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外戚的作用
几天之后洪涛等来的不是陈矩的好消息,而是皇帝的赏赐。东西不老少却没一样有用的,放着嫌占地方,拿出去换钱又不敢。
要说全没用也不恰当,皇帝终于肯放权了,允许太子去鸿胪寺走动。啥意思呢,就是在经筵之外给了参与朝政的权力。
从此之后做为成年太子终于不再是摆设,可以去鸿胪寺听听官员们如何处理朝廷外交事物。但也仅仅是听,没有处置权,甚至参加讨论都是多余的,除非官员们真愿意听。
其实太子临朝才算正规的参政,不管是站还是坐在朝堂上,耳濡目染文武百官怎么讨论天下大事,熟悉了之后还可以发表见解。
只可惜万历皇帝自己都不上朝,太子自然也就没了参政的机会。退而求其次只能去鸿胪寺里凑合看看了,也算是物尽其用。谁让太子梦里学会了西番话呢,总比二十岁了却对朝政一无所知要强些。
“陛下口谕!自鸣钟很好,我儿的心意领了,今后要好生跟着大学士学习,不可懈怠。”除了这个收获之外,洪涛还第一次和本朝最大的太监头子,司礼监掌印田义面对面说了话。
与陈矩相比,田义稍微显老一些、胖一点。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一字一句仿佛不是出自他口,而是被万历皇帝附体。说完之后也不和太子多聊,带着一众宦官径直走了。态度不能说冷淡也谈不上热情,完全就是公事公办。
“万幸啊……”洪涛并不觉得受到了冷落,反倒在心里直呼侥幸。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自己虽然赶上个性格非常乖张的皇帝,还不受待见,却没赶上太过嚣张跋扈的宦官。
田义、陈矩这两位司礼监的一二把手,从风评到实际为人处世都还算挺厚到的。在厂督满街跑、千岁遍地窜的明朝能有如此运气就知足吧,还要啥自行车呢。
从这日起洪涛每逢单日经筵、双日去鸿胪寺,虽然多了一项工作却没占用太多时间。除了把经筵的课程稍微背一背,不让侍读们挑出太多毛病之外,剩余时间基本都扔在了时间工坊里。
随着工匠们对工艺流程的逐渐熟悉,自鸣钟的生产慢慢进入了正轨,差不多每个月都能出产两架成品,且质量一流,废品率很低。这还是在精益求精的前提下,如果能稍微放松点要求,每个月还能再多产出两架左右。
洪涛并没催着工匠们加大产量,规定每天只工作四个时辰,余下的时间全去读书,读他拿给太子妃和选侍们看的数术书。每个月进行一次考试,选两名成绩好的俸禄加倍,以此来鼓励大家用功。
说起这十名工匠洪涛还是很满意的,他们虽然都是宦官,知道此生很难离开这座庞大的宫殿,也没自暴自弃躺平混日子,在手艺方面一点不凑合。
看看他们就该理解为啥很多古代建筑历经几百年依旧稳固如初,在没有施工机械辅助、没有现代化材料加持的情况下,就是靠他们一点一滴几乎变态般的高标准严要求下完成的。
当然了,还要考虑到成本问题.如果不计成本的话,现代的工匠肯定也能复原古代工艺技术,大部分还会超越。
另外这时候干活出了次品是要挨板子打的,保不齐还会掉脑袋。和做坏了扣点工资甚至啥事没有相比,威慑力确实也高多了。
七月份的时候,皇帝、皇太后、皇后、贵妃和王恭妃手里都已经拿到了产自东宫的自鸣钟,形状材质、图案錾刻、大小功能无一相同。
唯一相同就是获得了所有人的好评,即便是郑贵妃收到此物也当着皇帝和陈矩的面对太子表达了足够的礼节和谢意。这可能就是她得宠的原因,知道什么时候该装什么时候不装。
总共数一数,包括皇帝的两架,已经送出去了六架自鸣钟,除了皇太后、皇后和皇帝赏赐下来的财物之外,算是干赔。
没关系,干啥买卖都得有先期投入,如果不是田义和陈矩死活不敢要,还要多送出去两架呢。但从现在开始就不能再送了,且生产自鸣钟的材质也得从金银合金向铜合金转变,因为自己要拿它们去换钱了。
怎么换呢?难不成太子每次去鸿胪寺或者听经筵的时候怀里都揣着两架自鸣钟,顺便向大学士和翰林们推销推销?肯定不能那么干,把自鸣钟卖给高级官员没错,但不能这么卖,太掉价了,容易落人口实。
“尺高铜钟售300两,银钟售480两,如要自定尺寸和图样价格再议。金钟不卖,只有皇帝、皇太后、皇后、贵妃才有资格使用金钟,陈公公意下如何?”
