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呵……今日来得冒昧，没有时间准备，这是根产自您家乡的项链，就当做见面礼吧。”

　　被人讨厌已经成了统计司工作中的常态，王大头真是一点也不在意，缓步走进这间布置得不中不洋的房间，先四下打量了一番，再顶着两股很不友好的目光慢慢走到办公桌前，从怀里掏出个贝壳做的小盒子，恭恭敬敬打开。

　　“……你知道我的家乡？”看着盒子里金光闪闪的十字架，奥雅妮不得不收起一部分怒气。

　　自己和席尔瓦的真实身份在皇宫之外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居然也是其中之一，可见其职务的重要性。

　　“……我刚从濠镜澳回来，听葡萄牙人说近期会有位手艺很好的意大利裁缝随船抵达，我想请他到这里为您订做几套合身的裙子，当做真正的礼物！”

　　虽然工作性质很不招人喜欢，但如何讨人喜欢却是统计司员工的必修课。按照皇帝的说法，干这个工作最难的不是算计和计谋，而是对精神摧残的自我调整能力。

　　越讨厌谁越要讨好谁，越恨谁越要接近谁，越喜欢谁越不能表达。谁干得越好谁就离精神分裂越近，时间长了会分不清自己是谁。

　　“我们并不熟悉……”伸手不打笑脸人，让王大头这么一顿恭维，奥雅妮无由来的火气瞬间消散得七七八八。但她也不是天真少女，知道此人很不简单，说的越好听可能麻烦越大。

　　“同为万岁爷效力，一回生二回熟，有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此次冒昧前来打扰也是有不情之请……呃……这位是？”

　　只要对方不再抱有明显的敌意，王大头的目的就达到了。裙子当然要送，是做为对方帮忙的报酬。不过具体什么事现在还不能说，因为门里还站着个女人。

　　“她叫腊梅，是皇帝陛下派来当助理和秘书的。她有个顶头上司姓王，总跟在皇帝身边，你应该不陌生吧？”

　　说起腊梅的身份，奥雅妮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来吧，让你们互相认识认识，反正都是皇帝的密探，看看谁更厉害。

　　“……今天上午有一艘葡萄牙商船停靠在广州港，船上有位很特殊的客人来自巴达维亚商馆，是位高级商务员。”

　　只可惜王大头和腊梅都没因为身份暴露产生半点情绪波动，只是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就和没事人似的，一个开始讲来意，一个掏出钢笔和记事本记录。

　　“……荷兰人想与大明正式谈判了？他们还真会挑时候，可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并不熟悉低地语言！”一听到巴达维亚商馆高级商务员这些词，奥雅妮终于把大部分精力转到了思考上，不再被情绪左右。

　　可是想了想，没觉得日月银行有必要参与大明官府与荷兰人的谈判过程中去，皇帝也没授予自己这个权力。需要翻译？那就更不可能了，自己对低地语言没什么涉猎，更没去过那片地区。

　　“不是正式谈判，这是统计司根据万岁爷的意图做出的有益尝试。我想与荷兰人私下先谈谈，看看有没有可能在马尼拉港开展正常贸易，也算是为了今后的正式谈判创造条件。

　　可是在谈判过程中遇到了一些麻烦，荷兰人对某些商品的独家代理权非常看重，而我又不能答应这些条件，所以想请您在百忙之中抽出半天时间，参与下一次谈判，尽可能的说服对方放弃不切实际的要求。”

　　王大头描述的很直白，几乎没有任何掩饰，把目的、过程、内容和需求，用最简短的语句一次性全讲清楚了，然后盯着对方不错眼珠的看。

　　“……为什么是我？”奥雅妮很意外也很吃惊，大明皇帝干净利落的解决了西班牙人，本以为荷兰人会是下一个目标，不承想却是要与其建立正常贸易关系。

　　“因为在大明除了万岁爷，只有夫人您最了解欧罗巴，也最具备智慧和必要的知识，更在口才和美貌方面占据了绝对优势！”此时的王大头堪比历史上最能阿谀奉承的奸佞，马屁拍的山响，溢美之词毫不吝啬。

