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众人也得知了,即墨先生的确十分看重这位还未正式行拜师礼的徒弟, 不但没有生气,还如此维护。
拜师宴不欢而散,只有薛玉白看出了沈忌琛和即墨先生演了这出戏,他让下人扶着薛太夫人先回去, 薛太夫人疑惑深重,瞧今日孙儿带她来时的神色,她已然猜到这位突如其来的小师妹,应该就是孙儿的意中人了,可现下又闹成了这样,她心中就有些不安。
园子里只剩薛玉白沈忌琛,沈忌琛似是疲累地往后退了两步,坐在兰亭的围栏上,抬手揉了揉眉心。
“你和溶溶说了什么?”薛玉白厉声质问他。
沈忌琛放下手,睁开了眼,抬头看向他,眸底冰凉如水,他缓缓站起来,走过他身边,冷冷道:“溶溶的事,与你无关。”
薛玉白的心被狠狠一敲,背对着他喊了一声:“我会娶溶溶!”
沈忌琛倏然顿住了脚,没有回头,背影却愈发凛冽,沉默半晌后,他嘲讽道:“是吗。”
听出他语气里的不以为意,薛玉白转身盯着他的背影,几乎半是乞求:“嫖姚,你放过她吧,你们已经过去了。”
他看着他,沈忌琛最终没有理会,径自离开,薛玉白心痛大喊一声:“嫖姚!”
那晚,侯府的书房只点了一盏玉石灯,晦明晦暗间,沈忌琛独坐罗汉床,那盏灯照不进他深不可测的眼底,他冷冷凝着手掌心中的那弯新月,复杂冷毅。
这时文松走了进来,低声道:“侯爷,他来了。”
沈忌琛握住新月,掀眼看去,金老板被这幽暗精锐的目光盯着打了个冷颤,硬挤出来的几分笑,僵硬又难看,他慌忙给沈忌琛行了礼,沈忌琛冷淡道:“坐。”
金老板本还想客气下,不坐,结果一点不敢反抗,“咚”的一下,一屁股颤颤巍巍地坐了,他纵横商场几十年,察言观色一道已经炉火纯青,此时都不必细看,就能感知到沈侯冰冷的怒意,他坐得笔直,不敢有丝毫的放松,一颗心都提着,防止自己待会说错话。
沈忌琛手指摆了摆:“喝茶。”
文松已经奉上茶,金老板强颜欢笑:“我不渴......”
沈忌琛睨他一眼:“喝。”
他的语调不轻不重,却让金老板的心蓦地一沉,他连忙端起茶杯,一股脑仰头喝尽,微烫的茶水烫了他的心,他也故作没事放下茶杯,咳了两声忙是闭紧了嘴,抬手擦去额角的汗珠。
看着他,沈忌琛语声极冷:“说说思南坊的事。”
金老板立马会意,沈侯要听的是溶溶月在思南坊的事,经过方才的一杯茶,他哪里还敢隐瞒,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当年草民途径姑苏做生意,与好友去思南坊消遣,见到了溶溶月。”
沈忌琛眸光冷了一分:“何时?”
金老板愣了一下,想了想:“永宁元年的十一月。”
那是他单枪匹马直捣海寇取首脑首级,重伤在床的时候,沈忌琛的脸色一点一点沉下去。
金老板时刻关注着他,小声喊道:“侯爷?”
“继续。”
金老板便继续说了:“思南坊是乐坊,听说溶溶月一到思南坊就成了头牌,想点她弹奏一曲的人不计其数,但其实她的琴技一般般,不过坊主将她护得很紧,当时我与坊主也有几分交情......”他说到这有些不好意思,没有在与坊主的关系上多做赘述。
就要接着说,但此时他忽然多觑了沈忌琛一眼,斟酌再斟酌,才小心翼翼道:“坊主告诉我,这位溶溶月好像有个情郎,不知这个情郎因何故欠了一大笔银子,岳溶溶就将自己卖了替他还债,这才从良民成了贱籍,被人卖去了思南坊,听说送她去的人,还特意嘱咐过,溶溶月只卖艺,但是溶溶月似乎非常震惊,她说她是卖去官府做画师,并不是做乐姬,闹了好一阵子。”
文松整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眼看着沈忌琛脸色一点一点苍白,喘息越来越重,绝望地闭上眼。
金老板皱眉道:“但有一晚不知怎么回事,有三个男人闯进了她的房间,就要......”他蓦地打住了口,直接道,“好在她的情郎来得及时,一怒之下,一失手就将那三个男人都打死了!”
