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毓骄傲地抬了抬头,见岳溶溶下床穿鞋,她奇怪道:“你要去哪?”
“我去看看含贞,你别跟来。”岳溶溶边走边回头叮嘱,钟毓不高兴地朝她皱鼻,却也猜到她要去做什么,心里不禁唏嘘。
岳溶溶敲开了任含贞的房门,张婧还在绣阁,任含贞一人在房里,两人遥遥四目相对,心照不宣,任含贞唇角渐渐蔓延一抹带着冷意温柔的笑。
“看来你猜到了。”她趴在床上,闲适地开口。
岳溶溶拧眉:“为何要这么做?”
“为何?”任含贞笑了一声,像是听到了多大的笑话,“一山不容二虎,你没听说过吗?”
岳溶溶不可思议道:“可我无意与你相争!我来此只是为了赚钱,为了生存!什么名头头衔我不在意,都不曾与你争过!”
“为了赚钱,为了生存,多么庸俗的实话!你明明那么庸俗,偏偏还装的那么清高!你不与我相争,却处处在与我争!”她含着笑的眼睛陡然一瞪,愤恨地盯着岳溶溶,“我与程潜交好,可你偏偏看不上他!你算什么东西!你凭什么看不上他!你看不上他处处显得我那么掉价!可笑他还对你越来越在意!原本投注在我身上的目光也一点一点被你抢去!”
岳溶溶错愕地一愣:“你在说什么?我根本不知道他......”
“你当然不知道!因为你从未将他放在眼里,衬得我处处低你一等!你就像是一只骄傲的孔雀,那么目中无人。”
这么深的误解,是岳溶溶没想到的,她顿时有些无力。
“那些对你献殷勤的公子哥,你一个也不放在眼里,一个也不在意......”此时她有些撕心裂肺地喊出来,“你不过就是个低贱的良民罢了!我梦寐以求的贵族生活,在你看来一文不值!”
岳溶溶有些懂了:“所以,因为我不喜欢,你也都不屑一顾?然后转而来恨我?”
“我凭什么要你不要的东西?我比你差在哪里了!”
“......所以,你去勾引沈忌琛?”她深吸一口气问道。
这一句话像是一巴掌狠狠打在任含贞脸上,她恶毒地盯着岳溶溶,脸上换了好几种颜色,用诅咒的阴森口吻说道:“你莫要得意!风水轮流转,我们且看吧!”
岳溶溶震动着,她一直以为她和任含贞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此时她的目光也逐渐平静,冷冷道:“好,我们且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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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楼这件事很快传到了大长公主耳朵里,她脸色骤然一冷:“新月?”
春姑姑点头:“是,说是锦绣楼有个叫新月的姑娘,侯爷替她解决了户籍作假的事。”
大长公主眸光冷冽:“你去把她带来。”春姑姑领命,她却很快换了主意,“等等,算了,别去了。”
春姑姑看着大长公主阖上眼,深深吐纳一息,再睁眼时目色已归于平静:“如今嫖姚还在记恨当年的事,这个新月估计也就是个替身类的,就随他去吧,谅她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来。”
这个结果,其实也在春姑姑意料之中,如今他们母子关系紧张,除非万不得已,公主是不会强迫侯爷了。
“只是,孟小姐那怎么说?只怕她也听到了些风声,您属意她,她身份尊贵,若是觉得此事伤了颜面......”