　　“非要除了你的万岁爷吗？”奥雅妮嘴角的笑意都快憋不住了，内心更是**，居然想把之外变成唯一。

　　“必须！”王大头回答的很肯定。

　　“不去！”奥雅妮拒绝的也很干脆。

　　“其实我可以上疏万岁爷，到时候您依旧要去。”见到软的不成，王大头把嘴角向下一拉开始威逼了。

　　“请便！就怕时间不够，荷兰人只派了个高级商务员来，显然是不太信任你们，更不可能在这里干等一个月！”奥雅妮半点不示弱，带着一丝冷笑又拿起一根雪茄，自顾自的点上。

　　要说大明皇帝确实是个妙人，他捣鼓出来的东西样样都很实用。烟草已经在欧洲出现了半个世纪，却没人想到如此制作。放在嘴里嚼太粗鲁了，卷成一卷点燃就好多了。

　　如果能卖到欧洲，应该会被贵族接受。这东西确实有安神的作用，尤其是在情绪波动和烦躁的时候，点上一根抽几口，能让心神快速平静下来。

　　“统计司在大明境内有权命令任何人提供必要的协助！”眼看这一计又被识破，王大头只能面色一沉，厉声抛出了最后一招。

　　“我就不协助，你可以把我抓起来送给皇帝，咔嚓……砍头，或者吊死在城楼上！”结果奥雅妮还是不为所动，一边说一边看向了腊梅。后者只是翻了翻眼皮，继续低头奋笔疾书。

　　“嘿嘿嘿……席尔瓦夫人果然巾帼不让须眉，朱某甘拜下风。这样吧，有什么条件您可以提出来，我会尽量满足。”

　　男子汉大丈夫宁折不弯，王大头眼一瞪、牙一呲，刷的起身，在腊梅狐疑的眼神注视下突然咧嘴笑了，随之腰板也弯了，活生生表演了一下什么叫大丈夫能伸能屈。

第649章 女人出马

　　“我想让女儿来大明生活！”奥雅妮想也没想提出了一个要求。

　　“……这我真是无能为力，即便想帮忙也得由万岁爷首肯！”王大头也听傻眼了，迟疑了片刻才搞清楚其中的关键，然后双手一摊拒绝得十分干脆。不是不肯帮忙，是不敢。

　　“你肯定有办法让葡萄牙人帮忙，你也要努力说服皇帝陛下允许。这是我女儿的住址，最晚一年半我就要见到她！”奥雅妮根本不管这些客观条件，拿起钢笔刷刷刷一气呵成，把纸往前推了推，等着答复。

　　“……我可以委托葡萄牙船长按照地址去西班牙接人，也愿意为此事向万岁爷上疏陈情。但仅此而已，没有万岁爷的手谕我什么都做不了。就算万岁爷同意了，荷兰人如果不答应呢？”

　　这下可让王大头犯难了，统计司可没权力管这种事，胡乱插手是大忌，万一皇帝不高兴了或者有别的安排，自己最轻也会受处罚，搞不好还会失去信任。

　　但眼看着第一步就要完成，计划可以展开，又不甘心就此打住。想来想去，一咬牙一跺脚，豁出去了。搏一把，赢了继续立功受奖，输了大不了回海户司当反面教材！

　　“不能说服荷兰人签约，就当我们俩从未见面！”奥雅妮站起身抓着写地址的纸伸出了手。

　　“成交！不过夫人您要先告诉我，大概用什么办法说服荷兰人。”王大头一把握住了奥雅妮的小手，可脸上没有喜悦，眼珠子里全是血丝，像极了输红眼的赌徒。

　　“当然是魅力了……咯咯咯……腊梅，送客！我必须早点入睡，明天才能精神饱满。朱先生，谈判时间和地点请告诉我的秘书，失陪了！”

