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锦钧不想听她讲电话。
他想走,但这里没有其他路,只会迎面撞到她。
现在杨锦钧心里很乱,他还没有做好和她单独交谈的准备,这太尴尬了,她厌恶他,但在昨天晚上,她还握着他。
她的手怎么那么软,似乎一顶就会流血。
他被迫听完贝丽的通话,面无表情地推理出事情全貌。
昨天的临时拍摄中,原定男模不仅迟到,而且状态不好。
贝丽厌恶他的工作态度,换了其他人来拍——很不走运,那个男模是贝丽上司Tom的情人。
男模向Tom撒娇诉苦、要求惩罚贝丽时,恰好被贝丽的好友、同公司不同部门的Loewe听到,后者立刻打电话给贝丽,通风报信。
Loewe建议贝丽提前甩锅,反正参与拍摄的不止她一人,贝丽完全可以用其他借口,比如化妆师没办法盖住男模眼下淤青,比如摄影师不够专业,拍摄效果不佳,或者,随机选个小实习生背锅,等等,随便什么都行。
只要给出“其他人拍不好所以无奈换人”的理由就行,绝不能说是男模自身的问题。
杨锦钧突然好奇,贝丽会选择怎么做。
“不行,”贝丽说,“今天是圣诞节,她们选择跟我工作,不仅仅是因为钱,还因为信任我。”
杨锦钧心想你在说什么励志台词?谁加班不是为了钱?
“我会和Tom沟通,”贝丽说,“……你不用夸我啦,以前我哥遇到过类似情况,他也是这么做的。如果我想在法兰继续做下去,现在当然可以甩锅撇清关系,但是,一个好的领导,应该护住自己的团队成员。”
“你什么时候成了领导?”
杨锦钧突然开口。
贝丽吓了一跳,差点摔了手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匆匆结束和Loewe的通话,贝丽问:“你怎么鬼鬼祟祟的?”
“我一直在这里,”杨锦钧说,“是某人在偷偷潜行。”
贝丽尴尬地移开视线。
她一看到他,就能想到那个上翘的东西。
挥之不去。
这太糟糕了。
“如果真实情况如你所说,这算不上麻烦,”杨锦钧冷着一张脸,分析,“据我所知,法兰总部明令禁止此类利益往来,假如Tom想替他的情人出头,你反倒可以拿这件事威胁他——现在,立刻让你的朋友拍几张两人关系亲密的照片,发给你,最好能录视频,以免他们说是AI,反咬你一口。”
“已经录了,”贝丽说,又醒悟,“你偷听我讲电话?”
杨锦钧说:“看来你还不是那么笨。”
贝丽说:“是啊,虽然我没有爱因斯坦那么聪明,但也不至于笨到被认错了也不知道、还以为人家喜欢自己。”
杨锦钧冷冷:“你再说一遍。”
贝丽说:“是啊,虽然我没有爱因斯坦那么聪明,但也不至于笨到被认错了也不知道、还以为人家喜欢自己——听够了吗?还想听第三遍吗?”
杨锦钧气笑了:“你是小学生吗?让你重复你就重复?复读机?”
贝丽毫不客气:“那你呢?只会装腔作势的老师?小学生只会复读还不是因为老师教的差劲!”
“真想不通,你那么聪明的哥哥,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妹妹,”杨锦钧说,“幸好,你还知道跟着你哥哥学习,工作态度也没问题——你什么表情?”
贝丽僵住了:“你在说我哪一个哥哥?”
“严君林啊,还能有谁?”杨锦钧皱眉,“你还有好几个哥哥?”
——是了。
他想,里面那个贼心不死的李良白,也算她的“哥哥”。昨天晚上,她一口一个“哥”,叫得还挺起劲。
心里又开始不舒服了。
对面的贝丽看起来比他此刻还不舒服。
她不反驳了。
人蔫了,吵闹的小嘴巴闭上了,眼睛也垂下,睫毛颤了颤——她的眼睫毛真长啊,像蝴蝶的翅膀。
“怎么了?”杨锦钧弯腰,仔细看,“你怎么这个表情?——你不会想哭吧?”
