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事态紧急,海关和海军还能支援近百万两。当然了,最好不要动官府的银子,那会非常麻烦,需要和户部、内库来回走账对账,搞不好还会引发朝堂里的非议。
实际上挤兑现象只存在了六天,然后就销声匿迹了。对手一共用五十多张存银单据从日月银行五家分行中取走了价值四百三十多万两的白银和银币。
要是没有事先准备,就算把海关和海军、包括陆军的军费都垫上,也无法堵住这么大的窟窿。到那时日月银行只能名声扫地,长时间退出民间业务,在政策的保护下专门为军队、海关、和皇室占股的工厂矿山服务了。
有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挤兑这种方式很极端,所以无法共赢,至少会有一方受损。这次日月银行不光没什么损失,还借机在民间打响了名号,对债券的发行起到了促进作用。
那受损失的就该是另一方了,根据各分行的统计,提前对付存银的单据总共损失了一成五左右,这里面包含应得的利息和提前兑付需要支付的手续费。
如果仅仅是损失了六十多万两白银那就太便宜了,完全不符合皇帝报仇不过夜的风格,更狠的还在后面呢。
十一月底,苏州府阊门内的西中市街上突然鞭炮齐鸣、锣鼓喧天,一座三层高的楼前聚集了不少人,翘首期盼着主人家缓缓拉下罩在牌匾上的红绸。
“……”当红绸滑落,露出了四个水缸大的金字时,喧嚣之声突然消失,很多人的脸色也随之阴沉。
日月银行!传说中在广东福建山东直隶大杀四方,挤垮了无数当地钱庄银号的日月银行,终于把魔爪伸进了江浙地区,且一来就是黑虎掏心。
对于西中街上云集的二十家本地钱庄银号,日月银行苏州分行的开业绝对是个坏消息。
论正当竞争,有一个算一个,谁也干不过日月银行。想玩阴招抱团排挤,血淋淋的教训还没隔月,凡是参与者少少也得损失个二三万两,伤口还没愈合呢。
开钱庄银号凭的就是三个优势,第一、资本雄厚,足够撑起借贷周转的资金链流转。第二、客户多,存的多就能贷的出去,不能让银子窝在库里。
第三、关系硬,干借贷的难免会碰上官司,要是和官府没有点勾连,官司打输一次就得招来第二次、第三次,没事儿光打官司玩了,这买卖还咋干呢。
现在的日月银行论资本必须冠绝全大明,五六天时间拿出400多万两白银兑付的事情,已经通过报纸逐步传扬开去,消息灵通点的已经看到报道了,比较闭塞的地区再过半个月也能看到。
比客户多别人更不是对手,仅靠低息工业、农业贷款一项,日月银行就不愁用付息存银吸进来的大量库存银子贷不出去。
别人还没法学,低息贷款玩的就是规模,当贷款客户达到一定数量之后才有可能挣钱,达不到规模,有几笔贷款收不回来成了坏账,就是干赔。
关系……算了,还是聊点别的吧。日月银行本身就是靠新政起家的,有海军、陆军和海关背书,据说还有皇家背景,想用诉讼的方式找麻烦,还不如继续玩挤兑呢,至少不会吃官司。
第731章 报复不隔月2
偌大的银行在最繁华的街上开业,事先总不会一点风声没透露,为什么能蒙住这么多街坊四邻和掌柜们呢,穿着雪白银行制服,戴着四方巾缓步走出来的美男子就是答案。
“吴公子,你这是唱得哪一出啊?开玩笑也要有个分寸,人吓人可是要吓死人的哦!”有人马上认出了他的本来面目,惊愕中带着侥幸,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
“对不住各位,吴瑾已经死了,吴坊钱庄也成了日月银行苏州分行。鄙人吴友财,有幸东家垂爱,暂领分行经理一职,还望大家多多帮衬。”
来人确是原吴坊钱庄大掌柜吴瑾,被人点破之后脸色有些尴尬,却没做过多解释,努力堆出一脸褶子,抱拳作揖,算是和旧相识们打过了招呼。
“好啊,原来你才是最坏的那个!挤兑、挤兑,挤来挤去你倒是挤到人家房里了。那我们赔掉的银子咋办咧?来来来,你当着大伙儿给讲一讲清楚!”
