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见到程时栎是个意外,原本这场应酬黎辘并不打算参加,类似这样的邀请他婉拒不少,对方再三邀请,王德信对他有知遇之恩,眼见实在推脱不掉,便想着走个过场。
推门而入时,黎辘比起惊喜,更多的是难以置信,躲了七年的程时栎,怎么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的面前,还是以这种让人意想不到的方式。
他们之间说来是个相当无聊的故事,不可一世的小少爷倒追让人唾弃的私生子,追到手又随意抛弃,一句“玩玩而已”,结束这段没头没尾的感情。
这些年,黎辘憋着一股劲儿往上走,爬到如今的位置,他对程时栎的恨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早已侵入骨髓。
食髓知味。
可程时栎过得并不好,这显而易见。
程家对外声称程家大少爷出国深造,一走就是七年,黎辘也好奇对方为什么会混成这幅模样,但看到程时栎如今卑躬屈膝地倒酒,讨好般地巴结他,出奇地,黎辘竟没有丝毫的快意,心底那点恨意像是沙漠里的水珠,在太阳直射下顺时蒸发殆尽。
该恨吗?黎辘心问。
他伸手搂着快要跌倒的人,一个醉鬼,嘴里叨叨着什么,含糊不清,黎辘将程时栎扶正,让其借力靠在拐角的墙边,皱起眉头:“跑什么?”
程时栎没力气,半睁开眼睛,咬紧牙关,没说话。
黎辘没打算对一个醉鬼言行逼供,掏出手机给王德信发信息,说自己有事先走了,对方很快回复过来,简短一句:行,你忙。
发完信息,黎辘俯身直接把人拦腰抱起,程时栎一阵失重,也不知道抓到什么,稳住身形,头晕目眩地,差点没吐出来,脑袋一转,只看到面前是系得板正的深蓝色领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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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脑袋撞到一片柔软,程时栎也不知道自己被带到哪,眼前一暗,努力将眼皮撑起,只见面前是橙黄色的汽车座椅后背,似乎是有人把他抱进车里。
程时栎下意识想起身,又是“砰”的一声,这回是脑袋顶到车厢顶棚,疼地他龇牙咧嘴,晃了晃脑袋,手腕被缚住,一股蛮力将他拉了回去。
“别动。”黎辘冰冷的声音响起,将乱动的程时栎按回自己腿上。
折腾了这么久,程时栎早就醉迷糊了,车内灯光昏暗,他这会儿正坐在黎辘腿上,这一幕渐渐和多年前两人在一起的情境重合,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分过手,还是那对虽然哪哪都不对付,接起吻来却能拉丝的情侣。
接吻?
面对面,程时栎垂眸,视线顺着高挺的鼻尖往下看,略过薄唇,男人的下颌线在昏暗灯光下映下一道侧影,他下意识伸手,指腹抚过对方的脸侧。
“黎辘?”程时栎感觉在做梦,身体轻飘飘的,魂儿似乎飞到七年前,他依旧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小少爷。
黎辘抬眸,他对上程时栎的眼睛,在那双“含情脉脉”的杏眼里,看到对方袒露出的一点诧异,和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
“嗯。”黎辘平静地回复,语气不明。
听到应允,程时栎的手更加肆无忌惮,他用手指在描摹起黎辘的眼睛,眉头,鼻峰,一点一点下移,等触到温热的嘴唇,停顿一下,手指微微颤抖。
感受到腰侧的手臂收紧,程时栎笑了一下,他低下头,做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动作,隔着手指,出其不意地亲了一下男人的嘴唇。
程时栎那双杏眼向来好看,尤其是笑起来之后,亮起一点点星光,在氤开的酒气里,他猛地往前倒去......。
程小少爷哪里会管一个私生子的死活,他只管咯咯笑着,霸道地宣誓主权,死死搂住面前之人的脖子,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道:“黎辘,我的。”
第4章 逃跑
程时栎睁开眼睛的一瞬,只感觉自己像是被石板压了一夜,从头到脚哪哪都酸痛。
但最痛地方还得是脑袋,仿如进水了一样,里头嗡嗡地响,程时栎觉得但凡他此时能倒立十分钟,淌出的水就能汇成小溪流。
“醒了?”
脑袋右方有声音,程时栎拧着脖子艰难地转了过去,说话的男人看起来大约五十来岁,头发倒是乌黑,依稀能见着几根白发。
“我姓李,是这儿的管家。”李管家观察着程时栎的状态,问道:“程先生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请家庭医生?”
