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有动作的是刑部,11月初,修订了快两年的《新大明律》终于热乎出台了,由皇帝召开大朝会当众宣布,并下旨两京十三省自景阳十六年起废《大明律》,启用《新大明律》。
这个消息基本没在朝野引发什么轰动,主要是拖的时间有点长,商议的次数也有点多,早就没有太多秘密可言。
估计最不适应也最不愿意改变的就是各地的讼师和师爷,本来已经烂熟于胸的旧法废了,还得重新背新的,年纪稍微大点可能就吃不消了。
其实年轻点的也不见得能好到哪儿去,新法与旧法相似之处不超过三成,新增的律条多达700多。光背下来没用,还得理解并从中找到缝隙,才算得上比别人高明。
可能是看到颁布新法这么大动静都没人站出来作对,皇帝信心大增,不到半个月又宣布了第二件大事,在河南、山西、陕西三省推行新政。
擢山东巡抚周道登任三省总督,授太子少师,统领三省新政推广,治所西安。
右副都御使、陕西巡抚李起元,迁陕西左布政使;福建左参议袁崇焕迁进河南右布政使;广东左参议缪昌期迁进山西右布政使;广东右参议姚广善迁进山东右布政使。
周道登巡抚山东督导新政,几年下来政绩斐然,此次出任三省总督并不意外。这个职位除了监督之外,更主要的是协调,非常适合他圆滑的性格和多变的手腕。
原山西左布政使张偲去年病逝,皇帝一直没补充,应该是早有它意。陕西巡抚李起元在延安府建立炼油厂的问题上做了很多工作,算不上保皇派骨干也得是新政的坚定支持者,由他接任合情合理。
袁崇焕和缪昌期都是景阳十年甲寅科的进士,在县衙里锻炼了两年,又在广东和福建的参议位置上熟悉了三年,一看就是标准的新政后备力量,此时正好用得上,还专业对口。
现任河南左布政使牛应元、山西左布政使陈于廷都还恪尽职守,比较听皇帝招呼,也没犯什么错,年纪还都不是特别大,直接撤换不太合适。给他们当个副手,既可以起到督促作用又可以顺势接班,算得上正常操作。
唯有广东右参议姚广善属于异类,他既没有进士出身也不是举人,连秀才都没考过,是个纯粹的白丁,而且特别的年轻,今年周岁才25。
在明代非皇亲国戚想当官,尤其是文官,通常只有三条路。第一、科举,从童生开始一级一级往上考,最次也得到举人才有出仕做官的资格。
第二、监生。选择各地品学兼优或者勋贵子弟入国子监学习,通过内部考试后也可以获得做官资格,但有些职务不能做。
第三、举荐,也叫举孝廉。这个比较好理解,就是由官员推荐。比如在治下发现了非常特殊的人才,可以按照一定程序推荐给朝廷,破格提拔成为官员。
到明中期之后,举孝廉制度基本成了摆设。监生虽有,却要比科举地位低,升到一定职位就到天花板了,只能算对官员子弟和勋贵子弟的一种福利。
姚广善就是被举孝廉,才从广东肇庆府某县衙的小吏变成了县官,然后一步步升到了从四品的右参议职务。
那他有何德何能,从小吏一路畅通无阻,只用了八年时间就成为封疆大吏的呢?三个字,海户司。
姚广善出身于海户司,排行朱一!从利玛窦在北宫门外皇庄里筹备欧罗巴神庙开始,他是第一个被收养的孤儿,当时只有7岁。
七年后他也是第一批从海户司毕业,但没有进入海军,而是与十多位学弟被安排到广东和福建的县衙当中做小吏,专职推广新政。
光靠李贽、袁应泰等人在高层施压,新政真没那么容易推广,很容易被当地官员合起伙来推诿、拖延。而姚广善等海户司成员就是在底层具体操办和监督反馈的手和眼睛,上下一起动才能找到突破口。
但洪涛想得更长远,他不光要这些年轻人成为新政的助力,还要把他们培养成大明未来的栋梁。去各地当小吏,只不过是体察民情、熟悉官场运作的实习,等年纪大一大、心性成熟些、经验更丰富时,再走上前台。
可是当小吏与做官完全是两码事,为了给这些孩子弄到官身洪涛可算绞尽了脑汁。常言说的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办法还真让他给找到了,那就是举孝廉。
这个原本由朱元璋用来拉拢士绅地主阶级的政策,虽然已经很久不用了,却没有被废止。那就拿来用用吧,你们不是张嘴闭嘴就愿意提祖制嘛,咱就顺应一次,看谁敢反对。那可是开国皇帝提倡的,谁反对谁就是大逆不道!