不解释还好,听完吴瑾的一番话,围观的人群里顿时传出了阵阵叫骂声,有脾气急的钱庄掌柜已经撸胳膊挽袖子往上冲了。
也难怪他们群情激奋,本来说好的大家一起上,输赢各安其命,赔就赔了,谁也没太多埋怨过。
但如果有个带头人事后突然出现在对方阵营里了,还当了小头头,并把自家的店面改成了对头的门市,这事儿就不是愿赌服输那么简单了,怎么想都有一种被人耍了的感觉。
在外面做生意的不怕赔钱,就怕被人骗。这名声要是传出去,以后谁还拿你当回事,更不敢与你合作。肯主动找来的百分百都是骗子,怀着不轨之心。
“向后站!光天化日之下难道想当街打砸不成?放肆!”不等银行的伙计上来劝阻,正门里又走出一位,低沉着嗓子呵斥了一句,然后现场就全安静了。
“惊扰了太尊清静,全怪小人办事不利,罪过罪过!”吴公子闻声赶紧闪开一步,躬身施礼。
“嗳……刚才的一幕本官全看在眼里,吴经理既没有仗势欺人也不曾失了礼数,全是这些刁民不知悔改。来人呀,将其乱棍驱散,免得再生是非。”
被称作太尊,又穿着蓝色圆领官服,胸前有云雁补子,不用问,百分百是苏州的父母官,知府王化贞。有他出面,鼓噪的人群不等衙役近前就一哄而散了,街面上只留下几只被踩掉的布鞋。
“吴经理,本官衙里还有公事,就不过多叨扰了。让他们几个留下,若再有无端生事者一并锁了送去府衙!”镇住了场面,王化贞又主动抱拳告辞,态度要多亲民有多亲民,就差自称下官了。
“太尊请自便,三日后本行总理到苏州巡视,听闻太尊为官清正、治理有方,自要登府拜会,还请太尊应允。”吴瑾倒是没有挽留,但又约了三日后相见。
“嗳,久闻贵行总理大名,怎敢造次,还是本官在这里恭候为尊。不必推辞、不必推辞,应该的、应该的……”
王化贞好像之前并不知晓,听闻日月银行总理要来苏州,腮帮子上的肉褶微微颤抖了几下,马上恢复了笑容。满口都是客气,姿态放得更加低了,居然要亲自迎接。
要问吴瑾和王化贞为什么突然站到了日月银行一边,这里是不是有什么提前安排,故意互相配合着演了一出引蛇出洞的戏码。其实没那么复杂,这两位确实在演戏,但不是出于自愿,而是被逼无奈。
挤兑行动确实是吴瑾筹划设计的,本想能一击中的,趁机杀一杀日月银行的威风。可算计来算计去,就是没算明白日月银行有如此高效的融资能力和预警机制,不光提前预感到了危险,还能不通过民间和官府渠道搞到大笔现银。
不管服气不服气,败就是败了,吴瑾和苏州府的钱庄经营者们除了抱着伤口哭之外也没什么办法可想,更不曾想到日月银行会如此快的进行了反击。
就在挤兑行动结束一旬后,吴坊突然迎来了几位访客,全操着官话,虽没穿官服,浑身却带着一股子官府气息。在屏退了下人之后访客终于亮出了身份,果不其然,他们来自锦衣卫,此行有两个目的,送信和拿人。
信没有封口,内容不多,总共才三张纸,但却让吴瑾如遭雷劈,冷汗顺着鬓角滴落。信纸上都是他的笔迹,只说了一件事,向日本走私生丝。
这件事他记得很清楚,发生在景阳十年。申家迫于海军强大的形势,不得不把经营了几十年的走私船队遣散。为了保险起见,又不能把人员安排在大明境内,于是日本的对马藩就成了最佳安置地。
做为申家的白手套,吴瑾自然而然成了具体操办人,这封信正是当时写给走私船队首领的,上面记载了最后一趟航程装载的货物和到了对马藩之后的接应人。
虽然落款都是化名,可字迹没法抵赖,随便找出自己以前曾经写过的东西,互相一比对就全清楚了。
而且这封信既然已经到了锦衣卫手里,那走私船队的首领连同属下恐怕也难以逃脱。人证物证俱在,想进入诏狱和锦衣卫玩零口供,好像太有点想当然了。
靠申家暗中搭救?别逗了,到时候申家不光不会设法搭救自己,还会切割得一干二净,完全不承认自己和他们的瓜葛。这就是大家族屹立不倒的常规方式,壁虎段位,残酷但有效。