“如此甚好,不知千岁爷可选好了经营之人?”
有道是一事不劳二主,既然是要做买卖肯定不能在宫里做,想去外面自然还要求到陈矩头上。经过三个多月的操办,焦化厂和玻璃窑已经在卢沟桥东岸的田村顺利生火了,如果不出意外差不多一个月左右就能出成品。
只要陈矩不溜肩膀,应该也不会有啥意外。司礼监秉笔提督东厂,如果连几十人的小作坊也护不住,那就真该下台让贤了。
“母妃家中还有晚辈……”人手,真是洪涛目前最短的板了。人被困在宫中不得随意外出,身边除了宦官就是宫女,同样无法随意出入。既然母亲家里的侄子能帮忙盯着,那就连钟表店一起了吧。
“呃……此事不妥,千岁爷不可把好处都予一家一户,雨露均沾才好。”可是这个建议遭到了陈矩的反对。
“陈公公可有合适人选?”洪涛闻言心里就是一哆嗦,怎么着,这么快就想生吞活剥啦!可脸上不能动容,还得虚心求教。
“博平伯虽封爵,又补了锦衣卫佥事,然家里人口众多,太子妃也该为殿下分担一二。”
“太子妃?哦,如此甚好,全凭公公安排。”
刚听到博平伯的时候洪涛脑子里愣是没想起此人是谁,待听到了太子妃才恍然大悟。合算自己不光把合法妻子忽视了,连老丈人也忘了,罪过啊罪过。如果能把太子妃和两位选侍的家人也利用上,那在一段时间内就不愁人手了。
至于说他们会不会忠于自己,这话说的,都是一家人了,胳膊肘岂能向外拐。在这方面古人还是比较传统的,很讲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在骨子里就习惯护着自家利益。
第27章 雪中送炭
“只是不知城中可有合适店铺,自鸣钟断不能与柴米油盐凑在一起售卖。”
按照玻璃窑的模式,陈矩只管官面上的事情,不参与经营,这样进退起来比较自如。但自己对皇城外面两眼一抹黑,还得麻烦人家帮忙。
“自鸣钟贵重,产量不高,放在皇城内市贩卖足矣,拿到外面摆于街市反倒掉了身价。”
陈矩还真是有求必应,对于这个问题丝毫没推脱,张嘴就说出了一个令洪涛想拍脑门的地点,不光合适,简直就是量身定制!
万历朝的京城里不乏集市,比如钟鼓楼、缸瓦市、崇文门、正阳门内棋盘街、正阳门外廊坊胡同等等。但有一个市场比较独特,叫做内市,顾名思义,位于皇城内的集市。
每月逢四,在东安门到东华门之间会出现一个集市,届时平日里守卫森严的皇城会向百姓部分开放大半天,理论上讲谁都可以来此摆摊做生意。
但自打有了这个内市,除了个别胆子大的百姓之外,来的基本都是王公大臣的家人,或者是宫里的宦官。而售卖的货物也不是寻常日用之物,而是各种名贵器具摆设,标准的明朝奢侈品奥特莱斯!
把自鸣钟放在那里售卖,虽然一个月才能开门三四天,但效果真不比外面差。来这里逛的基本全是憋着买名贵玩意的官宦权贵,兜里肯定不差钱。用后世的商业术语讲,就是找准了受众群体。
那么问题来了,假如皇帝有事要从这里出宫,市场是不是就得取消呢?答案是不会,不是市场不会取消,而是皇帝压根儿不会从这里进出。
去数数东华门上的门钉就知道为何特殊。其它宫门的门钉都是横九竖九,九九八十一颗,昭示着极上之极,最大、最高、最尊贵。唯独东华门的门钉是横八竖九,八九七十二颗。
陈矩说这是风水定数,按照紫禁城的建筑模式,东华门如果也是阳数会不吉利,于是就把门钉改成了七十二颗。七十二在古代是阴数,以此来破凶为吉。而皇帝、皇后除非死了,一辈子也不会从这里出入。
到底什么是风水洪涛真不清楚,反正东华门外每月逢四就有个集市。即便太子也不能随便出来逛逛,但自鸣钟的销路总算有了点眉目。
九月初,消失了近两个月的李之藻突然出现在文华殿,神神秘秘的拿出一个小包裹放在桌上,带着笑容让太子猜里面是什么。
“唯有镜片!”洪涛连包裹都没打开就说出了答案。
“有人向殿下报信了?不对,磨制镜片的事情全由臣操作,外人并不知情!”李之藻闻言就是一愣,显然是被说中了。可他想不通,为啥太子殿下一下就能猜准。
“员外郎脸色黑红,不似阳光照射变黑,更像被火焰灼烤。由此可见,这些日子你一直在城西玻璃窑。让本宫看看……嗯,还不错,够透亮!”
