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面前这个鱼饵不是来自外面某些不怀好意的菌丝生命，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将椅子放到床边，林清流似乎回到了自己的诊室。

　　他闭上双眼，思维一点点深入了文成的大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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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清流从未见过如此破碎的记忆。

　　文成的大脑似乎被两种东西填满，一种是即将褪色的画卷，另一种则是已经恢复无序状态的拼图。

　　无论是哪一种，此时都已经无法自洽，就像一棵大树没有了树干的依凭，无法继续保持当前的状态。

　　文成看上去不过四五十岁，但记忆碎片却足以充斥整个思维空间。

　　预感到马上要压在身上的巨大工作量，意识体状态的林清流发出了无奈的感慨：

　　又是一个老不死。

　　林清流的意识体一分为二，分别开始了不同的工作。

　　破碎的拼图需要重新还原，褪色的画卷需要重新着色，林清流漫游在虚幻的记忆中，看到了造成如今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带着数字2875的记忆片段。

　　以此为中心，林清流找到了记忆时间轴中的一个锚点，就像拼图过程中最先确认位置的一片。

　　然后他开始了认真的筛选，拼凑，不断以那个记忆片段为中心，将文成的记忆一点点聚拢起来。

　　至于那幅褪色的画卷，则由另一个意识体将其重新描绘。

　　文成的一切正在林清流的面前徐徐展开。

第373章 好时代

　　文成出生在一个好时代。

　　蒲公英计划希望带走人类母星上一切有价值的个体。

　　而“价值”在人类当时的社会中有着明确的界定。

　　无论是基因还是学识，想要成为任意一艘船的乘客必定要有哪怕一点点的价值。

　　价值越高的个体，在和蒲公英计划谈条件的时候底气也就越足。

　　搬家的时候没有人会带走垃圾和灰尘，这是再明白不过的道理。

　　而文成就是一个没有价值的人。

　　从基因的角度来说，患有家族性遗传病的他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登上任何一艘蒲公英飞船的，但刚刚说过——他生在一个好时代。

　　比起其他患有类似病症，可能会污染基因库的人类，文成的优势在于他患有的遗传病并不会致命，而且他足够年轻。

　　而另一个再显著不过的事实就是，飞船在航行的过程中需要有维修人员随同。

　　高度智能的机器人可以对整条飞船的任何一个角落进行检修，但唯有一件事是它们被禁止做的，那就是相互检修或迭代。

　　这是人类当时尚未攻克的难题之一，当解除两个人工智能相互迭代的禁令之后，每一次模拟都会带来完全不同的结果。

　　而当时的科学家用一个词来称呼那些相互迭代过后的，难以描述且充满不可控性的人工智能——“电子怪兽”。

　　智能机器人的检修只有两种方法，自检和人类检修。

　　自检是一种治标不治本的浅层检修，就像从来没有一个bug能够通过点击加速球修复一样，自检更多时候是机器人用来清除冗杂数据的时候使用的。

　　而人类检修则是必不可少的一环，经过专业训练的工程师能够清晰意识到迭代的界限究竟在何处，理性和感性相结合的判断是人工智能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学会的能力。

　　十几岁的文成接受了蒲公英计划提供的一份协议，他和其他数百位情况类似的少年一起进入一个能够决定生与死的集训队，在掌握必要的维修知识的同时接受着姑息疗法，直至从那数百人中脱颖而出，才获得了一份得以登上飞船的机会，以及一次手术。

　　这次手术的精密程度远远超过了文成的想象，他不再患有那种基因遗传疾病，至少明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但很遗憾，当一份新的协议摆在病床上的文成面前时，他明白了一个事实——

　　消灭基因遗传病的方法永远只有一种。

　　作为小小的补偿，文成的肉体的衰老速度只有正常人类的三分之一，换句话说，在没有意外的情况下，他能存活接近三百个人类年。

　　签署新的文件之后，文成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对于人类联盟的忠诚。

　　当时，蒲公英计划的执行已经接近尾声，大部分有价值的人类已经长眠在了母星周围的那些飞船中。

　　一次小小的意外让文成获得了一个新的机会，他在启航的最后期限前结束了军事训练，顶替了一位因隐瞒犯罪记录被除名的军官岗位。

　　在失去了很多也得到了很多之后，文成带着对人类联盟的忠诚登上了飞船【Taraxacum-03】。

　　他的职位是：人工智能机体检修专员兼飞船护卫队副队长。

　　接下来的记忆就像陷入卡顿的影片，总是在不断重复着类似的画面。

　　苏醒、检修、巡逻、沉睡……循环往复中，出现变化的只有维生舱万年历上跳动的数字。

　　每一条飞船上周期性苏醒的人其实有很多，但他们就像生活在不同次元的邻居，永远也无法相见。

　　文成每一次苏醒，都能看到船员室中其他人安详的面目，但他知道在抵达目标星球之前，自己和这些同僚永远不可能面对面交流。

　　甚至就连人工智能也没有办法和文成多说几句话，因为在检修的时候那些机器总是要进入彻底关闭的状态才行。

　　和文成关系最好的是负责操纵能量炮的人工智能，因为要永久不间断预警，所以那具机器人终端内被安装了两个人工智能。

　　只是当一个人格醒来的时候，另一个就必定陷入沉睡，两个永远没有办法完成交流的人工智能就像文成和他的同伴们。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流逝，目标星球越来越近。