眼看着无路可逃了,三名锦衣卫却又给了一丝光亮。他们说送信和拿人既可以二者兼顾也可以只做其一,最终如何处置全靠自己决断。
还有的选吗?吴瑾既然是商人,就知道讨价还价的规则。筹码全在对方手里,自己除了命毫无办法。哦对,命都不是自己的,落入锦衣卫手里,能速死属于上辈子积了大德,通常而言不遭受一年半载的非人折磨是死不了的。
但最终的结果却让吴瑾足足吃了一盏茶的惊,对方提出的条件既杀人又诛心。日月银行居然要让自己担任苏州分行经理,而苏州分行就设立在吴坊钱庄的原址上。
第732章 余波
“不瞒三位公差,吴某区区一枚过了河的小卒子,做不得吴坊钱庄主的,能不能宽限几日,容我去与东家如实通禀。”
此时能活命已经超出了吴瑾的预期,当不当经理更无所谓了。可吴坊钱庄成了日月银行分行自己真说了不算,必须要和申家商量。
至于说明知道申家不会保自己,为何还要回护,直接供出来让锦衣卫去找不就成了?真不是吴瑾还顾念着那个从来没正式见过面的便宜老爹,而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干钱庄这一行的首先讲的就是信用,如果连东家都卖了,那以后谁还会信啊。人没了信用,钱庄自然也就没了信用,这是一码事儿。只要还想在这一行里混,那信用就是命。
“嗯,还成,奥总理看人挺准,也算你小子自己争气。申家就不用你操心了,他们已经把房契、地契交了出来。从此以后你生是日月银行的人,死是日月银行的鬼,和别人再无半点瓜葛。
另外再和你说件不太高兴的事儿,常熟吴家不是你母亲家,那是申家夫人奶妈的家。你母亲也不是申家人,她是楼里的姑娘,生下你之后就投河了。为什么要自尽就不用细说了,如果她不死,那就是你们母子俩一起死。
拿着,这是她和你爹共同写下的扇面,我们费了不少力气才逼着申家交了出来。记住,她姓张,有可能是扬州人士。时间太久了,知情者也差不多死光了,我等身负皇命,没那么多时间去追查。”
听了吴瑾的回答,三名锦衣卫没有继续逼迫,而是拿出一把很陈旧但保存得还算完好的折扇,讲了一段不算离奇却仍旧悲惨的身世。
“三位恩公……为何要帮我?”
吴瑾看着扇面上的字体,眼神里闪过一丝雾气,但没有凝结成形又消散了。三十多年来,身上背负的流言蜚语早就把心磨成了石头,能有雾气已然算起了波澜,再多的真给不起了。
“我们为何要帮你?是日月银行的奥总理要帮你,为什么就不清楚了,等你见到她之后自己去问吧。记住啊,你生是日月银行的人,死是日月银行的鬼,已经死过一次了,捡条命回来不容易,好生珍惜吧。”
三名锦衣卫没说为什么,又好像说了为什么。从此以后,吴瑾就按照吩咐改名为吴有财,与日月银行派来的工作人员为苏州分行的开业做起了准备。
其实锦衣卫还有件事没说,或者不知道。吴有财这个名字并不是日月银行起的,而是来自大明皇帝。风格与日月银行各行的负责人一样,都属于御制不靠谱系列。
至于苏州知府王化贞为何也突然改变了态度,依旧要去问那三名锦衣卫。他们的手里不光攥着申家、吴家的犯罪证据,同样也有王家的。而给他们这些材料的人,肯定知道的更多。
从壁虎建立之日起,除了帮助皇帝掌控皇宫、监控重点目标之外,还通过司礼监以及朝廷各部的存档收集着各式各样的罪证,并整理归类。
平日里这些见不得人的案卷都沉睡在西苑的秘密库房中,什么时候皇帝需要了,什么时候才会被拿出来晒一晒。
毫不夸张的说,只要想找,即便像袁可立、袁应泰、左光斗这样恪尽职守、廉洁奉公的官员,也会被找出不止一次触犯了大明律的罪证。
当然了,只要不让皇帝觉得无法忍受,就不会用吹毛求疵的下作手段去要求官员和臣民们成为圣人。但只要拿出来了就只有两种结果,要不你服软,要不你去死!