到底对不对打开包裹就知道了,包得还真在意,里里外外十多层棉布和绸布,扔在地上肯定不会摔碎。
至于说烧造的质量嘛,洪涛还得由衷感谢这个年代的工匠,即便换成了轮班匠依旧兢兢业业,仅通过两次面授再加上书写的流程就把透明玻璃烧出来了。成色很不错,换成自己恐怕也就这个水平了。
“殿下,何时才能见到望远镜?”李之藻的兴趣点并不在玻璃上,而是念念不忘能更清楚看到星星的神奇之物。既然按照太子殿下的指导真能烧出比水晶还纯净的玻璃,那望远镜肯定不是诳语。
“有了镜片,望远镜这几日即可完工。员外郎,本宫现在已经可以去鸿胪寺走动了,也曾问过少卿,然利玛窦等人并不在寺中,这是何故?”
可惜洪涛对望远镜并没太多热忱,雕虫小技不足挂齿。他更希望见到的是人,活人,活着的欧洲传教士。只有见到这些人才能更清楚了解世界发展到了何种程度,从而做到心中有数。
“礼部一直有人上疏说西僧所学不符教化、妖言惑众,要陛下下旨驱离。这段时间他们离开鸿胪寺,搬到四夷馆内暂避风头了。”
说起利玛窦等人的行踪李之藻有些黯然,做为学者他很希望多与外界接触,但做为官员又没能力发出足够的声音,只能随波逐流。
“是这样啊……本宫倒是可以出手相帮,成败各占一半,员外郎可愿试试?”听说利玛窦等人处境艰难,洪涛非但没有丝毫焦虑,反而在心中暗暗偷笑。
机会啊,如果能在他们最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事后不说被感恩戴德,至少能增进不少信任度,在需要的时候得到回报。
现在自己不缺钱也不缺点子,更不缺门路,唯独缺的就是人手。欧洲传教士在大明朝同样孤立无援,只要能满足他们的一部分小需求,有极大可能会成为靠谱的帮手。
“殿下尽管吩咐,臣愿助一臂之力!”李之藻应该没指望能从太子这里得到援助,或者说并不觉得太子有这个能力,但当太子主动提出帮忙之后依旧很是感激,起身就是一揖。
万历三十年秋,朝廷里又出了一件大事。不对,大事儿谈不上大,可效果很震撼。太子给皇帝上疏,奏本就在内阁,具体内容是要把《论语》翻译成欧罗巴语,让圣人教化真的可以传播四海。
如果这份奏本是别人写的肯定引不起这么大关注,但它出自太子之手,就不得不让令人感到意外了。
二十岁的太子,真正读书的时间不到一年,连开蒙都是宦官代替,四书五经还没读完全就夸下这么大海口,有点太急于表现了。
可是吧,三位内阁大学士里居然有两位加了票拟,就这么把奏本递了上去。如果说沈一贯老谋深算,打算送个顺水人情还则罢了,向来眼睛里不揉沙子的沈鲤怎么也跟着一起随波逐流了呢。
事物反常必为妖,众朝臣们仔细琢磨了琢磨,嗳,好像有点收获了。沈一贯和沈鲤都是经筵主讲,也就是太子的老师。太子突然做出这么反常的举动,难不成是这两位的授意?
