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典军一时情急抬头:“侯爷,大长公主命下官带......”
“方才的话本侯说的不够清楚吗?”沈忌琛声线像是浸在冰水里,微微扬起的语调凛冽迫人,张典军再度低下头去,比方才还要低,浑厚的双肩有一瞬筛糠,不知从何时起,从前那个神采飞扬的大少爷气度已经如此冷冽,令人不寒而栗。
张典军连连道:“是,是,下官遵命。”
该来的还是要来的,岳溶溶不安地看了眼沈忌琛,不知他心中所想,有何打算,也不知等着她的是何种结果,此时她只能转身离开。
回了即墨先生的“云松雪”小院,门才一打开,就看到薛玉白站在园子里,朝她微微而笑。
张典军灰败地回府复命,大长公主见他没有带回岳溶溶,面冷如玉,就要发作,怒眸却瞥见沈忌琛徐步而来,这段时间国公爷不在府中,她偶尔会在公主府小住,此时她端坐殿中,压下怒火,冷冷看着沈忌琛迈入殿中,他姿态清贵却冷厉,冷厉中又带着一丝坦然的决绝。
大长公主摆手,屏退了殿中所有的宫婢和侍卫。
第58章 威胁 “谁敢取笑我们沈家?”
“你真是本宫的好儿子!先帝最疼爱的子孙, 沈家的继承人!你在朝堂上雷厉风行,竟然被一个女人耍得团团转!”大长公主怒而拍案,面罩寒霜, 用从未有过的凌厉盯着他。
沈忌琛面不改色站在下面,一双漆黑的深不见底的眼眸凝视着她, 他语声极沉:“母亲, 我说过, 别动她。”
那带着一丝丝尊敬的语气却寒冷彻骨, 即便是自己的亲儿子, 大长公主还是被他的气势震颤了一瞬,她沉吟冷笑,背脊挺直:“我若是动了她,你当如何?我是你的母亲,你能奈我何?”
沈忌琛眸光微沉, 他上前一步:“您是我的母亲,我自不能如何, 只是韦氏舅父, 怕是没有那么好过。”
大长公主冷厉的脸色有一瞬皲裂。
文松适时上前, 为沈忌琛呈上一本奏本,沈忌琛拿过走到案前, 将奏本放在大长公主面前, 金椅后的落地窗照进的阳光撒在奏本上,衬着大长公主的脸结了一层冰。
沈忌琛幽沉地看着她:“舅父膝下那几个儿子仗着皇祖母外戚的身份和您的庇佑, 在封地行径张狂,浑身像是个筛子,寻几位表兄两三点错处,只怕连舅父和您都护不住。”
一股凉意自大长公主的背脊窜起, 直蔓延到四肢百骸,大长公主既惊且怒地瞪着他,从齿缝间迸出一句话:“他也是你的舅父!是我们韦氏的支柱!”
原来当年先帝膝下无子,后继之君乃是旁支宗亲,大长公主怕新帝登位,影响她这个唯一公主的地位,便开始扶持母家韦氏,到如今,韦氏家主已然是封地异性王,手握当地政权和兵权,是大长公主除国公爷外最强大的后盾。
若是沈忌琛对韦氏那几个子弟动手,即便不会伤到韦氏的根基,也会让韦氏大动干戈。
大长公主愠怒地看着他:“你敢动韦氏,就不怕你皇祖母伤心?”
“皇祖母若是得知韦氏子弟如此猖狂,只怕会更寒心。”沈忌琛一派云淡风轻,温和的眸子却透出凛冽的寒意。
他的目光像是两把利刃,切割着大长公主的心,她骤然一痛,支撑不住地按住了桌面,春姑姑急忙上前扶住她,她抬眼已是满眼含泪:“我的好儿子,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为了一个女人,你竟然连自己的亲舅父都不顾了!”
沈忌琛拢在袖中的手攥紧了劝拳,母亲的眼泪也像是利刃,切割着他的心,可他面色仍旧冷硬:“只要母亲不动岳溶溶,韦氏仍旧是如今的韦氏。”
大长公主含泪剜他一眼,低头看到凑本上几个朝中肱骨大臣和近年来新贵重臣的亲笔所书,忽然不寒而栗,又有一股无可名状的骄傲丝丝升起,她冷笑了一声:“三年的朝堂经营,嫖姚,这些人不动声色的都是你的人了,你好手段!”她愤怒地挥落那本凑本。
忽然她脸色微僵,指尖微颤:“当年你如此拼命,立下一等功,三年来政务上的兢兢业业,起初我还不明白,作为沈家继承人,你何须如此披肝沥胆,如今我全然明白了,为的就是今日是不是?”
她撑着桌面起身:“为了护住一个曾经背弃你,欺骗你,和别的男人私奔的女人!好一个痴情种!”
沈忌琛眉心紧蹙:“母亲,还请见谅。”他的母亲大长公主,是先帝唯一的公主,曾经也是大权在握,他只能扶持自己的势力,而不是从沈家从她手里接过“元老”。
如今被自己的儿子压得死死的,大长公主又欣慰又生气,她厉声道:“那个岳溶溶有什么好!论家世品貌才德,她哪一点比得上孟嘉言!她还曾为贱籍!你要娶了她为沈家继任主母,是要全天下都取笑我们沈家吗!”
