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硬着头皮送李良白出门。
这是幢老洋房,阁楼是几家公用的,没住人,贝丽的房子在第三层,门外是旧式步梯和阳台,摆着几个空空花盆,里面是枯死的植物。
桂花快谢了,犹留晚香,李良白同她拥吻,摸摸她耳垂。
“你和屋里那个关系不好?”
贝丽应激:“什么屋里?哪个屋里?”
“房间那个,严君林,”李良白说,“你似乎很不喜欢他,刚刚聊天,你不看他,也不和他打招呼。”
“……没什么好说的。”
贝丽不自在。
“这样吧,”李良白误读,握握她的手,“我替你找新房子,或者,搬到我那边?更方便。”
“不要!”
这声出口后,李良白一怔,贝丽意识到失态,匆忙改口。
“我都交完房租了,而且,一开始不是约好了吗?我不能总是用你的……我们是在恋爱,你不要把它变得很奇怪,”贝丽说,“你总不能养我一辈子吧?”
“那又怎么?我不但想养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也预定了,”李良白说,“好好好,知道贝贝有出息。现在出门在外,你一个女孩子,和男人合租还是有些危险……算了,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不说了。总之,尽量少和他起冲突,不高兴了,我们再一起租新房子,好不好?”
贝丽点头。
月色中送走李良白,贝丽站在露台上,做了三次深呼吸,才去解房门锁。
太紧张,输错三次密码。
第四次密码输到一半,门自内打开,严君林打开门,没看她,漠然转身,又回到餐桌前坐下。
贝丽握紧拳头。
严君林抬头看她,十分冷静,说出久别重逢后、对她的第一句话:“原来你喜欢这样么?”
贝丽一下红了脸。
“你什么意思?我们已经分手这么久,我喜欢什么样的男人,什么样的声音什么样的……和你都没有关系吧?”她说,“你这个时候提这个什么意思?你以为我还和以前一样吗?你以为我还会因为你一句话就激动吗?你是不是有点太高估自己影响力了?”
严君林等她说完,皱眉:“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
他环顾四周,看看这有些时间的小洋房。
“原来你喜欢这样的房子?”他说,“以前你不是说,实习时一定会租有花园的房子么?”
贝丽不记得自己说过这句话。
她和严君林说过的话太多太多,不可能把每一句记清。
严君林重新拿起筷子,平静:“我们的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我早忘了。大家都是成年人,你不用这么紧张。”
第5章 难得 针尖麦芒
“严君林,你可不可以帮我追陆屿呀?”
夏日黄昏,陈旧的小公园,蜻蜓低飞,远处传来孩子打闹追赶的声音。
贝丽坐在秋千上,眼巴巴看着严君林。
他站在生锈的秋千架旁,逆着光,看不清,偏脸看她。
“你们关系那么好,我们关系也这么好,四舍五入,我和他也可以关系好——”贝丽说,“我们认识这么久了,可不可以再帮我一次忙?”
“怎么帮?”严君林问,“让一个和你认识六年的人,帮你去追一个刚认识两天的人?”
停一下,他说:“我认为,你对我有些过分。”
“可是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呀,应该不会很难吧?”贝丽双手合拢,“求求你了,我又找不到其他人;在这里,我只和你最好了……”
隔壁中学响起刺耳的上课铃,叮铃铃,惊飞两只洁白的鸟,细细的喙,长长翅膀。
贝丽注意力被转移,指着惊叫:“快看,有鹤!”
“是白鹭,”严君林说,“白鹭和鹤都分不清,你能分清自己真正喜欢谁吗?”
“你不懂,这叫一见钟情,”贝丽说,“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帮帮我好嘛,我现在特别特别需要你……”
橙黄色的落日下坠,一点点被黑暗吞没。
寂静中,严君林忽然弯腰,双手撑在她坐的秋千上;贝丽被突然靠近吓一跳,下意识后仰,屁股挪到他手指上,骨节分明的一双手,硌到她痛。她低头,看见严君林挽起的衣袖下,青筋毕现的手臂。
“我会帮你,”严君林沉沉地说,“就这一次。”
……
贝丽睁开眼。
七点半,她坐起,洗漱化妆换衣服,公司要求全妆上班,必须要早起半小时。
外面很安静,和无人时一样安静,贝丽知道,严君林早去上班了。
以前同居时就这样,她还在熟睡,严君林就轻手轻脚起床。不忙的时候,会去厨房做早餐,如果忙到焦头烂额,就去楼下买包子和粥,扣到锅中保温,等她醒来再吃。
多年后,工作后的贝丽,才意识到每天坚持这样做,有多么难。
她逐渐理解了严君林的不易,仍无法理智对待那段感情。
出门时,贝丽发现,有人清理了楼梯转角处的空花盆;转角处原本有一堆土,现在也干干净净,露出地砖的原貌。
——房东终于找人来清理了吗?