　　红黄相间闪烁的警告符号伴随着刺耳的警铃唤醒了深度沉睡的文成。

　　他们这些需要周期性苏醒的船员，休眠深度本就会随着时间周期性变化。

　　而这一次的唤醒是紧急情况，一些药物被推送进文成的体内，让他的神志在极短时间内从深渊中被打捞上来。

　　同样的遭遇也发生在其他需要周期性苏醒的船员身上，这是文成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同僚们，但他们根本无心寒暄全都以最快的速度前往了自己的岗位。

　　很显然，文成此时的岗位是护卫队的副队长而非机体检修专员。

　　他和正队长弗拉基米尔一起前往了指挥室，在全景投影的球形舱室正中，他们看到了令人绝望的一幕：

　　飞船主体周围的环状部分已然分崩离析，带着和大气摩擦产生的火焰坠向下方的目标星球。

　　飞船主体未遭遇严重损坏，但硬着陆势必会让整条船灰飞烟灭。

　　人工智能的声音在文成周围响起：

　　“飞船整体完整度：78.2%，气密闸已全部关闭，反向推进已启动，屏障已启动，无法侦测到撞击对象，预计将在500秒后迫降至星球表面。”

　　“撞击物是什么？”

　　弗拉基米尔问向人工智能，他拥有这条船上序列最靠前的开火权限，一旦确认撞击物，无论是外星生命还是未知物体，他都有权决定是否开战。

　　“当前已无法侦测到撞击物，现为您调取本机记录片段。”

　　悬浮的画面出现在两人面前，是一分钟前的飞船记录。

　　一个黑色梭形物体正在向着飞船【Taraxacum-03】的方向迅速飞来，它外表呈现着完美的流线型，一眼就能看出并非天然形成的物体。

第374章 断尾求生

　　负责警戒的人工智能同样判断出了这一点，例行警告三次但未获得任何回应。

　　在人类所有的通讯手段均石沉大海之后，为防止目标撞击到飞船主体，人工智能果断开火。

　　能量炮理所当然击中了那梭形物体，但在炽烈夺目的白光过后，飞船正前方的一大片空间却已经被黑色的未知物质笼罩。

　　梭形物体早已消失不见，连带着能量炮威力范围内出现了一大片空洞，还能够看到目标星球上浅蓝色的大海和灰黄色的陆地。

　　但就像是幕布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在能量炮威力范围之外，那些黑色的物质充斥着整个空间，形成了一张细密的网。

　　而此时的飞船正在自投罗网。

　　那个梭形物体，就像是某种物质被极致压缩之后的不稳定产物，在收到外界刺激之后便彻底失去了平衡，将其中的一切内容物全都释放了出来。

　　文成在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他第一时间觉得人工智能的应对出现了问题，他们应该尝试将梭形物体捕获。

　　但目标运动速度过快，且飞行方向与飞船几乎完全相对，没有办法进行捕获行为，而且如果将那东西捕获之后它自动展开，释放出其中的内容物，那么一切就都完蛋了。

　　综合考虑之下，在没有获得回应的条件下人工智能的开火反而是最正确的选择。

　　录像还在不断放映，飞船撞击上了那细密的网，较为纤细的主体从孔洞中穿梭而过，而后方带着的环状部分则没有那么幸运。

　　大量的黑色物质不断附着在飞船的环状部分上，巨大的阻力撕裂了主体和环部之间的连接，也撕裂了环状结构本身。

　　在黑色物质的裹挟下，那些飞船碎片向着下方的星球坠落而去。

　　文成就这样看着这一幕发生，却没有任何办法拯救。

　　他甚至能够看到有休眠舱因飞船撕裂而被抛洒在太空中，可现在的飞船根本无力去拯救他们。

　　拥有绝对战时指挥权的弗拉基米尔眼眶几乎要被撕裂，他死死抓着面前的栏杆，咬着牙下达了命令：

　　“危机暂时解除，所有人进入休眠舱准备迎接着陆冲击。”

　　在与大气摩擦产生的剧烈振动中，飞船主体已经出现破损的部分正在缓慢解体。

　　这无疑让飞船又损失了部分质量，但没有关系，只要推力没有出问题，着陆就不会有什么变故。

　　球形指挥室中央，弗拉基米尔和文成已经做好了抵御冲击的措施。

　　他们看着不断接近的地面，明知那是投影却还是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些许惊慌。

　　在几乎要将人震碎的冲击中，飞船成功完成了一次“软”着陆。

　　感受着星球本身产生的重力，文成发现飞船似乎以一种倾斜的角度插入了这颗星球的表面，就像插入草地的标枪般坚固。

　　飞船之外，那些解体时产生的碎片正如大雨一般纷纷洒落，将飞船附近洒满金属碎屑。

　　“报告飞船完整度。”

　　“环状副体完全失联，飞船主体完整度75%，主体船员全部存活，培育温室正常，数据库正常，能量系统正常……”

　　后面的东西，文成已经不想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