“谁敢取笑我们沈家?”沈忌琛不疾不徐的声音压过大长公主的激愤,他垂眸,唇角牵起一抹弧度,掀眼时,眼底的傲然睥睨压过一线令人不可小觑的震慑。
大长公主愣住了,这一刻,她深刻感觉到,嫖姚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她动怒,会费心跟她周旋稳住她的少年儿子了。
大殿上,一片死寂。
忽然一道高昂的声音压了下来:“公爷到!”
沈忌琛和大长公主皆是一愣,朝殿外看去,就见一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步入殿中,端肃儒雅气势威赫,身后跟着两个随从。
沈忌琛后退一步,抬手作揖:“父亲。”
国公爷看了他一眼,径自掠过,大长公主已经含泪走了下来,一个趔趄,国公爷紧走两步将她扶入了怀中,肃正的眸光瞬间柔和,大长公主也好像找到了靠山似的,流下两行泪来:“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国公府轻抚她的背脊宽慰她,看向春姑姑,“请太医。”
大长公主睨了眼沈忌琛,哭腔里带着控诉:“你瞧瞧你这个好儿子......”
国公爷回头看了眼儿子,温和的眸光再度冷肃:“还不去熬一壶安神茶。”
沈忌琛垂眸,在心中无奈叹息。
国公爷这辈子的温柔都给了青梅竹马的妻子,偶尔会分拨一点给儿子,等沈忌琛走进房中时,国公爷正坐在前厅等他,看到他进来,扣了扣矮几,示意沈忌琛坐下。
他看着沈忌琛坚毅的面容,沉声道:“你护着你的心上人,我也心疼我的妻子,你母亲是任性些,那是因为她是大周朝的掌上明珠,你如今羽翼丰满,为父很欣慰,但你不该以此来威胁你的母亲,这几日你住在国公府,好好陪陪你母亲,至于你要娶哪位姑娘为妻,你自己做主就是。”
沈忌琛略有震惊,他以为父亲会站在母亲那边。
国公爷只是眸光深深地看着他,是欣赏还有克制的骄傲:“你是沈家的继承人,正如你所说,你要娶的姑娘不论何种身份,谁敢取笑沈家?”
他并在乎儿媳的身份贵贱,那是他骨子里身为沈家家主的自负和底气,甚至他要以此来昭告天下,他沈家不屑以联姻来巩固政权地位,因为他沈家不需要。
大长公主见丈夫进来,气得扭过头去,国公爷唇角牵起一抹浅笑,坐到床边握她的手,被她甩开,顺便打了一下:“你都不帮我!我不喜欢那个丫头!她如何配得上我们的儿子。”
她早知道丈夫的骄傲,他从来没有强制过嫖姚要跟贵族联姻,所以一直想在他回京前,解决了岳溶溶,可还是事与愿违。
国公爷凝视着她,语声轻软:“若是当年我不是沈家的大公子,若是当年沈家家道中落,你还会下嫁于我吗?”
大长公主又气得打他:“说什么!我当然会!你当我是什么?”
“若是父皇不许呢?”
“那我拼死也会......”大长公主愣住了。
国公爷看她一眼:“那你怎么忍心让你的儿子娶一个不喜欢的姑娘?这一点他或许像你。”
大长公主轻嗤:“他才不像我,他比我厉害!我顶多对着父皇又哭又闹。”
“我们这样的世家,历经百年已是不易,他有能力娶他喜欢的姑娘,是他的魄力,不管那位姑娘是何身份,嫁进我们沈家,便是尊贵。”
这番话分明狂傲,可在国公爷沉稳的面容下说出来,竟觉得,言之有理。
大长公主撇嘴,瞟了他两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真是自负!”他想让所有人知道,沈家和其他贵族世家不一样,沈家的继承人即便没有娶一门当户对的贵女,沈家的地位也撼动不了分毫。
国公爷笑了一声:“我倒是听说那丫头模样水灵,还深得即墨先生的器重,有几分才气,不算不堪,至于其他身份,不值一提。你若是不喜欢那丫头,将来他们总是分府别住,碍不到你的眼。”
大长公主没有再说话,气恼地叹气。
国公爷云淡风轻地看着她,温和的声音显出几分凛冽:“至于大哥那,你还是要提醒一下了。”
大长公主略有心虚:“知道了。”
**
自从那日遇到过张典军后,岳溶溶再没有见过沈忌琛,她去过侯府,侯府的人说侯爷最近都住在国公府,她自然不会去国公府,沈忌琛也没有来找过她。
怎么会来找她呢,他还在生她的气,亦或者,他搬去国公府住,就是为了要躲开她......
“溶溶!”