程时栎脑子还没转过弯来,看着陌生的环境,抬了抬手,问道:“这是哪?”
抬手的瞬间,程时栎这才看到自己手背上贴着的输液胶布,他的嗓子哑的要命,才说了一句话便觉得口干舌燥,不仅如此,舌尖泛苦,连喉咙也隐隐作痛。
“程先生别担心,我不是坏人。”李管家甚是体贴,拿过桌面上的水杯,递给程时栎,“这儿是黎总的家,您烧了一整晚,喝口温水吧。”
黎总?黎辘家。
他怎么被黎辘带回家了?程时栎可算知道喝酒断片的厉害之处在哪,他的记忆从喝下第三杯酒那一秒起,彻底终止。
所以他最后到底喝了几杯,不会是全喝了吧?程时栎一脸愤懑,却也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吞,怪不得身体这般难受,黎辘分明是想整死他。
支着身子,接过温水喝了一口,总算缓解些许,程时栎绕着屋子看了一圈,这极简的装修风格,也就是所谓的性冷淡风,还真是和黎辘十分契合。
侧头看到床头柜上的手机,程时栎随手拿了过来,“谢谢啊李管家,我没事了,不用请医生。”拿手机的时候不小心瞥到自己身上大几号的睡衣,深吸一口气,他又问:“对了李管家,我身上的衣服是您换的?”
“放心。”李管家一副打包票的语气,“您的衣服都是黎总换的,在这期间,除了我和家庭医生,没人进过您的房间。”
说完还替黎辘辩解道:“您昨晚吐了,黎总也是没办法,才给您换的睡衣。”
程时栎心死。
尴尬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按李管家这话,他是不是还得谢谢黎辘是个绅士的前男友,没趁他喝醉干什么不轨之事。
“我去吩咐厨房熬点粥。”李管家说着退出了房间。
程时栎其实并不想和黎辘扯上关系,他宁愿昨天醉死在会所,也不想像现在这样,一觉醒来,睡在前男友家里。
手机震动地响了两声,程时栎低头看了一眼屏幕,不少未接电话和微信信息,不过半数以上的备注都是林连溪。
程时栎赶紧回了句“我没事”,手指往上滑。
林连溪:“兄弟,你跟那位黎总怎么回事?咋还搂上了?”
林连溪:“不是说咱做人要有底线要卖艺不卖身吗?咋突然就破戒了,不能冲着人长得帅,就这么双标吧。”
林连溪:“丁文星说你和那位黎总走了???速速回复!到底咋回事??”
十分钟后,林连溪:“人呢?再不回复我报警了!”
半小时后,林连溪:“我真报警了,呜呜呜,小乐乐,你快点回复我!”
程时栎瞄了一眼,最后几条信息是两小时前发的,清一色的“报警”,“回复”字眼。
林连溪:“我靠,你终于回复了大哥,在哪呢?”
程时栎没撒谎:“那位黎总家。”
林连溪赶紧拍了一张警察局“失踪人口”登记表,“认真的吗?我他妈都报警了,结果你昨晚睡的金主家,不带这么保密吧,你要当MB好歹提前说一声呀,害我白担心一晚上。”
林连溪一向怂,脾气又好,传说中的软柿子,夹缝中求生的人一向怕事,没想到对方竟会为了他去报警……可面对这种无条件的“好”,程时栎握着手机,却语塞地不知道该回什么。
程时栎这人就这样,别人要是骂他,他能在心里骂回去,可一旦有人对他好,他便觉得浑身长刺,哪哪都不得劲。
没等到回复,林连溪又发来一条信息:“不对劲儿,宁宁说你和那位黎总本来就认识,真的假的?”
宁宁是一开始坐黎辘旁边的男孩,程时栎思考一会儿,没打算瞒着,回道:“真的。”
隔了一会儿,他发:“前男友。”
林连溪是他在餐厅当服务员的时候认识的,两人都是gay,在小县城这样的性取向不多,因此认识之后程时栎难免偶尔理会对方几句,久而久之,也就熟络起来。
后来程时栎去影视城当群演,林连溪便来津市打拼,两个人重新联系上还是三个月前,对方问他来不来津市,说有个工作,活少钱多。
正好林连溪的前室友辞职,他便搬进了出租屋,两人成了舍友,程时栎从没想过林连溪这么讲义气,不过是几年前短暂的交情,也值得对方记这么久。
“前男友”三个字刚发送,对方就连发了三个“卧槽”,又说,“小乐乐你牛逼啊,这种天菜都被你搞定了,不不不,以后得喊你乐哥,深藏不露啊!”