大长公主气定神闲道:“她是个聪明人,世家婚姻,情爱都不是最主要的,若是她连一个小小的绣娘都容不下,将来成了当家主母,岂不是要闹得鸡飞狗跳?至于孟家,”她冷笑了一声,露出骨子里的高贵,“一个小小的绣娘,是不会让他们放弃与沈家联姻的机会的,若是将来那姑娘僭越了,孟家可能比我还更容不下她。”
春姑姑立刻明白了大长公主的意思,将来公主或许会借刀杀人,她看着大长公主挺直的背脊软了一分,便拿过宋锦的靠垫给大长公主歪靠着。
大长公主神色柔和了一分:“其实,若是嫖姚当真对那个新月上了心,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能证明他将岳溶溶撂开了是不是?”她问春姑姑,神色露出少女时的不安,她容貌极盛,即便快四十的年岁,做出这样的表情来,也只会让人心疼。
春姑姑自然宠着她,顺着她:“公主说的是。”
她轻轻呢喃:“只要不是岳溶溶。”其她人她都不会放在眼里。
这时院子里传来一声:“公爷回来了。”
琉璃球里的灯豆照进大长公主的眼底,瞬间灿若明灯,她坐了起来,方才的高冷骄傲全然不见了,只剩女儿家的娇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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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上回春江花月夜那件事后,掌柜的还是气得让她断了那头的生意,好在没有罚她的银子,但也不许她再接府邸的活,直到等到邹小姐生辰宴后,事情彻底了了,才给她派活。
所以,岳溶溶很闲,闲的快要发霉了,这日她看着钟毓要去府上送做好的绣品,她便兴冲冲地说要陪她一起去。
这也是那日后掌柜的的决定,防止再有人在自己的绣品上动手脚,这件事岳溶溶想掌柜的应该知道时自己人做的,但他想来圆滑,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他不愿节外生枝,是以只当这件事没发生一样。
而岳溶溶,也没有再将任含贞捅出来,她总不能再跑到沈忌琛跟前说是任含贞做的,让他替她报仇吧,她光这样想想,都觉得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何况,她虽然讨厌任含贞,但也没有到要她死的地步。
她玩着钟毓的胳膊,一面走,一面笑道:“待会送完货,我们去吃甜点吧。”
话音还未落,她眼一抬,笑容僵在了嘴角,钟毓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薛玉白正站在前方不远处,她心领神会,低声道:“我自己去就成了。”
说着就走了,岳溶溶追了两步,站住了脚,此时若是还执意跟她去,好像也太伤人了。
果然,薛玉白看到她终究留了下来,心里有些安慰,他走过去,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岳溶溶压下心底的心虚,裂开嘴嘻嘻一笑,露出一排贝齿:“好巧哦。”
薛玉白道:“若是早有预谋的相遇也算巧合的话。”
“......”
岳溶溶没想到他这么直接,眼波微转,力持坦然从容。
“你躲着我,我一直在等你,想着总有一日你会出来。”
他几乎不给岳溶溶喘息的机会,岳溶溶笑着吸了一口凉气,收敛笑容正色道:“这个我要向你解释,我绝不是躲着你哦,我是,我是......”她是想撒谎找个借口来着,但看着他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那么真挚,她忽然泄气地低下头去,挫败道,“好吧,我是在躲着你,我不知道......”
“我知道。”薛玉白打断她的话,岳溶溶抬头诧异地看着他,他柔声道,“若是我和嫖姚没有那一层关系,或许我们都会轻松些。”
岳溶溶怔住了,他居然看出来了,她躲着他,除了发觉了他藏在眼底的情意,还有他和沈忌琛的那层关系,她无法坦然。
他说:“我可以等,至少等到哪天你遇险,也能想到我。”
岳溶溶看到他眼底的黯然,讶异道:“你也知道了?”
薛玉白苦笑:“这件事虽不说传得沸沸扬扬,但也算是广为人知了,毕竟嫖姚的一举一动都能牵动人心,何况是帮你解了假户籍一事。”
岳溶溶面容惨白:“只是假户籍一事吗?”
“不然呢?”薛玉白莫名,见她惶惶不安,拧眉道,“你在害怕?为什么?”