假如皇帝准了,太子算有点政绩,不至于碌碌无为泯然于众。如果皇帝不准,他们俩和太子也没什么损失。这几年递上去的奏本十有八九都留中不发,不准很正常嘛。
第28章 好事多磨
两天之后奇迹出现了,皇帝居然准了太子的奏本,下旨四夷馆走动,并责成西僧利玛窦、庞迪我、郭居静协助,把论语译成欧罗巴语。
一位连四书五经都没读顺的太子,加上三个汉话还说不利落的西僧,硬要翻译中华文化的经典之作,搁谁也不会认可。但万历皇帝给这个组合加上了一个人,然后朝堂里就没人吱声了,全陷入了诡异的平静。
是谁有这么大能量让党派林立的朝堂忽然失声了呢,这个人叫李贽,字宏甫,号卓吾。学历不高,嘉靖三十一年举人,职务也不高,在官场混了二十多年最大只当过姚安知府。
不过他的名气挺大,算是明朝中后期泰州学术流派的主要倡导者。经常带着徒弟四处讲学,还出家当过和尚,追捧者众多。
洪涛在后世倒是读过他的著作,但印象不深,这次也没打算把他弄到四夷馆翻译论语,甚至都不知道这位大拿就生活在万历朝。
本想把望远镜托陈矩进献给皇帝,趁着高兴劲儿允许自己去四夷馆和利玛窦等人把论语翻译成西番语言,借此化解传教士无法在京师立足的窘境。
理由也想好了,以皇帝之名传播圣人教化,这是有的放矢投其所好。万历皇帝性格比较跳脱,如果说他的大名能随着书籍传播到极西各国,又不用费啥大力气,也不用花太多钱,大概率不会拒绝。
但陈矩听完这个请求之后表示皇帝答应的可能性不大,因为论语有诸多解读,理解能力达不到一定程度,很难把内涵翻译得很准确。
换句话讲,以太子和三位西僧的能力翻译不了这本书。想解决这个问题必须得找个文学功底足够,且有一定名义的大儒帮忙。
洪涛肯定是没地方去找这种人,他认识且说得上话的人里只有沈一贯、沈鲤和叶向高的条件勉强合格,但人家都是朝廷重臣,又不通西番语言,怎么可能甘愿在自己这个废物太子的领导下干一件得不到啥好处,反倒容易被人借题发挥的小事,明显得不偿失。
于是陈矩就推荐了李贽,说他肯定能胜任。洪涛当时没多想,又读过李贽的书,觉得名气啥的应该足够,痛快的在给皇帝的奏本上添上了这个名字。
结果陈矩刚走,洪涛只和王安简单说了说这件事,立马就悔青了肠子,并在心里把陈矩祖宗八代全骂了一个遍。然后在忐忑不安中渡过了一天一夜,直到圣旨下来,依旧无法让心全落到肚子里去。
根据王安的介绍,李贽学问必须足够,名气也确实挺大,但他此时正被关押在锦衣卫诏狱里,还是皇帝下旨抓捕的。
为什么要抓他呢,王安也不是特别清楚,只知道上疏皇帝告状的是浙党官员。据此推测李贽可能得罪了浙党,或者干脆就是首辅沈一贯。
“陈公公为何要害本宫!”不管李贽得罪了谁,既然已经被皇帝下旨抓捕,其间指不定还有什么圈套圈的纠葛,不是自己该随便掺合的。
现在想躲都躲不开了,究其原因必须是陈矩故意陷害。如果是郑贵妃那边设下的圈套,只能甘拜下风,继续当缩头乌龟,至少也得把陈矩和田义都忍滚蛋了才能再次试探。
“……千岁爷息怒,老奴岂敢加害。李贽此人虽无品阶,信徒却遍布南北,如能在此时予以援手顺势结交,将来必能为大助力!”
眼见太子急眼了,陈矩没有图穷匕见,而是先左右看了看,又冲王安努了努嘴令其站远些,这才小声解释良苦用意。
“怕是等不到将来,本宫就要被朝中旋涡吞了吧!”逻辑倒是通,和自己帮助利玛窦三人相仿。理由也勉强算够,既然李贽名气那么大,肯定有不少追随者,有朝一日自己登基确实能用上。
但凡事都有个轻重缓急,不能说为了将来就不顾眼下,更不能为了以后有可能的班底,先把内阁首辅和整个浙党都得罪了。
“千岁爷多虑了,李贽此人只是为朝中一些官员所不喜,万岁爷受蒙蔽才下旨,经东厂审理查无实证,已然不打算处理,只待风头稍过就要送出京师。
千岁爷的奏本递得正是时候,既让万岁爷有了处置之法又可给朝中某些人一点警示,不要以为万岁爷好骗,更不要欺司礼监没人!”
对于太子的顾虑陈矩也有解释,按照他的说法万历皇帝是被官员给骗了,事后才觉出不对劲儿。可人已经抓了,总不能说抓错,只能先关在诏狱里,想等风头一过再找借口放了。
此时太子突然上疏说要翻译论语,还要以皇帝的名义刊印之后流传四海,只是缺个熟读四书五经的人把关,简直就是刚想瞌睡就有人递来了枕头。
让李贽去解读论语肯定没人敢说水平不够,同时还可以提醒某些官员,朕已经明白了你们的阴险用意,以后最好小心着点。朕不光不处理,还让李贽整天在眼前晃悠,活活恶心死你们。
“陈公公为何要如此袒护李贽?”这番解释倒是很符合万历皇帝的行事风格,从不上朝这件事里就能看出,皇帝属于那种你不让我舒服,我也不让你舒服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