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铁骑里面可有人识得此路?”洪涛并不完全相信李如樟的陈述,他只是听说也没走过,牵扯到上千条人命,真没法仅凭几句话就行动。
但也不是完全不能信,所谓的家将就是原来的辽东铁骑,辽东镇裁撤之后他们也一起撤回了关内,只不过没有再成建制的加入边军行列,而是被海军、锦衣卫和御马监勇士营给瓜分了,剩下几百人基本都在海户司接受甄别和扫盲。
“臣记得几人曾跟随在大哥身边,他们应该走过。”
“嗯,把人名写下来。王承恩,派人拿着名单去锦衣卫、御马监和海户司仔细查访。”光有李家的堪舆图洪涛还是不太放心,如果能有人走过就比较靠谱了。
“如樟,大凌河附近可有内喀尔喀部的聚居之地?”但光有出关的路线还不够,此次只是试探性捣乱,不宜过于深入,最好能找个相对近一些的高价值目标突袭。
“出界岭口二百三四十里有一屯堡,属营州中屯卫,紧邻大凌河。虽已荒废多年,却水草丰美,从朵颜三卫起就是蒙古贵族聚居过冬之地,内喀尔喀五部想来也不会弃之不用。”
一聊起行军作战,李如樟的话明显多了起来,而且对关外比较熟悉。其实自打明朝建立,这些地方本就是屯田卫所,进进出出很平常。
“……朕如果交与你2000陆战队,每人配三马,只带十日粮草偷袭此处,可能成行?”二百多里路听上去不远,也就是北京城到天津卫的距离,但山路比不得平道,行走起来会艰难很多。
洪涛心里默默算了算,按照当年在湟州与西夏人作战的经验,骑兵在山路上每日顶多行进60余里,来回8天左右,加上2天的作战时间正好10天。这也是目前单兵三马能携带的口粮上限,还不包括马匹食用的粗料。
“臣……”李如樟犹豫了,与袁可立交换了好几个眼神也没给出肯定的回答。
“听清楚,是偷袭,不需要攻城略地,也不要求必须成功。正相反,如果行踪暴露偷袭不成,要尽快返回,安全第一,你和陆战卫官兵对朕来讲更重要。
如果偷袭成功,将来朕的陆军会由你建立,如果不成功,只要没有指挥失误,不造成太大损失,你依旧还是海军陆战卫指挥使,继续去辽东腹地骚扰。有话就讲,不要吞吞吐吐。”
这种反应倒没让洪涛反感,本来就是很冒险的举动,不光需要勇气,更重要的还是负责任。如果只为了讨上司高兴,明明知道不可为也硬着头皮上,那才是坑爹货。
另外想让属下玩命工作,光靠远大的理想和威压是不够的,动力必须得给足。人在什么动力驱使下才会铤而走险呢?古人早就说的明明白白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许以高官厚禄和光明的前程就是最大的动力。
“……不知臣到了营州该如何行事?”李如樟还真没让皇帝的大馅饼给砸晕,想了想又提出一个很具体的问题。
“杀人、放火、抢牲畜抓奴隶!人不要都杀,立威即可。火要多放,凡是能点着的一个也别放过,尤其是过冬的草料必须烧干净。
牲畜和人一样,能抓回来多少就抓多少,朕的皇庄工厂里需要大批人手。所有战利品朕都会用半价买下来,做为出征将士的奖赏。
朕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大明百姓被欺负了几百年,凭什么只许他们南下烧杀抢掠?以后我们也要经常北上拿些有用的东西回来了。”
皇帝的回答非常干净利落,也非常不符合身份,从语气到表情都像个占山为王的盗匪头子,一说起烧杀抢掠满眼都放光,笑得无比邪恶。
第376章 大凌河畔
“那臣该何日出征?”