他有些错愕。
今天,杨锦钧被迫旁观了贝丽的其他状态。
在李良白的描述中,贝丽就是个无法生活自理、离开他就难以生存的小公主;之前和贝丽的接触,杨锦钧发现她是个挺会玩弄人、会利用小聪明争取利益的小骗子。
现在呢?
她工作态度很认真,白天拍摄,一直微笑着和人沟通,在发现模特状态不好时,会果断采取plan B,并能在短时间内迅速找到人、不影响拍摄进程。
人际交往上,她也知道,会给李诺拉准备圣诞礼物,做事体面。
贝丽其实不是李良白眼中的小笨蛋。
也不会甩锅给其他人,她有责任感,会保护下属,会照顾团队其他成员。
——但就在刚才,又是因为吵不过他而哭泣。
贝丽太复杂了,就像剥一朵花,剥掉一层还有一层,每层的她都不是同一种颜色,杨锦钧产生了点探究欲,忍不住想知道,继续剥下去,还能看到怎样的她。
“你好烦人,”贝丽说,“不要再说了。”
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再想起严君林。
她本可以见到他的。
如果不是Tom的视频素材出意外,她为什么会留在巴黎?她应该回国,回同德,和严君林一起吃热腾腾的火锅。
她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
而这种无法相见的场合,还要持续下去,很久,很久,直到贝丽找到回国的好机会。
现在的她,经验还不足,即使回到法兰沪城,也无法到管理层的位置。
——都怪杨锦钧。
谁让他突然又提到严君林。
好烦啊。
贝丽说:“好烦啊你。”
对于杨锦钧而言,这句话简直就像撒娇。
突然之间,难以招架。
他语气缓和,换了话题:“你能想到用视频来威胁Tom,挺不错,但有没有想过,这样下去,你们关系也会迅速恶化?”
“Tom最近一直在为难我,”贝丽不在意,“我们关系本身就不好,上一任经理离开后,Tom一直想找机会换掉我——算了,和你说这个也没用。”
她努力调整好情绪,转身,看到李良白,讶然。
他从容不迫走来,文质彬彬,笑容温和。
李良白笑:“外面风大,回房间聊吧,别冻着。”
杨锦钧不知道李良白什么时候站在那里,也不知道对方是否听到什么,他刚才心绪不宁,在“她怎么这么容易哭她哭起来真好看啊”之间来回跳转。
往回走,又被李良白叫住:“Leo。”
“嗯。”
李良白歉疚地说:“对不起啊,我没想到乔川会让小威来,已经让他走了——你别往心里去。”
杨锦钧说没事,都过去了。
李良白又低声:“刚刚贝丽在和谁打电话?你听到没有?”
杨锦钧一顿:“她同事。”
“男的女的?”
“……你是不是有点太敏感了,”杨锦钧说,“如果我没记错,她是你前女友,对吧?是不是有些太在意了?”
“我只是问问,”李良白意外,缓缓露出笑容,“看起来,敏感的似乎另有其人啊。”
杨锦钧心中有鬼,一言不发,径直往房间走。
“你这两天很奇怪,”李良白说,“出什么事了?火气这么大?”
“让你天天在巴黎这么干燥的地方,你也火气大,”杨锦钧头也不回,“行了,吃饭,吃完饭后各回各家。”
李良白笑着说你啊,看着贝丽和杨锦钧一前一后进了房间,若有所思。
他注意到,从后面看,杨锦钧背影有些神似某位故人。
这不重要,更重要的是,他刚才看监控录像,贝丽脖子上那条白围巾滑落时,放大,能清楚看到,她脖子上有红痕。
……像被人用力吸吮过。
李良白皱眉。
——是谁碰过贝丽?
是她朋友间的恶作剧?还是?
李良白拽了下领带,微微一笑。
最好是前者。
进门时,杨锦钧咳嗽一声,把贝丽吓一跳,扭头看他。
很快,注意力又被突然消失的小威吸引,乔川解释他去陪女朋友了,贝丽哦一声,坐下。
杨锦钧侧身,看着碎花墙纸,有一处略有破损,像遭受重物击打后的痕迹。
他漠不关心。
人要学会抛下过去,遗弃不堪。
晚餐后,李良白本想送贝丽回去,但李诺拉有些不舒服,需要去医院,贝丽婉拒好意,说可以打车。
她没等到出租车,只等到杨锦钧。
他的车子停在贝丽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