岳溶溶稳定心神,这件事已经发生有几天了,但是她还安然无恙,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她安慰自己,随意回道:“他毕竟身份尊贵,我招惹不起。”
薛玉白觉得她怕的也有理,毕竟嫖姚的母亲大长公主是当今太皇太后的掌上明珠,又是镇国公的爱妻,就连皇上都要对她礼让七分,溶溶会怕也在情理之中。
半晌,他莞尔一笑,一扫眼底的阴霾:“或许有个人能护得住你。”
岳溶溶诧异地看着他。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大周第一画师即墨先生。即墨先生不仅地位显赫,深受文人雅士的推崇,因大周太祖以武力治天下,一直十分尊敬文人,之后历代帝王皆是如此,绵延至今,即墨先生还曾是先帝的座上客,连太皇太后都会给他几分薄面,大长公主小时候也是受过即墨先生的指点。
这是薛玉白告诉她的。她跪在即墨先生面前,怔忡了好久,看着仙风道骨的即墨先生,呆呆问着:“先生当真要收我为徒?”
即墨先生挑眉:“怎么,不愿意?”
“当然不是!”岳溶溶急忙道,眼睛亮晶晶的又暗了下去,“只是,只是......我身份低微......”
薛玉白心头一紧,他认识岳溶溶以来,见过她明媚的样子,见过她脆弱的样子,也见过她难过的样子,却从来没见过她自卑过。
即墨先生眼中露出疼惜,扶她起来:“当了我的弟子,谁敢说你身份低微?”
岳溶溶看着他傲骄又和蔼的样子,眼眶一热,巨大的欢喜盖过了所有,她“噗通”地再次跪下去,虽有底下有蒲团,她还是疼地呲牙一瞬,然后笑得明媚:“老师......”
“诶!等等等!”即墨先生抬住了她要拜下的手臂。
岳溶溶哑然:“您后悔了?”
即墨先生开怀大笑:“傻丫头,我收徒也不能这么随便,等老师选个黄道吉日,在一盏江南摆下宴席,请众人观礼,你再郑重拜师,好叫天下都知晓,老夫收了一个多么伶俐聪慧的关门弟子!”
这么大的阵仗,岳溶溶受宠若惊地呆住了。
薛玉白迫不及待,欢喜地去拿吉日簿,一挑,眼前一亮,兴奋道:“老师,三日后便是黄道吉日!”
即墨先生也是一喜!
薛玉白对着岳溶溶作揖:“师妹。”
这么一喊,岳溶溶脸颊飞上一片红晕,微微垂眸,薛玉白便看呆了,他想,拜师宴那日,他要请祖母一同来观礼,让祖母见见她。
岳溶溶再这巨大的惊喜里,简直不敢置信,长长从半夜惊醒,掐掐自己的脸,确认这不是做梦再到头睡去。她不敢声张,生怕这天大的喜事一旦走漏了风声,老天爷就会收回这份殊荣。
但是她告诉了钟毓,钟毓整个人都呆住了,狠狠掐住手臂,听到岳溶溶嗷嗷地叫唤,她呆呆道:“不是做梦啊......”
岳溶溶含泪瞪着她,她突然一把抱住岳溶溶,欢天喜地:“我居然和即墨先生的弟子做了姐妹!即墨先生啊!他可不是一般的画师!若说如今朝中门生大多出自沈家,那剩下的一小部分哪个不是即墨先生的弟子,亦或是被即墨先生教导过呢!他可不是轻易收徒的!”
是啊,岳溶溶坐在一盏江南的厢房里,看着镜中的自己,还是不敢相信,她马上就要拜即墨先生为师了。厢房中很安静,她能清楚听到外头园子里宾客来往唱和的声音,听到某某上官,某某公子,听到礼官高吟他们送的祝贺礼,排场隆重而盛大,她忽然开始害怕,怕辜负了这样的场合,辜负了老师,怕的手发颤。
“怎么,岳溶溶也有怯场的时候?”