　　做为胜利者，必须享受完整的过程才最满足。奥雅妮在这方面做得就很充分，包含了当面肆无忌惮的大笑和无视一般的自行离去。

　　“……我私下说句话你能不能不记？”眼睁睁看着西番女人消失在门口，王大头除了忍还是忍。

　　没辙，求人办事就这么难，只要事情能办好，面子上吃点亏没什么。但转头看到了腊梅，他又觉得可以找补点回来。

　　“说说看？”腊梅还是站在门边没动地方，这间办公室不允许外人私自停留，自然也包括这个豆芽菜般的男人。

　　“你整天跟着她，怕是比在宫里还难受吧？”

　　“我认为这句话该记上！”面对男人不怀好意的调侃，腊梅丝毫没迟疑，手指头一动，一行娟秀的小字跃然纸上。

　　“他妈的，万岁爷说的真对，没有足够的把握和狠心，轻易不要招惹女人！”连续在两个女人面前吃了亏，王大头直到坐上马车还耿耿于怀。这时候终于想起了至理名言，但悔之晚矣。

　　当穿着欧罗巴裙装、露着白花花胸脯的席尔瓦夫人出现在阿方索号上，不光东印度公司的代表傻眼了，号称阅遍天下美女的阿方索船长居然也脸红了。

　　得到允许后，屁颠屁颠的凑过去用嘴唇轻轻碰了下席尔瓦夫人的手背，然后开始不停画十字祷告，就好像亲了耶稣的妈妈。

　　“合算你整天说睡过多少美女都是吹牛的？”

　　王大头很气愤，被这个葡萄牙老光棍骗了好几个月，一直以为他真的见多识广，还准备有机会去欧洲也见识见识那边的美女呢，谁承想当师傅的也不过如此。

　　“不不不，没有吹牛，确实很多，德意志、英格兰、法兰西、西班牙、意大利、柏柏尔、埃及、阿拉伯、印度、日本，还有巴达维亚、吕宋、安南的土著。可她们只是平民甚至奴隶，这位夫人是真正的贵族，完全不一样！”

　　对于这个问题阿方索船长必须要解释清楚，以后如果想在大明定居，眼前的豆芽菜是最好的依仗，千万不能产生不信任感。

　　“贵族和平民除了钱多钱少还有什么不一样吗？”

　　王大头还是不太理解，和女人睡觉他不陌生，海户司里只要成年都要经过这一课，还有太监专门教授，但从来没听说过女人的种类还和穷富有关系。

　　“当然不一样，血统，贵族身体里流淌着祖先高贵的血统！”阿方索船长非常认真的教育着这个懵懵懂懂的年轻人，在这方面他自认要权威的多。

　　“……如果布政使的女儿长成我这样，你会觉得她可爱吗？”王大头好像听明白了，开始反击。

　　“……但大多数还是和这位夫人一般可爱，不是吗？”阿方索船长还不死心。

　　“拉倒吧，万岁爷亲口说过，欧罗巴的贵族女人经常好多天不洗澡，身上全是怪味。”但马上遭到了王大头的驳斥，为了证明可信性，还把皇帝搬出来做备注。

　　“……可是你们的皇帝没有去过欧罗巴大陆！”

　　这下阿方索船长没话说了，他在濠镜澳睡过妓女，有日本的也有大明的，长相另说，确实没什么怪味道。但做为一名葡萄牙人，还是要站在自己的角度上为欧洲女人据理力争。

　　“万岁爷不需要去，也知道人世间所有的事情，比如你们来自何方，葡萄牙又是个什么样子，以及是如何被西班牙偷走的！”这个问题已经不是第一次争论了，且结果总是王大头占优。

　　“……”这下阿方索船长真没话可说了，眼前这个大明男人的话可以不信，但关于大明皇帝的神奇，濠镜澳的神父和治安官都在私下里有过类似的表述。

　　“不，龟田，你没有试过柏柏尔女人，她们也非常干净没有异味，皮肤就像大明的丝绸！”

