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马革裹尸还,那也是应当应分的,做为朝廷命官的子孙,为国家、朝廷、万民出战理所应当。天子守国门,百姓建家园;君王死社稷,臣子葬沙场。
现在朕做到了守国门,将来可能也会死在沙场之上,诸位爱卿也该像朕一样用实际行动来展现对国家、对朝廷、对万民的热爱。
只有君臣冲在了第一线,百姓才不会因为诸位身居高位、享受荣华富贵而暗中咒骂。可我等不能真的拿起刀枪上阵杀敌,那就让儿孙来代替吧。
朕有个想法准备与众卿家论一论,如果可行,那就写到大明律里去。从即日起,凡是皇室宗亲、朝廷五品官员以上,儿孙三抽一入伍从军。
嫡子嫡孙优先,不足者再以庶子充填,独子享免。先以五年为期,期至人归。若想长留军中,需做到百户之上才有资格申请,由朕亲自定夺。”
其实叶向高什么错也没犯,只是因为坐的近才被皇帝点名。而且不白点,贡献出一个嫡亲孙子,头衔从太子少保升到了太子太保。别看只有一级,到了顶尖的档次想升上去非立大功不可得,往往只有退休和死后才会加封追赠。
“臣领旨谢恩,即刻写信往家中让孙儿速速入京,为陛下、为朝廷出生入死、鞠躬尽瘁……”
当然了,就叶向高本人来讲,他可能并不想用嫡亲孙子换头衔。可有句话说的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人在官场更是身不由己。
皇帝说有个想法要与朝臣讨论,有时候是很要讨论,有时候则是打定了主意准备看看大家的立场。现在明显就是后者,那还选个屁啊。
别说只要一个孙子,再要一个也得给,还得给得落落大方、豪情万丈。否则孙子给出去了,捧场捧的不到位,该获得的利益没拿到,更亏!
“……”但叶向高这一谢恩,可把在座的官员全给坑进去了。
首辅内阁大学士都为皇帝、为朝廷大公无私了,别人谁还能说自己家孩子当不得兵呢。可要说能当兵吧,又太违心了,于是大眼望小眼,都希望别人能先出头反对。
“嗯,叶大学士说的好啊,朕做为皇帝自然不能让臣子走在前面。然朕并无子嗣,幸而还有三个弟弟,就让老七常瀛代替吧。
先在咸宜坊的西城兵马司校场由御马监勇士操练三个月,再根据自身条件调派海军陆军或新军。朕会亲自盯着,看看谁家敢上下其手欺君罔上!”
看到树立了榜样,还是没人积极响应,洪涛又祭出了必杀技,以身作则。你们都心疼儿孙不肯令其上战场拼命是吧,那好,当皇帝的先把弟弟送上去,就说跟还是不跟吧。
“臣有一子,年方十八,疏于管教,性格顽劣……”眼见着皇帝都把弟弟扔进了军中,事态已无挽回的可能,坐在右手第一位的袁可立咬了咬牙,准备把儿子也舍了。
“嘟,大胆!王承恩,你来告诉袁总参谋长罪在何处!”可惜还没说完就被皇帝粗暴打断了。
“袁总参谋长,万岁爷明言三抽一,独子享免。你家中只有一子,并无孙辈,不合规矩。听讲不认真有藐视君王之嫌,总参谋长请自重……”
如果说有谁提前知晓这件事,那王承恩必属其一。两京上千名五品以上官员的家庭情况,都是他带着蹴鞠队调查收集的,谁家几个儿孙,大体上全了然于胸了。
“启禀陛下,臣有一事不明……”由于皇帝没有事先打招呼,吏部尚书袁应泰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他实在想不通皇帝为何要如此行事,逼着官员勋贵皇室宗亲把儿孙送入军伍,除了让百姓叫声好之外,没有任何收益。
本来已经平稳的朝堂,很可能因此而再生波澜。已经服软的官员说不定还得继续折腾,不是为了他们自己,而是为了子孙不用上战场拼命。
第734章 必然分歧
“讲!”
“臣与袁总参谋长一样只有独子,似是可以置之事外。然臣还是想替满朝文武问一句,陛下此意为何?