“情郎当场就被抓了,当时这件事在姑苏闹得很大,因为情节严重,那个男人被判秋后处决,偏生运气好,碰上皇帝大婚,大赦天下,死罪就免了,后来被押去了哪,我就不得而知,至此后,溶溶月也消失了,听说是跑了,没想到......”
后来的事,他不用再说了,书房那安静的可怕,他悄悄抬眼看一眼沈忌琛,身子止不住地哆嗦。
文松心惶惶地看向沈忌琛,就见沈忌琛弯下身去,看不见他的脸,文松心头一紧,上前两步:“侯爷......”
沈忌琛抬手制止了他的靠近,嗓音嘶哑低沉:“送他出去。”
文松犹豫片刻,还是转身朝金老板走去,金老板在听到“送他出去”四个字时已经唬地站了起来,文松还没走近,他就对沈忌琛深深作揖:“侯爷,草民告退。”
他迫不及待要走了,转身就往门口走去,文松跟在后头朝他翻了个白眼,走出书房门,金老板才缓过气来,低声问文松:“侯爷没事吧?”
文松不想理他,没好气反问他:“能有什么事?”
“砰”的一声,身后书房传来一道巨响,像是桌子砸在地上的声音,瓷器砸碎的声音,吓得金老板和文松同时一个战栗,金老板默默看了眼文松,匆匆道:“小哥不必相送,我自去!”说完头也不回地溜了。
文松看着他逃之夭夭,面色凝重地深吸一口气,转身,在深吸一口气,走到书房门口,又深吸了一口气,才走了进去。
入目便是一地狼藉,原本放在罗汉床上的矮几翻倒在地,矮几上的茶盏全都碎的看不出原本形状,他跨过去,看到沈忌琛弯着身子,手掌紧紧按住了心口,静谧的夜里,传来他粗重的喘息声。
不知过了多久,传来他艰涩沙哑的声音,压着怒火:“查,彻查!”
文松领了命,没有再向前,就那么站在一旁,一站,就是一夜。
翌日一早,文松看了眼沈忌琛依旧是昨晚的那个姿势,转身去尚书省替他告了一天假。
回来时,就看到房门紧闭,下人们站在院子不知所措,厨司来问了好几次,还不用传膳吗?文松也没有回答。
这一夜又过去了,文松和院子里的丫鬟都站了一夜,快近点卯时,房中终于传来了沈忌琛冰冷的声音。
“文松。”
文松面色顿时亮了起来,急忙进内,不见沈忌琛,却听到了更衣室的动静,他又急忙走进去,蓦然一呆,沈忌琛已经站在穿衣镜前,换好了朝服,镜中沈忌琛,冷若冰霜,不近人情,文松呆了片刻,从衣架上拿下外袍,走过去,帮沈忌琛穿上。
突然听到沈忌琛问:“她人呢?”
文松帮他整理袖襕的手微顿,抬眼看去,见沈忌琛面无表情,他一时猜度不了他的意思,又不敢胡说,只能低下头去:“在矿山牢狱。”
他自小跟在沈忌琛身边,一眼看到了沈忌琛眼底的冷酷,那是一种近乎无情无义的冷酷,仿佛世上再没有什么能伤了他。
沈忌琛已然,刀枪不入。
他走出房间时,院子里的下人们皆是一震,只觉冷冽的气势震慑而来,他们匆匆低下头去,井然有序地后退三步,齐声呼:“侯爷晨安。”
等到沈忌琛离开院子,他们才抬起头长长呼出一口气,仿佛活过来一样,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
“不晓得,侯爷的样子变得好可怕,虽然平时他也不苟言笑,可不会让人觉得害怕,方才我觉得他若是看我一眼,我这小命今天就保了。”
为首的大丫鬟名叫惠音,她提醒道:“日后在院子里当差都仔细着些。”然后挥挥手,“都散了去做事吧。”
就连今日的朝臣们都察觉到了沈忌琛的不同寻常,下了朝,除了公事,没有一个敢上前和他多说一句话,敬畏的同时,他们不禁感叹,沈侯年纪轻轻,已经有如斯气势,就连一品大臣,也不敢小觑了他,惶恐已极啊!
有人走到孟将军身边半是玩笑地低声道:“孟将军,你不去关心一下你的未来女婿?”
孟将军凛然正色道:“莫要胡言!”