李如樟也跟着笑了起来,越来越从心里喜欢这位皇帝了。跟着他干会让人很舒坦,不用担心背黑锅,也不用担心被出卖,更不需要对文官们点头哈腰。
更主要的是不管多龌龊的想法,多卑鄙的手段,从皇帝嘴里说出来就显得那么理直气壮,让自己的心灵得到启迪和升华,没有半点负担。
“朕会让杜松和孙承宗做好后勤准备,你随时都可以带兵入驻,但最好分成若干批次,也不要穿军装。具体何时出关朕不管,但也不要拖太久,否则一旦降雪山路就无法通行了。”
洪涛还有一个让大多数人喜欢的特点,就是肯放权。只要能取得相对的信任,他就会把一件工作完全交给你,不再指手画脚越俎代庖,甚至不管不问。
不过这在某些人眼中又可能是缺点,不指挥不监督,到底该怎么干才算好呢?所以后一种人在洪涛手下永远得不到重用,他重视结果轻视过程,没能力独当一面的人根本就懒得搭理。
君臣密谋了大半宿,天色刚蒙蒙亮,袁可立和李如樟又风尘仆仆的出了宫,一个回海军衙门筹备出征事宜,一个回家等待与认路的老部下汇合。
洪涛也比他们俩闲不了多少,草草吃完早饭又得披挂整齐上朝,然后再把六部九卿和内阁大学士召到养心殿里开御前会议。讨论的主题只有一个,向喀喇沁蒙古部开放边榷。
面对一众大臣的质疑,洪涛给出的解释非常合情合理,还特别感人。他说这几天吃不香睡不着,满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把工厂里的产品卖出去,生怕亏了满朝文武。
勤能补拙,终于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开放边榷。这样一来,既能拉拢一部分蒙古部落与大明和平相处,又可以把产品快速换成马匹、宝石、牛羊。不管是什么吧,反正都会大赚。
为什么非是喀喇沁蒙古呢?皇帝也给了合理的解释。喀喇沁蒙古距离北京最近,整个北直隶都和其交界,威胁也最大,只要双方能一拍即合,北直隶边墙的防御压力就会瞬间小很多。
当然了,也不能因此而松懈。为了确保安全,专门派遣锦衣卫和御马监勇士营赶赴关隘坐镇监督,从边军将领到当地官员谁也别想松懈半分,确保所有交易人员只能在关口之外的榷场里交易,一个人也不能入关。
面对这么体贴下属还思维缜密的皇帝,大臣们除了一致拥护之外也无话可讲了。这时候谁反对皇帝就等于是反对自己,谁和钱有仇啊。
至于说皇帝到底有没有为臣子的利益冥思苦想、茶饭不思,大臣们基本持怀疑态度。可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漏洞,只能先把疑虑埋在心底,走一步看一步了。
“嗷呜……扑棱棱……”一阵悠扬的牛角号声在山谷间回荡,惊动了一群在草丛中躲藏的山鸡,纷纷拍打着翅膀飞向了半山腰。
“嘣……嗖!”但随着两声闷响,两只山鸡突然在空中来了个急刹车,一头栽向地面。
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响,一队骑手陆陆续续出现在山谷中,领头的是个五十岁左右的老者,须发皆已花白,肤色比较深,脸型宽大眼睛细长,配着一身有点分不出颜色的皮袍子,标准的蒙古牧人打扮。
“色楞格,慢一点,路上石头多,小心马蹄子!”此时他正用手卷成喇叭筒,冲着几十米外一匹疾驰的黑马高声吆喝。
“色楞格是要拿着山鸡去给他的萨仁献殷勤,不会再听您指挥了。”黑马上的骑手好像没听见老者的喊声,速度一点儿没减,很快就消失在灌木丛中。
老者身后又上来一匹花马,骑手大概四十岁左右的样子,边挥手驱赶着被马蹄扬起的尘土,边向老者揭发了同伴的秘密。
“是啊,这一走就是一年多,谁能不想家啊!”被称作赛木盖的老者抓起皮囊喝了一大口,抹着胡子上的水珠,远远眺望着山下那条像玉带般的河流,除了欣慰还有淡淡的忧伤。
去年夏天离开大凌河边的牧场时,身后的马队里足足有一百五十三名战士,在锦州与女真人搏杀了一年,已经有二十一个人再也回不到家人身边了,还有十七个人受了重伤,永远都不能再策马奔驰。
这场仗打的有点稀里糊涂,先是五部盟主卓里克图洪巴图鲁遣人通知各部,说大明皇帝放弃了辽东镇,把兵将全部撤回了关内。