而且过程正大光明,严格遵循了律法,甚至能登报再让民间特批狠批一番。即便官司打到高攀龙面前,他也得照此判决。
至此为止,一场并不喧闹,但波涛汹涌的金融风暴,历经了两个多月的明争暗斗,终于算是落下了帷幕。
日月银行顺利发行了一百五十万两有息债券,在苏州府设立了分行,进一步蚕食了属于传统钱庄银号的地盘,并成功打入了官僚士绅大地主集团最顽固的阵地,为下一步推广新政做好了经济方面的铺垫。
“朕要修路备战,几乎掏空了内帑;朕要练新军保家卫国,不得不裁撤边军节省军费开销;朕要兴建水利防患于未然,得逼着勋贵们不情不愿的掏银子;朕要建造大海船,却要像盗匪似的厚着脸皮去安南豪取抢夺。
而为了自家利益,有的人却能豪掷几百万两白银向日月银行发难,赢了之后继续鱼肉百姓,输了则指责朕与民夺利,残暴昏聩。这就是朕的好子民啊,不知诸位爱卿有何想法?”
商场上的经济战斗结束了,并不意味着高层之间的政治斗争也完结了,恰恰相反,应该是刚刚开始。
在挤兑日月银行的事件没有尘埃落定时,皇帝对此事只字未提,但当报纸上刊登了苏州分行开业的消息之后,皇帝突然一反常态,专门召开了御前会议,当着十四位总参军机大臣的面提出了灵魂拷问。
“……”别看朝堂里没人讨论这件事,但暗地里绝大部分京官都十分关心日月银行的结局,并将此做为判断朝堂风向的重要依据。
此时明显站在保皇派一边的日月银行大获全胜,皇帝意气风发在所难免,顺势除掉一些政敌和异己也是人之常情。所以在这个问题上没人愿意接茬儿,该谁倒霉谁活该,何必因为多嘴溅一身血。
“看来众卿也认为朕活该受累!既然这样那朕就不能做了事还背负骂名,众卿家也多少分担些吧。”见到没人肯声援自己,皇帝很不高兴,耷拉着脸,语气冰冷。
“……”这话说得还是没法接茬儿,当臣子的本来就该为君王分忧,养心殿中依旧落针可闻。
“叶向高,你有几子?”见到还没人说话,皇帝更生气了,胖脸一抽一抽的,强忍着没发怒。眼神扫过长桌边的每个人,最终停在了内阁首辅脸上。
第733章 臣子葬沙场
“回禀陛下,臣有三子,成学、成敏、成昌。长子成学四年前病故,陛下曾恩准臣回乡操持。”
说着说着银行挤兑的事情,突然被问起了家中人口,让最会揣摩上意见风使舵的叶向高也摸不着脉络了,边回禀边用余光扫视对面的袁可立和身边的袁应泰,试图从这两位皇帝近臣的脸上找到端倪。
“嗯,英年早逝,白发人送黑发人,令人惋惜啊。成敏、成昌是否成家,可有后代?”皇帝好像对往事记不太清了,摸着下巴想了想继续问。
“……皆已成家,育有孙辈七人,三人成年,两人考中了秀才,其余四人也每日读书不辍!”很可惜,叶向高从二袁的脸上没看到任何启示,只能硬着头皮如实回答。
“如果朕想要你一个孙儿从军报效国家,可愿意啊?”好家伙,绕来绕去终于图穷匕见了,皇帝居然要强迫内阁首辅的孙子从军。
此话一出,原本还如老僧入定般的众臣唰的一下都把目光瞄向了叶向高,好像明白了什么。很明显嘛,这位稳坐首辅位置的老油条肯定参与了挤兑日月银行,现在事发了,遭到了皇帝的报复呗。
这招真是够损的,你贪图日月银行的利润,我就要你孙子的小命,妥妥的报仇不过夜,还起到了杀鸡儆猴的效果。今后谁再想打皇帝或者新政的坏主意,必须先数数家里的儿孙够几次从军的。
“……臣……求之不得!”可叶向高却不明白皇帝的大砍刀为何突然落到了自己头上。
参与挤兑日月银行?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不光自己没有,家里人保证也没有。做为一名福建籍官员,又是皇帝的近臣,这点眼光还是有的。
虽然没有什么实权,不敢吃拿卡要,更不敢纵容家人,凭空失去了很多发财的机会,可是搭新政的顺风车投资并不违背皇帝的意志。
叶家是第一批相应号召开荒种植番麦和番薯的,家里还有茶园和荔枝园,又入股开了家罐头厂,属于新政的受益群体。
前几年家里还在安南买了块好地经营橡胶种植园,有一部分银子就是和日月银行贷的,搞好关系还来不及呢,没理由跟着江浙商人蹚浑水。
“好!非常好,仅凭这句求之不得就配得上太子太保!叶爱卿,不必过于担心你孙儿的安危,朕从海军到陆军从未有过败绩,新军也该差不多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