同僚笑道:“如今谁不知大长公主看上了孟小姐,这不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迟早的事,昨日国公爷代替皇上去江南一带监管水利一事,已经离京,现下还只有您敢上前说两句话了。”
孟将军严谨:“诶,不曾定下的事胡说不得,那不过是大长公主疼爱晚辈罢了。”他嘴上这么说着,但看着议政殿里,几乎快要和他平起平坐的沈忌琛,他难免还是生出几分骄傲来,他未来的女婿啊......呵呵。
太皇太后听闻昨日沈忌琛因病告假,今日特意准备了药膳,等到晌午时分,让人去请了沈忌琛。
听闻他来了,太皇太后已经走出正殿,沈忌琛看到她,三步两走上前来,太皇太后就握住了他的手,一脸的心疼:“瞧我这乖孙儿都瘦了。”
沈忌琛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扶着她往殿内走去。
沈倾辞不满地走过来:“外祖母就是偏心,嫖姚一来,就把我丢在一边了。”
太皇太后假做嗔怒:“是啊,偏心,一听嫖姚今日过来用午膳,你还不是巴巴地过来蹭饭。”
沈忌琛含笑唤了声:“姐姐。”
太皇太后看着他如今沉稳的模样,想起从前那个意气风发,鲜衣怒马,敢跟先帝赛马的骄矜少年,不禁有些失落。
祖孙三人用了膳,沈忌琛坐了一会,就言明政务在身,起身告辞了。
太皇太后看着他萧萧肃肃的背影,又喜欢又失落,叹息道:“看来是要抓紧给嫖姚选房妻子了。”
沈倾辞有些意外,又有些担忧:“嫖姚的性子,怕是不会任由我们摆布。”
太皇太后道:“谁说我们要摆布他,挑个天朗气清的日子,摆个春日宴,让他自己选个中意的,不就行了。”
“若是他不选呢?”沈倾辞问道。
太皇太后眉峰一挑,豪横道:“那就再办一场!”
“......”
出了慈安宫,沈忌琛没再去议政殿,径直出了宫来,坐在马车里一言不发。
文松就等在一边,等他下令去哪。不知过了多久,文松以为就要这么坐在马车里坐到太阳下山为止的时候,沈忌琛终于开口了。
“出城,去矿山。”
文松脸色微变,探头出去对车夫道:“去矿山牢狱。”
马车一路直往城外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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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在一盏江南逃跑后,岳溶溶就“躲”了起来,她谁也不想见,只是想见曲烈山,从前的苦难他们一起度过,仿佛在这个天地,只有她和曲烈山相依为命了。
金老板的出现,揭开了她最不愿想起地过往,沈忌琛一定会去查,这段过去,她最不想沈忌琛知道,她也再不想见沈忌琛,京城再无她的立足之地了,可她该去哪,能去哪?
她求王雄让她见一面曲烈山,拼命求,可是王雄铁了心不让她见,她只能等在监牢外,一等,就是两天。
王雄看不过去,出来劝她,她只是不理,王雄没办法,只得拿出些点心给她,可那些点心,她也没动,只是抱着膝坐在墙角,像是铁了心要王雄心软,放她进去,王雄死死咬住牙,拼命告诉自己不能心软。
可看着她不明就里以为博自己心软就能进去,死等的模样,他终究还是说出隐晦的话来:“姑娘,你还是回去吧,实话跟你说了吧,就是你今天碰死在这,你也进不去。”
岳溶溶脸色一白,声音微颤:“什么意思?”
王雄道:“上头有令。”他只能说这么多。
上头有令,上回岳溶溶来,他已经这么说过的,但这回再说,岳溶溶莫名心惊,好似这不是简单的意思,她正琢磨,忽然远处传来车轱辘的声音,王雄立刻站起来回头看去,脸色大变,急忙迎了上去。
岳溶溶看过去,已经浑身紧绷,她赫然低下头去,抱紧了双腿,头低得低低的,却听到徐步而来的脚步声,她的心跟着张皇再张皇,死死攥紧了裙摆。
她不想见他。
阴影笼罩而来,将她娇小的身躯都罩住了,透不进一丝光亮似的。
“起来。”
上头传来森然低沉的声音,岳溶溶只当没听见,下一刻,她的手臂被握住,轻轻一提,她就被沈忌琛捞了起来。
“你不是要见曲烈山吗!”压着怒火的喝道。
岳溶溶猛地抬头,撞进他盛怒的眼底,不可思议的声音轻飘飘的:“你知道了......”她逐渐意态凄凉,却突然双瞳紧缩锁住他,“是你,是你不让我见他!你对他做什么什么!”
她眼底的绝望到紧张害怕,无一不刺痛了沈忌琛,在她的眼里只有曲烈山!
她最绝望无助的时候,只想着来见曲烈山,听到曲烈山的名字,她的眼里才拨动起情绪!所有的一切,都与他沈忌琛无关!
沈忌琛暴怒,他攥住岳溶溶的手腕,怒气腾腾:“你要见他是吗!我这就带你去!”
他拉着岳溶溶就往矿山校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