贝丽想。
上午依旧忙到头昏脑胀,贝丽负责发的一篇博文,漏掉一个标点符号,被炜姐叫去,批评了二十分钟。
“别以为只是漏了一个标点符号,这恰恰反映你平时工作态度散漫,”炜姐毫不留情,“不想干就辞职,别一脸不情愿。”
贝丽没忍住:“炜姐,您好像对我有点意见。”
“你自己心里清楚,”炜姐冷冷地说,“我也不明白,你不喜欢这份工作,为什么又非要进来?这里不欢迎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没人会跟在你后面擦屁股。”
贝丽说:“对不起,我以后会注意。”
炜姐不说话,让她出去。
贝丽不清楚。
面试时炜姐也在,如果不喜欢她,为什么还点头招进她?在这里,炜姐拥有对实习生去留的处置权。
明明可以一票否决她。
屋漏偏逢连夜雨,合租房遇到前男友,工作上被上司劝退,到了晚上,贝丽回校,替关阳阳上一节水课,又遇到临时的随堂小考。
贝丽的天都塌了。
今天该去买张彩票。
倒霉事够多了,命运应该憋着个大礼补偿她。
确实有大的,还不止一个。
正常情况下,她们都会在大四之前,选完所有选修课、修够学分。等到大四时,全身心投入实习或考研。
关阳阳遇到例外。
大三下学期,有一门选修课,老师极度严格,给分也严苛,一丝不苟,挂了一半学生,关阳阳不幸就在其中。
她忙着实习,没留意成绩,发现时,已经晚了,好过的选修课被抢得七七八八,只剩下名字很奇怪、或考试很严格的课程。
关阳阳报了一门《国际贸易实务》,还是全英文授课,听说是一个外聘的教师。
老师查勤严格,每节课都会随机点名,胜在学生多,在大教室上课,关阳阳拍胸膛,保证老师不记得自己,央求贝丽去替课。
上了一天班的贝丽,疲惫走进教室,一看到黑板上的“本堂课进行小测验”几个字,眼前一黑。
关阳阳发消息安抚她。
「别怕,随堂测验都是开卷,你英文好,对照着教科书翻翻,随便写写就行」
贝丽:「我没上过课QWQ万一翻不到呢」
关阳阳:「找同学抄呀,别害怕,你往后坐;杨老师人还行,只要你别太过分,他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贝丽:「OK」
既然要抄,她决不敢在老师眼皮子底下,坚决不坐前面,现在教室里坐着不少学生,好位置全满了。贝丽四下看,发现最后排还有空,孤零零坐着一个男人,黑色风衣,正低头看教科书,一看就学习认真。
那种人狠话不多、埋头一心读书的超级大学霸。
就他了。
贝丽主动打招呼:“同学,你好。”
男人抬头,诧异地看她一眼,没说话。
贝丽双手合十,低声恳求:“同学,等会儿随堂测试,我可以坐你旁边吗?到时候,可不可以把试卷往我旁边放一放,一点点就好,我想借鉴一下——”
男人说:“你想抄?”
贝丽:“拜托了我读大四,这个测验对我来说特别重要。”
男人微微往后仰,手搭在书上,露出一块银白色的手表。
平心而论,他长得很好看,五官凌厉,衣着偏成熟,也不违和。
“嗯,”男人点头,“可以。”
贝丽感激地说了好几声谢谢。
学生们陆陆续续进来,奇怪的是,没有一个坐在贝丽和男人身旁,前面两排位置也都是空的,第一排反倒坐满了。
上课铃响,男人站起来,从另一旁空荡荡的椅子绕过去,一直走到讲台上。
在贝丽震惊的视线中,男人抬起手腕,看一眼时间。
“同学们好,”他说,“今天是临时随堂测验,和之前一样,开卷考试,成绩计入课堂平时分——课代表。”
课代表站起来:“杨老师。”
“把试卷发下去,”杨锦钧递过去档案卷,“试卷一份两张,点清楚,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