辽东镇的大部分地区都是丘陵和平原,又经过汉人几百年经营,不管是生活条件还是放牧区域都要比绵绵群山里强不少。各部贝勒、台吉们听闻消息之后纷纷召集兵力,兴冲冲的越过边墙想把这片膏腴之地占为己有。
刚开始很顺利,果如传闻所讲一般,边墙附近一个明军也没发现,所有的寨堡包括城市全都人去屋空,只有少数村落里还有些农户继续耕种。
但很快敌人就出现了,不是明军而是爱新国的女真人,他们也是来趁火打劫的。老话说的好,同行是冤家,蒙古人与女真人向来不太和睦,没怎么废话就打做了一团。
这一打就是一年多,双方各有胜负,然后就越打越疲,越打越没劲儿。辽东的土地是很肥沃,水源也充沛,可再好的牧场也得有人经营才成。整天光打仗了,不光没收入还要往里搭,时间长了显然不合算。
于是各种使节就像走马灯似的在蒙古人和女真人之间游弋着,据说连大汗都没闲着,也接见了女真使者,大家的目标也是相同的,和谈。
这一谈就从夏天谈到了秋天,期间双方还发生过不止一次战斗,谁都想在最终划定界限前多占一些土地,也是在试探对方还有多少实力,看看该不该让步。
不管怎么说吧,最终还是谈妥了,为了不再发生冲突,经过五部盟主卓里克图洪巴图鲁同意,把巴林部首领的女儿嫁给爱新国昆都仑汗努尔哈赤的儿子代善为妻。
第377章 消失的营地
有了这个协议,五部的族人终于可以返回牧场好好过日子了。赛木盖老人率领的队伍就是从辽东撤回来的,他的族群叫开鲁,取自大凌河中的水獭,属于内喀尔喀五部中的巴林部,自打南迁之后已经在大凌河东岸生活了几十年。
“不知道羊群下了多少羔子,过冬的草料准备齐了没有。今年雨水少,很多地方的草场都被啃光了,只有靠着大河的地方好一些。”
听到家,花马骑手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了,表情变得凝重起来。部落里一下子走了这么多青壮,放牧的重担就全压在了老人和女人肩上,如果不能把牧群照顾好,这个冬天会很不好过。
“嘟嘟嘟……嘟嘟嘟……”突然一阵牛角号声从前方传来,与刚刚悠长深远的腔调不同,非常急促,意思也是完全不一样,意味着发现了敌情且非常紧急。
“鄂力亚,带两个队去前面看看。嘎力巴,带上你的人去山坡上藏好,看我的手势再射箭。其余人换马,披甲!”
突如其来的警报让这群马上就要到家的牧人非常惊愕和意外,只有赛木盖老人没有片刻迟疑,一边下马一边发出了战斗命令。
有了指挥,牧人们瞬间就恢复了秩序,花马骑手从鞍囊里抽出弯刀向后挥舞了两圈,策马先冲了出去,马上又有差不多二十名骑手也纷纷拿出武器紧跟在后面。
其余牧人有一些拿起了弓,一边向两边的山坡上爬一边把弓弦绷好。剩余的则跳下马开始穿戴甲胄,无非就是些皮甲、锁甲和头盔,而后再跳上另一匹马。
北方游牧民族自古以来战斗力就要比农耕民族强,有人说是马匹多,有人说是性格凶悍,还有人说是战术灵活,都对又都不准确。
他们的战斗力绝大部分来自一个东西,大自然。北方草原的气候非常严酷,生活环境异常艰苦,造就了游牧民族坚韧、残忍、悍不畏死的性格。但凡软弱一点,不用等敌人来杀,雪灾、狼群和部落间的争斗就已经把小命丢了。
就像现在,老人很短的一句话,这些从小就跟着父兄一起策马飞奔的牧人就已经有条不紊、按部就班的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马匹就是腿,弯刀就是筷子,弓箭就是毛笔,而战斗就是吃饭和吟诗作对,信手掂来,全部刻印在了骨头缝里,根本不用教,也不用训练。
“台吉、台吉,我们的家……”但这次并没有敌人来袭,随着马蹄声和烟尘而来的是花马骑手,他一边策马狂奔一边大声呼喊,可是由于距离比较远,喊了些什么听不太清细节。
“……”已经穿戴整齐,端坐在战马上准备冲锋的赛木盖老人丝毫没有动容,高高举起了马刀,只需用力向下一挥,两边山坡上隐藏的弓箭手就会用羽箭封锁住山谷,给追随而来的敌人迎头痛击。
待敌人的冲锋势头一减,装备整齐的几十骑牧人才会发起反冲锋,一鼓作气杀穿敌人的队伍,不给他们片刻喘息的机会。
“鄂力亚,你的小队呢?”可是直到花马骑手跑到近前,山谷里依旧见不到半个人影,赛木盖迷惑的放下了长刀。
“我们的家、营地都被毁了,羊群和马群也不见了……我拦不住他们,他们全疯了,不要命的冲了下去!”鄂力亚几乎是用撞的方式才停下来,两匹马有些受惊,不停的踩踏着地面,鼻孔里喷出阵阵气息。