自古文武有别,文武双全者凤毛麟角。各家子孙若是有意科举,却又不得不随军出征,岂不是白白浪费了有用之身,平添白发送黑发之忧。”
但当着这么多人也没法劝皇帝说别惹众怒,袁应泰只能绕着圈子提醒:你虽然是皇帝,手握兵权,予取予得,但真要把大部分朝臣都逼得走投无路,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大来此言差矣……朕虽读书不多,却知道从周起,上阵杀敌乃各诸侯国中贵胄之荣,每战必身先士卒。
我朝大部分读书人都以古礼为尊,动辄感叹礼乐崩坏。现如今朕正是仿效周礼,恢复士人之荣耀,尔等为何还是不喜呢?难不成所读圣贤书都是用来要求别人的?亦或都是用来迷惑朕的?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乃士人之理想,但朕认为这是错的。做好一个人、打理好一个家庭、管理好一个国家,表面上看都是依靠道德与家法或者国法,但往深层次理解,又不尽然。
在国内道德与律法有用,但在国与国之间最不需要的就是道德和法律。道理很简单,无论道德还是法律都需要至高无上的权威来评价与执行。
做为家长和国君,就是评价者与执行人。可是放在国与国之间,又该让谁来充当这个角色呢?没有了至高无上的评价者和执行人,道德与法律就是废纸一张,毫无用处。
当蒙古各部受到天灾困扰生活无继时,想不被饿死冻死只能南侵劫掠;当女真各部发现关内武备废弛无力约束时,想活的更好只能西征叩关;当佛郎机人发现了大明地大物博时,想赚到更多银子也只能不远万里。
试问各位,此时谁能用道德与法律劝阻约束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此时的道德与法律毫无用处,唯有比他们更无耻、更缺德、更无法无天,才能战无不胜。
此时谁的拳头大、谁的兵甲犀利、谁更会骗人,谁就会笑到最后。这也是为什么朕只用几万军队就可以打得女真人丢盔弃甲、把佛郎机人赶出吕宋、让蒙古各部不敢南下的由来。
可光是朕明白这个道理并不能让大明真的强盛起来,需要更多人明白并参与进来。大明百姓以军伍为低贱,根源就在于你们。
杨泉有言,上不正、下参差。如果从你们这里不带头出人出力保家卫国,百姓又怎肯心甘情愿的把父亲、丈夫和儿子送上战场呢?
话又说回来了,修身、齐家、治国道理又是相通的,都要靠个人的操守来做榜样。当家长、国君、大臣的如果不能以身作则,百姓们又怎肯轻易相信。
朕还可以换个角度来说明贵胄子孙从军的合理性,做为皇室宗亲、大臣勋贵是受益最多的群体,之下才是士绅豪强地主和百姓。
诸位爱卿都与朕合股开办有工厂矿山,应该明白一个道理,谁投入的多谁收获的多。治理国家和经营工厂也没太多不同,想获得更多就要付出更多。
只有当大小东家全都履行了职责之后,百姓们看到了公平和希望才会跟着付出。最终依旧是东家们拿大头,百姓们分一分残羹剩饭。
谁若是不想付出,只愿意坐享其成,有好处的时候先挑大的拿,需要付出的时候先让百姓顶上,那就不是个合格的东家。
朕想说的还有很多,不过今日暂且到此,相信以诸位的才识应该不难听懂。快到中午了,都留下来用膳,饭后继续商讨,今日必须有个定论。”
面对袁应泰的当面质疑,洪涛既没有失望伤感也没恼羞成怒。有人愿意提出不同意见很好,也不是说保皇派就不能和皇帝意见相左。
但提出意见只是第一步,说出道理和给出解决方案才是重点。现在自己说出了道理也给出了解决方案,谁认为还有更好的道理和方案那就请说出来。
没有嘛,就只能先保留意见并遵从皇命了。这里毕竟是国家的最高权力机构,不是书院里的学术辩论场,不可能耗费大量时间去说服每个人,
如果谁因此对自己产生了不信任或者反感,最好也一起保留,否则之前的反对势力是如何被清理的,今后也是一个待遇,不会因为曾经是一起战斗过的盟友就高抬贵手。
洪涛压根儿也没把谁当成不可或缺、能天长地久长相伴的盟友,从田义、陈炬、王安、李贽、袁可立、袁应泰、杜松、李如樟,到左光斗、周道登、孙元化、杨嗣昌、杨涟、孙承宗,都是改造大明过程中的过客。包括李之藻、徐光启、王徵,甚至海户司成员在内,从来没指望过谁能一辈子都支持自己。