一道清冷带着几分玩味的声音传了进来,岳溶溶猛地回头,就看到沈忌琛站在门口,带着难以捕捉的笑意,沉静地看着她,她不安的心忽然定了定,脑袋一片空白,紧张无措之下,情不自禁唤了一声:“嫖姚......”她的声音在发抖。
沈忌琛的心,也随着她这一喊颤了颤,他跨进门槛,徐步朝她走去,眼中只有她,在她面前站定,就那样眉眼灼灼地看着她,今日的她,美丽极了,像是精心雕琢的白玉,莹莹生辉,他沉吟一笑,抬手轻抚她的脑袋,低沉道:“别紧张,有我在。”
岳溶溶仿佛回到了在杭州的日子,她拿不定主意,怕犯错,沈忌琛都会在她身后低声道:“放开手去画,凡事有我。”
她的心彻底定了下来。
忽然一道爽朗惊喜又放肆的声音传了进来:“沈侯爷!您在这儿呢!”
两人同时看去,被打搅的沈忌琛不快地蓄起了眉,看着不请自来十分热情的中年男人,挺着大肚子笑得眼睛都挤出了一圈褶子,他丝毫不怯地走来,蓦地顿住了脚,笑成一条线的眼睛陡然睁大了,一瞬不瞬地盯着岳溶溶。
沈忌琛终于想起他是谁了,金老板,他是即墨先生唯一的商人朋友,是个十分重感情又爽快的商人,沈忌琛拧眉挡在了岳溶溶面前,他直接饶了过来,目光从探究到难以置信,再到确定的惊喜,大声一喊:“你是溶溶月!思南坊的溶溶月!”
沈忌琛本能地沉了脸,脸色冰寒。
岳溶溶蓦地僵立,脸色唰地惨白,一回又一回的慌张,一层叠一层的惊惧,直到最后无尽的绝望在五脏六腑里乱窜,她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好像有千万只手扼住了她的喉骨,她几乎窒息,忽然眼前一黑,她猛地推开金老板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撞翻了前来奉茶的丫鬟,杯盏碎了一地,所有人都被惊动,看了过来,岳溶溶也浑然未觉,只一个劲往前冲,冲到园子门口时,为了接祖母讪讪来迟的薛玉白,就看到她容色惨白地冲了过来,还来不及问,岳溶溶就撞过薛太夫人的肩,头也不回地跑了。
薛太夫人差点被撞到,薛玉白急忙扶住她,又担心岳溶溶,却也放开祖母,他焦急地朝园子看去,梭巡一圈,个个都是一脸漠然,即墨先生闻讯急忙走出来,这时薛玉白看到沈忌琛从厢房内走出来,脸色一样苍白,难掩的怒火在满眼恨意中灼烧,面色却冷如冰川。
一股莫名的恐惧在薛玉白心头蔓延。
第44章 进府 姑娘,侯爷让你明日进府,……
一场隆重又盛大的拜师宴, 只剩一地狼藉,和所有贵客的面面相觑。
沈忌琛冷硬地走了出来,径直到了即墨先生面前, 即墨先生看到他眼底的一片死寂,心头一紧, 眉心一皱, 质问道:“你把我的徒弟赶走了?”
薛玉白扶着薛太夫人上前来, 沉着脸看着沈忌琛。
“是。”沈忌琛面无表情, “她方才得罪了为了我, 所以我将她赶走了。”他将岳溶溶临阵脱逃的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心已经麻木了。
众人这才恍然,原是如此,还以为是这姑娘恃宠而骄,还没入门, 就将老师的颜面掷于地上,此时见沈侯脸色冰冷已极, 又都开始好奇这姑娘如何得罪了沈侯, 怎么敢得罪沈侯的。
即墨先生气呼呼地瞪着他, 却心知肚明这其中必然是发生了什么,冷喝道:“你把我的乖徒儿气走了, 这件事你要全权负责!定要将我的乖徒儿完好无损地找回来!”说完, 他气得拂袖离去。
沈忌琛只是垂眸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