薛玉白急切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岳溶溶回神,惊动地睁大了眼,急忙挪开沾了颜色的笔尖,看着一幅百花争艳图沾染了颜料汁,懊恼地泄了气:“对不起,我把这幅画毁了。”
薛玉白不忍心苛责她,忙接过她手里的笔:“待会老师见了,该骂你作画不专心了。”
果然即墨先生走到园子里来,就看到被毁了的画作,气得吹胡子瞪眼,看着薛玉白手里的笔,更是把他骂得狗血淋头,岳溶溶急忙要认错,却被薛玉白拦住了,又是认错又是求饶地认下了这件事。
即墨先生看着他二人的神色,也猜到几分,哼了一声:“都出去,都出去,被在这碍眼。”
薛玉白忙是拉着岳溶溶逃离了现场,岳溶溶自责极了,看着这几日都陪着她的薛玉白,目光里满是愧疚,薛玉白爽然一笑:“我自小被老师骂习惯了,你可不行,万一你哭了怎么办?”
“我哪有那么脆弱!”岳溶溶反驳。
“当真没有?”
“没有!”岳溶溶重重点头。
薛玉白抱胸叹气:“既然没有,就别哭丧着脸了,今日是龙母诞,西街有龙母游行,我带你去瞧瞧?顺便去龙王庙上柱香?”
二人来到西街,整条长街都两道都站满了百姓,装扮成龙母的姑娘端坐在肩舆上,很有几分神韵,两旁是扮做龙宫神官模样的男子,肩舆后是一众虾兵蟹将,有趣又真实,浩浩荡荡往龙王庙去。
岳溶溶被薛玉白拉着,好奇又兴奋跟在人群中,顺着人群被挤进了龙王庙的大门,满园的善男信女,手持三炷香,兴奋又虔诚地抬头看着,道场上盖着红绸的庞然大物,听说就是那真龙金身。
薛玉白不知从哪拿了三炷香塞进岳溶溶手里:“入乡随俗。”
岳溶溶含笑接过,也跟着踮起脚尖抬头看去,薛玉白怕她站不稳,扶住了她的手臂,岳溶溶没有察觉,因她满心被周围的谈论吸引住了。
“听说了吗?今日这场龙母诞是孟家小姐主持的。”
“听说这孟小姐聪慧过人,果然新颖有趣。”
“何止呢,那真龙金身我还听说是孟小姐和沈侯爷共同力作。”
“沈侯爷?望京门沈家那位?”
“那岂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呀!快看!孟小姐和沈侯来了!”
岳溶溶的耳膜像是被封住了似的,一切混声都被封在了耳廓之外,嗡嗡的不再响闹,只看到沈忌琛面无表情走在孟嘉言身边,列松如翠,萧萧肃肃,孟嘉言温婉典雅,当真是一对璧人。
所以,这几日不见,他都和孟嘉言在一起吗?岳溶溶鼻尖有些泛酸。
忽然不知谁大呼一声,所有人惊诧地瞪大了眼,就见台边青竹所致的道具倒了下来,直往孟嘉言那儿砸去,却没砸下去,被沈忌琛揽臂挡过,再被文松一脚踢翻。
一场意外,所有人惊魂不定,沈忌琛垂眸看着孟嘉言,好像在查看孟嘉言有没有受伤,孟嘉言则紧张地握住沈忌琛的手臂,一道惊目的血痕吓得她脸色一白,也让岳溶溶心里一疼。
她几乎立刻就要冲上前去,却听到旁边大妈兴奋道:“看到了吗?侯爷方才急了!多心疼孟小姐啊!”
岳溶溶忽然情绪上涌,对着大妈嚷道:“你哪只眼睛看到他急了?他心疼了?”
被莫名其妙喊了一遍的大妈眼睛一竖,双手叉腰,轻蔑地瞪着她:“两只眼睛都看到了如何!侯爷就是心疼孟小姐!不心疼孟小姐,难道心疼你吗?呵,青天白日做什么春秋大梦呢!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就这还跟孟小姐比上了!妄想着侯爷中意你呢?年纪轻轻就疯了!你也配得上沈侯?”
心尖像是被最尖锐的利器狠狠一刺,岳溶溶抿紧了唇,脸色由白转红,又从红转白,双肩都在颤抖,手中的三炷香也折断了,掉到了地上,她转身推开人群就冲出了龙王庙。
此时有人高呼“大长公主驾到”,所有人都跪了下去,薛玉白却转身急忙追了出去。
第59章 修罗 “嫖姚,可以吗?”
薛玉白追出来时, 就看到岳溶溶蹲在树下哭,方才带着她在街上奔跑的狂欢劲儿,此时都乱糟糟的拧巴在了一起, 看着她双肩的颤抖,不断滴落的泪珠, 他忽然觉得窒闷, 别过脸去呼出一口气, 再呼出一口气, 迈步朝她走去。
蹲下来用手帕轻轻楷过她脸颊的眼泪, 语气中带了一丝故作的松弛:“这么伤心,这么生气,我替你去揍他一顿?”
“不好。他身上还有伤。”她抬头抽噎地说着。
薛玉白笑了一下,嘴角溅起苦涩,他现在明白当初曲烈山为何那么卑鄙要用恩情挟持岳溶溶, 甚至有些理解他了,没了顾虑的岳溶溶, 眼里根本容不下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