政治就是这个样子,铁打的利益流水的人。今天咱们俩的利益相同,那就是盟友,必须相互扶持一起奋斗,谁敢拦着你就是拦着我,此仇不共戴天。
转天,两个人想要的东西不一样了,开始出现摩擦了,那就要马上做出调整,去寻找新的利益共同者。一旦摩擦升级变成了拖累,半秒钟都不能犹豫,立刻抛弃之。
举个比较形象的例子,自己就像是推着一辆轨道车奔向远方,但一个人势单力孤,速度很慢。为了获取更多人的帮助,就把远方描绘得无比美妙,其中肯定有夸张成分。
一百个人听了可能都会嗤之以鼻,不愿意放弃当下的收获去远方寻求更多。但总有人与众不同,觉得自己的描述很有可能成真,于是袁可立过来了,帮着自己一起推车,打算去那个看不见也摸不着的远方试试。
世界上肯定不止一个袁可立,走得越远见到的人越多,描述的越来越详细,被吸引的人也就越来越多。就像袁应泰、李之藻、周道登、孙承宗等人一样,都加入了推车奔赴远方的行列,然后轨道车就越走越快了。
可是不管怎么理念相通,人和人之间毕竟也是有差异的。有可能走了一千里路,袁可立走累了,发现沿途有个小村子风景很美,还有在他眼中更美的姑娘暗送秋波。于是心气就变了,不太想去远方了,而是打算留下来过日子。
这时候就会必然产生是留还是走的争论,然后一部分人被说动了,跟着他留了下来,一部分人依旧跟着自己推车前行。
继续走、继续向路上碰到的人描述,继续接纳想去远方追梦的人,也继续流失走累了想留下休息的人。谁的目的地最远,谁就注定是那个最孤独的。
洪涛自己心里都清楚,很难有人能和自己推一辈子车。因为不管怎么描述理想在什么地方、是什么样子、到底是不是天堂也只有自己心里最明白。
不管别人怎么认真听、使劲儿想,终归不会完全一样,在每个人的心目中理想都是不同的。走着走着,有人会发现心目中的远方好像到了;有人可能会醒悟,原来越往前走离自己的梦想越远。
或者是走累了、被沿途的凶猛野兽吓坏了,意识到理想中的远方可能并不像之前听到的那么适合,梦马上就会醒,车自然也就不想推了。
第735章 奋斗目标
吃过午饭,正当洪涛在后殿躺椅上看着第一批将要被朝廷征召的官员子孙名单时,王承恩悄悄凑到近前,小声禀报袁应泰想单独求见。
“陛下,如果新政在两京十三省全面推广成功,国库充盈,百姓得以温饱,新军战无不利,大明又该是个什么样子?”
见礼之后的第一句话,就让袁应泰成了那个对远方不再笃信的推车人。但也还没发展到失望,只是想再听听具体描述,重新衡量一下该不该继续推车。
“大来有些心急了,不过朕可以回答,到时候会仿效周礼把各地分封出去。你是陕西凤翔府人士,有没有兴趣回到家乡当个王?”
对于袁应泰的心理活动洪涛没有点破,也没顾左右而言他,指了指旁边的交椅,再让王承恩奉上一根雪茄烟,缓和了一下情绪,才给出了很明确的答案。
“分封……陛下,万万不可,如此一来定会引发兵祸连绵,不仅百姓流离失所,江山社稷也难以保全!”
冒着被更深猜忌的风险单独求见,袁应泰只是想确定下皇帝状态。这几年皇帝的行为愈发古怪,下手也愈发强硬,不光要对付反对派,还对朝廷构架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变,有点走火入魔的先兆,让他内心十分不安。
但再怎么不安,也仅仅是担心皇帝操之过急,不承想还有更大的麻烦。分封啊,这套已经被历朝历代抛弃在历史尘埃中的破旧玩意,居然还有死灰复燃的可能。
这可真是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假如当年自己要知道皇帝会把分封制重新拿出来抖落,宁可辞官不做也不会加入保皇派的!
“兵祸……嘿嘿嘿,大来多虑了。仿效周礼并不是照抄,你也知道朕最烦拿着祖宗成法生搬硬套。此王非彼王,手中只有民政权,除了少量的衙役负责刑名缉捕看押,没有一兵一卒。
届时朕会收全国之兵由朝廷训练、供养、调拨,分驻几个交通要冲,南北东西相距几百里,定期更换驻地,何患之有?”