但他已经顾不上马匹的感受了,指着营地的方向大声解释着刚刚看到的情景,满脸全是焦虑。如果不是年岁长一些,估计他也会和那两小队牧人一样违反台吉的命令,不管不顾的冲下山向着家的方向急奔。
“是谁干的?敌人在什么地方!”突闻噩耗,赛木盖老人也有点发懵,但常年的征战经验让他不得不克制冲动,一把抓住鄂力亚的袍子大声喝问。
“敌人……没有敌人……营地都被烧光了,羊群和马群也不见了,看不到一个活人。”
鄂力亚的情绪有所缓解,可眼泪却流了下来。他虽然没有赛木盖老人的作战经验丰富,却也跟着首领不止一次出征,深知看到的情景代表着什么。
袭击营地的人应该已经走远了,家里的父母妻儿不是被抓走就是被杀戮。草原上的争斗向来如此简单残暴,从牲畜到锅碗瓢勺再到人都是战利品。通常来讲,青壮和女人最受欢迎,老弱往往会被杀死。
“闪开……驾!”赛木盖听着这个回答立马也不镇定了,一把推开鄂力亚率先催马冲了出去。
他是开鲁部落的台吉,翻译成汉语应该叫贵族或者地主。如果部落受到了袭击洗劫,他的损失是最大的,很可能从贵族一下子变成牧民,甚至沦为其它部落的奴隶。
开鲁部属于巴林部里的中等部落,一直以来都占据着大凌河东岸的山坡草场,由三位台吉统领,人口五百多。虽然规模不算大,但由于水草丰美比较富裕,放牧着上万的羊群和一千多匹马群。
但眼下几乎什么都不见了,顺着河边一字排开的毡帐全成了黑色的灰烬,山坡上的围栏里空空如也,一只羊和一匹马也没有。旁边大片被焚烧过的草地还冒着青烟,那是准备用来过冬的干草垛。
“肯定是兀良哈人干的,台吉,草灰还是热的,他们走了不到一天,我们过河能追上!”看着家园被毁,鄂力亚的眼珠子都红了,如果没有赛木盖在一旁,他肯定早就冲过河了。
大凌河不仅仅是巴林部的牧场,也是喀尔喀五部与喀喇沁部的界河。河东归巴林部所有,河西则归朵颜部放牧。其实在喀尔喀五部南下之前,从这里一直到辽河都是朵颜部、泰宁部、福余部的牧场,明人叫做朵颜三卫。
说好听点,泰宁部和福余部衰败了,让出了他们的牧场。说难听点,就是被南下的喀尔喀五部给打败了,一部分被吞并,一部分被迫迁徙走了。
第378章 是明军干的
朵颜部相对来讲比较强大,见势不妙干脆主动投靠了西边更强大的喀喇沁部,这才保住了一部分牧场,与喀尔喀五部的巴林部隔河相望了几十年。
相对来讲双方还是比较克制的,喀尔喀五部是林丹汗的嫡系,喀喇沁部也确实挺强,即便是林丹汗也不愿意内斗的太厉害。
可是在牧民的层面,巴林部与朵颜部一直没有冰释前嫌。做为侵略者,巴林部总担心对方报复;做为被侵略者,朵颜部则处处提防,生怕哪一天也重蹈覆辙。
但不幸终于还是发生了,在这片区域里能一下子吃掉开鲁部的只有一个嫌疑者,朵颜部,或者叫兀良哈部。说不定喀喇沁部也参与了其中,才吃得如此干净利落,连个能跑掉送信的也没有。
“……鄂力亚,你父亲也是台吉,将来要继承他的家产,带领部落继续活下去,遇事不要太冲动。”
赛木盖老人好像也同意了这个观点,拨马走向河边,可是并没有下水,而是沿着河岸慢慢的溜达,走了几百米才抬起头,说了一番不太相干的话。
“难道不是兀良哈人?”鄂力亚并不笨,只是情绪有些激动,被这么一问也觉出了点异样,却无法想通。
这里已经是巴林部的最西边了,南侧是连绵的山脉,北侧和东侧全都是巴林部的控制区,总不会是相邻的部落来偷袭吧。那样的话不等于自寻死路嘛,就算开鲁部无力报仇,巴林部首领也不会坐视内乱发生。
“你看,河边没有多少蹄印和脚印,更不见船只的痕迹。这么多羊群、马群和人口,如果要过河,肯定会把河岸踩塌,至少也要留下很多蹄印。
色格楞,别哭哭啼啼的像个女人,你带上两队人向南找。鄂力亚,你也带两队人沿着河向北找。只要找到蹄印就能找到仇人,记住,不要冲动,先回来报信!”
赛木盖老人指着平整的河岸提出了问题,同时也是答案。这里的河岸都是软乎乎的泥土,又没有桥梁和浅滩,如果是兀良哈部趁虚而入,不管来去肯定要留下痕迹。既然没有,那答案就不在西边,而是在南北两个方向。
“等等,山上那些是什么?”就在两位手下四处招呼牧人重新编队时,赛木盖老人突然觉得东边的半山腰上有东西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