选择的权力。”
贝丽要掉眼泪了。
严君林不能呼吸。
他抬手,擦掉贝丽脸颊上的泪痕。
“贝丽,”严君林低声,“对不起。”
他知道会这样。
贝丽太好了,好到她甘心为家人朋友牺牲自己的利益。
正因如此,严君林更不能说;他甚至希望贝丽能自私一点,能再为她自己多多考虑;她再坏一点,坏到他发病就能立刻抛弃他——那样更好,多一点自私,她的生活和工作都会更顺利。
“现在我不能原谅你,”贝丽哭泣,她说,“我没有办法原谅你,严君林,我已经是个可以独立的成年人了,我有知情的权力。我们这些年的错过,都是因为你这种照顾,凭什么什么事都要你一个人承担?相爱就是两个人的事情,不是吗?你不能为我做决定,我……”
严君林擦着她的眼泪。
“我要离开你,”贝丽呼一口气,她突然说,“你之前做出过选择,就要承担选择的代价。你下决定时就该想到今天,我很难过,严君林,不要再粉饰太平了,也不要再来这里。以后我的每一个选择,都不会再依靠他人建议,我要自己选,我不要别人为我做决定。”
她一口气说完,眼睛红红地看他:“我会有一个新的开始,我可能会交新的男友,也可能不会交,但我知道,对待感情要认真,这是我的选择,我选择顺其自然——表哥,我们还是继续做表兄妹吧。”
严君林看着她:“这是你的回答吗?”
贝丽点头。
她说:“你知道吗?你来巴黎的时候,说看到我和杨锦钧——我和他尝试过三次约会。”
严君林明白了。
他恨自己为何会明白。
难怪,难怪贝丽叫哥哥时,杨锦钧会应,难怪——
他的喉咙泛起血液的味道,浓重的锈味,像一艘深海里古老的沉船。
“贝丽,”严君林压着情绪问,“那时你还没有爱上他?”
“对不起,我知道,这件事可以不告诉你,但我还是想说,”贝丽说,“有时候错过就是错过了,我们都没有很好的办法。感情就是这样,没有谁能一直停留在炽热里——我会重新开始,我今后和什么人交往,,都是我的选择。”
严君林离她很近,他的表情完全失去冷静,丧失理智,不再波澜不惊:“贝丽,停下。”
“你之前说得很对,人生不只有感情,爱情不是人生的必做题,现在我也发现了,一切顺其自然最好,”贝丽不停,她一口气说完,“我现在可以把工作生活都排在爱情前面了,谢谢你的指导,我——”
严君林弯腰,看着她的脸,额头几乎触碰到她的额头。
贝丽心酸地想。
啊,她曾经多少次梦到过这种场景,她想要主动吻一吻严君林,说不要这么累了,我可以替你分担。
为什么偏偏是这时候。
看起来覆水难收。
她们错位太久了。
如果她能早出生几年,早点和他肩并肩,工作生活都同步,或许就不会有这样的问题。
可惜没有如果。
“只有这一个选择让我后悔——除此之外,我并不后悔劝你留在法国,”严君林说,“现在,你前途很好,一片光明,我也可以提供你想要的一切。”
贝丽流着泪说:“可是我现在不想要了。”
严君林忽然抱住她,这个拥抱滚烫,又令人窒息,他呼吸声很重,贝丽胡乱地亲吻他的唇,多久了?多久没有亲过他?牙齿痛,嘴巴痛,不能呼吸,无法呼吸,不想呼吸,贝丽分辨不清,她清楚这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的意乱情迷。
贝丽最终用力推开严君林。
他的衬衫掉了一个纽扣,她的上衣也裂开一道大的伤口,两个人像纠缠后的兽,气喘吁吁地与对方对视。
“表哥,明天就回国吧,”贝丽道谢,“我现在在巴黎的工作很好,前景无量,谢谢你当年做出的选择——它的确很利于我的前途。”
只是牺牲了一段和他的爱情。
他们对这个结果都心知肚明。长时间的异国,双方都在拼搏事业,现实很难按照理想进行——这几乎是必然趋势。
贝丽现在太疲惫了。
她现在发现了,爱情并不是必需品。
“我已经意识到了,”贝丽看着他,“我不能祈祷爱情来带我脱离现状,我自身的空洞,并不可以用爱来简单填满。我要依靠自身努力去完善自己,再去选择开始一段爱,而不是期望爱能抚平一切伤口。爱未必能让人变得更好,可变得更好后,才能更好地去爱人——回国吧,表哥,你回去,现在对我们两人都好。”
她清醒了。
无论严君林,李良白,还是杨锦钧。
都不能抱着“救命稻草”的心意,去开始恋爱。
先爱自己,才能去爱别人。
严君林深深看她很久。
“如果这是你最终的选择,”他说,“我尊重你。”
片刻后,严君林轻声:“恭喜你,你现在很优秀、出色,比你曾经的愿望还要成功。”
“谢谢你。”
……
在贝丽即将顺利升职为品牌经理的前一个月,这个夜晚,她和严君林推心置腹地谈了很久,有吵架,也有拥抱。
严君林在第二天离开巴黎。
贝丽没有送。
她用了一天时间认真打扫房间,整理了严君林带来的点心盒。
在收拾过程中,她发现了新东西。
有一个很大的饼干盒子重量异常,贝丽打开看,发现了厚厚几摞欧元,都是500面值。
这些欧元的最下面,藏着一套碟子,精致漂亮,烫金的蝴蝶。
还有他留下的纸条。
「贝丽值得用更昂贵的碟子^_~」
贝丽想到自己和他的控诉——“那两只餐碟花了我五百欧呢,我自己都不舍得买!”
原来已经那么久了,久到她自己都快忘掉。
贝丽弯腰,把碟子收好。
她正常回国参展,探望姥姥和妈妈,又回到巴黎,继续努力工作,更加注重维持职场上的人脉。
次年冬,贝丽完成述职报告后,成功获得调到法兰沪城的机会,担任一个全新品牌的高级品牌经理。
她成为法兰成立以来、升职最快的中国女孩。
截止到目前,唯一一个。
没有之一。
寒风冽冽的冬天,法桐落了半树的叶子,贝丽重新踏上熟悉的土地。
这是她崭新人生的开始。
第56章 重逢(微修) 两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