袁应泰既然还在为大明的未来着想,那洪涛就认为他还在用力推车,也就愿意多聊聊远方。如果觉得远方依旧值得追寻那就一起走,如果双方实在无法媾和早点分手也算好事,不至于太伤和气。
“……臣以为仍旧不妥,有些地方地广人稀,有些地方人口稠密,仅靠衙役无法照顾周全。而军队相距几百里,难以及时抵达,盗匪一起易成大患!”
袁应泰说起治理地方那是非常有发言权的,而且不是普普通通的地方官,还有督抚辽东的经历,对军事也略知一二,很不好糊弄。
“大来又心急了,朕打算分封的是州府县,原则上以本地人管本地事,只要遵守大明律法,足数缴纳赋税,朝廷除了监察评估考核之外,封地之内的官员任命、政务实施都不再干涉,也不会赈济。
治理得好,家乡父老就过好日子,治理不好,那就一起挨饿受冻,合情合理。当然了,如果搞得当地民生凋敝,怨声载道,又找不到合适的人托付,朝廷也可以收回封地,照直隶州那般代管。”
在如何治理大明的问题上,洪涛从穿着开裆裤时就在构思,把人类曾用过的政治制度反复推敲了N遍,甚至连奴隶制和部落酋长制也没放过。经过了几十年不断修正,始终也没琢磨出十全十美的答案。
任何制度都有时限性和局限性,且随着时代的发展、科技的进步、生产力的提高不断变化。在某个阶段算优点,到了某个阶段又成了缺点,不太好直接套用。
登基之后洪涛也一直都在考虑这个问题,根据大明目前的状态和自己的能力,逐渐有了个大致脉络。用一句话来形容,应该叫带有封建特色的君主专制。
按照后世的理论,这个名称是病句。封建制与君主专制是互相矛盾的,有了封建就没法专制。但洪涛并不觉得后世的理论全对,非要把封建和专制揉在一起试试效果。
封建这个词在后世一直都被误导,说什么几千年封建专制,完全就是在甩锅,目的很简单,故意避开中央集权和君主专制,以免让底层民众多想。
实际上封建制度只存在于公元前200多年之前,在秦统一之后就没了,转而进入了郡县制,也就是中央集权统治。
封建,等于封和建两层内容。封,分封也。王把土地分成若干小块,赐封给子孙、亲戚、朋友、功臣等等。这些人称作诸侯,其封地也就是诸侯国。历史上的周朝,就是最典型的封建制。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难道说周天子已经摆脱了人性中的贪婪和自私,达到了圣人的境界?肯定不是,但凡有办法,周天子恨不得全天下的土地和人口都归他一个人管。
没错,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也。以当时的交通和通信能力,周天子只能管理家门口的一亩三分地,再多就顾不过来了。但又不甘心拱手送给他人,咋办呢,干脆折中一下,有偿托付给别人代管。
实际上后世的连锁经营企业,就可以当做封建制。为了霸占市场份额,连锁企业会拼了命的开分店,但管理成本太高了,只能亲自经营直营店,把其余的分店交给别人,也就是加盟商。
加盟商只需遵守双方认可的约定,然后缴纳一定数量的费用就可以独立经营。这里的约定就是周制,也就是法律。缴纳的费用,则是诸侯国向王的上贡。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王的地盘会越分越小,后代也可能越来越笨,就像是直营店销售额比不过加盟店一样,实力也就跟着越来越弱了。
这时候问题就出现了,有些诸侯觉得自己实力强,可以吞并附近弱小的诸侯国,甚至不把王当回事。然后就是礼崩乐坏、诸侯争霸,谁拳头大谁说了算。
第736章 二合一
秦始皇统一中国之后吸取了周朝的教训,认为封建制不利于维持统治,疆域再大也不能交给别人帮忙管理,于是就产生了郡县制。
把土地分成一块块的交给官员去管理,听上去好像和封建制没啥区别,实际上差异还是很大的。郡守虽然也有一定的权力,但他没有诸侯的自治权,且不能世袭。
这时候就不再是连锁经营企业了,而是变成了股份公司。秦王是总公司董事长,各地郡守只是总公司派下去的分公司经理。干得好受信任就多干几年,干不好完不成总公司下达的业绩,一纸调令分分钟卷铺盖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