林连溪并不知道程时栎以前的事,只是一味地感叹程时栎有本事,隔了一会儿,问:“所以昨晚是干柴遇烈火?旧情复燃啦?”
旧情复燃?程时栎想都没想便在心底否决了这一说法,他和黎辘分手时闹得那般难堪,两人之间烧得连灰都不剩,拿什么复燃,空气吗?
换位想想,如果他是黎辘,遇到程时栎这种渣男,估计只会报复得更难看。
程时栎有些庆幸,昨晚没喝死,还真是福大命大。
不过他没忘记自己要跑路的念头,只是上个月的提成得月底才会发,程时栎想着没继续刚才的话题,转而说道:“我月底会辞职,你记得提前找好舍友。”打完字,他掐掉手机屏幕,没再看对方的回复。
床头放着干洗好的衣服,虽然还是那套工作服,但总比穿黎辘的睡衣好。
穿戴整齐,程时栎出了房门,下楼。
这是一栋五层高的别墅,程时栎住的是客房在二楼,他下楼后四处找了找,很快便寻到大门的位置,没做停留,摸着门把,猛地用力将门拉开。
不巧,门外站着几位西装革履的安保人员,程时栎也不是没见过这阵仗,只不过以前程家那些可以统称为保镖,而门口这几个,明显就是黎辘为了困住他,增添的守卫。
果然,程时栎还是低估了人性,昨晚黎辘没弄死他,是想着留在手上慢慢玩儿?
将门甩上,程时栎四处看了看,研究一会儿别墅的地形图,又坐在餐桌前喝了一整碗瘦肉粥,心想等到半夜,总有警备放松的时候,说不定可以趁机翻墙出去。
程时栎混过群演圈,身体不算太差,午饭后睡了个整觉,体力勉强恢复正常。
下午的时候,管家拿来不少新的衣物,有衬衫,短袖,也有长裤,程时栎将标签一一去掉,又将袖子和裤腿卷在一起,打了死结,也不知道绑了几件,大概估算了长度后,将制作好的“绳索”塞进客房的衣橱里。
客房的窗户正好对着后院的花园,院子里的围墙并不高,顺利的话他可以从窗户顺着“绳索”爬下去,再翻墙出去。
好在黎辘家的别墅没有安装防盗窗,不然就算他变成一只带翅膀的鸟儿,也飞不出这个带有防盗窗的牢笼。
晚饭简单解决,程时栎还特地找了李管家,说自己需要补觉,让他们晚上尽量不要到二楼来。
关了灯,程时栎内心十分煎熬地躺在床上,时不时翻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等到手机屏幕上的数字从五十九跳转到零点,程时栎便蹑手蹑脚地床上爬起,小心翼翼地从衣橱里拿出先前备好的工具。
他将“绳索”的一端绑在床腿上,使劲儿拽了拽,确定拽不动后,又拿来一张凳子,垫着脚尖爬上了窗台。
打死程时栎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做贼似的从黎辘家里翻出去。
他将脑袋探出窗外看了看下面的地势,底下正好是一片花圃,即便摔下去也是泥地,不会太疼。
程时栎做好心理建设,在心里给自己鼓足了劲儿,旋即咬了咬牙,他正想顺着“绳索”往下爬......
一道亮光闪过。
车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传来,程时栎本就杯弓蛇影,这么大阵仗下被吓得身子一抖,险些从窗台上摔了下去。
他稳了稳身形,看向围墙外的那道车影,勉强只能看到半截车头。
难不成是黎辘回来了。
那自己到底是跑还是不跑?
一阵天人交战后,程时栎猛吸一口气,心想做都做了,这个时候坚决不能退缩。
好在程时栎身形纤瘦,在“绳索”的受力范围之内,他借着力往下滑,四米左右的层高,程时栎速度还算快,不到半分钟他便下降了一半以上。
正当程时栎为自己即将落地沾沾自喜的时候,整栋楼的警报声骤然响起,巨大的声响刺激着他的耳膜,以至于在一瞬间的失聪中,程时栎双手一滑,垂直摔了下去。
脚踝处传来刺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