　　但凡是有关女人的话题，总能在雄性荷尔蒙占据绝对优势的海船上引发热议。来自德意志的水手长卡林卡嚼着满嘴的烟叶凑了过来，带着一脸猥琐的笑容补充了一点。

　　“对，我证明，卡林卡在休达港有个相好的寡妇，恐怕比我的个子还高，还镶了一颗金牙！哈哈哈……”此话一出，正在前桅盯着水手们擦甲板的大副突然插话了，然后引发了水手们的哄笑。

第650章 一个顶俩

　　“该死的，让我来送你下地狱！”卡林卡是个暴脾气，当下攥着拳头就要过去干架。

　　“嘘……嘘嘘……小声点，大家一律不要靠近后甲板，每人一个新大明银币！”

　　若是放在平时，王大头不光不会阻止，还会开出赌局，号召水手们押注。船上的生活太枯燥了，以至于打架都成了娱乐项目。但今天坚决不成，席尔瓦夫人正与荷兰代表在艉楼舱室里谈判。

　　由于他们用法语交流，自己即便在场也听不懂，反倒碍事，索性就不参与了。至于说会不会有什么阴谋，这个问题可以先放一放，即便自己不上报，那位腊梅也不会听之任之的。

　　“能不能找一艘近期返回葡萄牙的船，按照我给的地址带几个人回广州？”驱散了起哄的水手，王大头和阿方索船长靠在船舷上继续闲聊。

　　“人？什么人？从哪里？”

　　“当然是西班牙人，从西班牙。”

　　“我能问问……”

　　“不能，你只管找船，我只管付钱，开个价儿吧。”

　　“……一千五百枚新大明足两银币！”阿方索船长真不愧商人的称号，哪怕对方有绑架和走私人口的嫌疑，依旧严格遵循了货运商船的准则，只问目的地和价格。

　　“全部？”

　　“每人！”

　　“一千！”

　　“一千四！”

　　“一千二！”

　　“成交！”

　　“我需要让她们活着抵达广州，尽量少吃苦！”价格谈不下来，王大头就只能增添附加条件了。

　　“请放心，她们可以占用大副的房间，如果能出到一千五，船长室随时恭候。但你要抓紧时间定下来，夏天一过东风就要来临，很多船都会返航的。”阿方索船长好像早有预案，回答的滴水不漏。

　　“嗯，8月份之前我会把时间定下来。”王大头看了看艉楼的舱门，还是决定履行诺言。只要奥雅妮真能把荷兰人说服，自己就越权上疏一次，请求皇帝同意帮她把女儿从西班牙接过来。

　　实际上用不着等到八月份，当天中午阿方索船长就拿到了两千新银币的定金，并做为担保人去寻找合适的船只。奥雅妮确实有本事，只用了一个多时辰就把荷兰人说服了。

　　王大头马上又赶到了雪花糖厂在广州的总部把朱雀接了过来，双方在阿方索号的船舱里起草了一份贸易合同，并由日月银行担保。

　　里面规定了荷兰人在马尼拉港每三个月能购买的几种紧俏货物数量，以及今年的价格，同时还有华商前往巴达维亚购买香料的数量和价格。签字盖章，立即生效。

　　“每年只有区区六艘船的量，犯得着如此大动干戈吗？”做为缔约人的一方，朱雀下船之后马上收起了职业笑容开始埋怨。不过他明智的选择了奥雅妮，而不是王大头。

　　“做为一名高级商务员，这已经是他职权的上限了。不用急，双方都在试探，明年他们就会主动找上门要求增加供货量，也会派更重要的人物来。”

　　奥雅妮倒是没嫌苍蝇腿瘦，现在的局面很明朗，在西班牙人退出之后，从东方到西方的海上贸易份额会被荷兰人和葡萄牙人瓜分。与一盘散沙似的葡萄牙商人相比，荷兰东印度公司明显更具竞争力。

　　“夫人，按照之前的约定，前往西班牙的帆船大概在8月份之后出航，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夏天能返回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