没人举荐?不可能,李贽和袁应泰主政的时候每年都必须举荐好几个,只要举了皇帝就批!待山东和直隶也被纳入新政范围,能安排的小吏和能举荐的官员就更多了。
截止到目前为止,少说也有三百多名海户司毕业生在七八个省份的县衙、府衙里任职,小半通过举荐已经有了官身,品级最高的就是姚广善。
第813章 民以食为天
山东左布政尹应元年事已高,再过个两三年姚广善就会在不满三十岁的时候成为大明真正的封疆大吏。
同时也标志着海户司体系要正式浮出水面了,每年都会有几张年轻面孔出现在各州府的主官位置上,大明政坛的第一次新老交替开始了!
反对?不论是官场还是士绅、地主集团,现在才感觉到不安,即便想阻止也来不及了。
此时的皇帝羽翼丰满、大权在握、声望高涨,保皇派高歌猛进、势头凶猛,谁敢挡在路上谁就会被碾得粉身碎骨。
传统势力们除了瑟瑟发抖、祈祷砍刀别落在自家头上。只有赶紧见风转舵,看看能不能搭上末班车,哪怕只有挂票也比被时代抛弃强。
按照惯例,升迁调任的地方大员都要先回京,除了当面谢恩之外就是耳提面命,听一听皇帝的叮嘱,找一找今后的工作重点。
最后一个入宫的,是距离京城最近的周道登。这家伙在山东当了几年巡抚不光没累瘦晒黑,反倒更显富态了。如果不知根知底,放在任何一部后世的电影电视剧中,都得是个反面贪官形象。
“臣初担重任,惶恐至极,请陛下赐予锦囊妙计方敢走马上任!”对于这次升迁,周道登好像也不是很兴奋,话里话外听上去还有点不情不愿。
“具体细节朕就不多言了,你在山东做得很好,照葫芦画瓢就是了。朕只提三个要求,粮食、粮食、还是粮食!
这几年北方省份一直都在兴修水利,每年的旱情有所缓解。你到任之后要把重心放在农业上,鼓励农户多开荒、多建立农庄和食品加工厂。”
与当年倡导发展经济和工业不同,这次皇帝好像突然回归了传统,居然老调重弹,把河南、山西、陕西三省的农业问题放在了第一位。
是保守了吗?肯定不是,洪涛只是严格遵守了因地制宜的规律。之前的四个新政省份都靠近大海,有良好的海运条件,所以才鼓励当地发展工业和商业,造出来东西比较方便运输。
现在这三个省份有一个算一个全属于内陆,想通过仅有的黄河搞航运既不现实也不经济。最简单可靠的方式就是发展农业,先把肚子喂饱,赶上不特别大的自然灾害能自给自足就是合格。
如果在这个基础上还能足额缴纳赋税,再能为北方边境提供部分军用物资,那就是对朝廷、对国家极大的贡献!
工业,尤其是重工业,有滦州和邯郸两个重工业基地,在现阶段已经够用了,再进行大规模投入只能短期内拉动经济,长远看并没有太多回报,甚至可能出现浪费现象。
目前需要的不是规模,而是技术方面的提高和创新,以及技术人才的培养。只要有了技术和人才,重工业随时都可以扩大规模。
“臣想向陛下索要一人……”听闻皇帝的要求,周道登小眼睛一转,开始提条件了。
“说来听听!”
“现任建设部虞衡清吏司郎中,探花宋应星!此人知水利、懂农事,善用化肥,有他相助,完成陛下所托臣就多了几分把握。”
“……你是如何得知宋郎中有诸多本事的?”
宋应星是谁洪涛当然清楚,对他的能力也不否认,可一个是在建设部供职的京官,一个是封疆大吏,年纪相差很多,还没有同乡同科之类的关系,能知道这么清楚就有点意思了。
“宋郎中前年曾到东昌府、济南府、青州府一带巡查黄河故道,臣与之有过一段时间交往。亲眼见识过其在修整河道、改善农具方面的本事,多次为种植棉花一事攀谈,深受启发。”
面对皇帝带着明显疑虑的提问,周道登假装没听出来,干巴巴的将两人如何结识又如何了解的过程挑重要的讲了讲。
“朕确实让他巡查黄河故道,也是想把这千年祸害彻底解决,可惜还力不从心呐。既然你点了名,那朕就将他先借与你。原职不变,加河南、山西、陕西三道巡查御史衔。”
说起宋应星,洪涛不由得想起了黄河。目前的黄河与后世区别很大,尤其是下游。自打夺淮入海之后,几百年间在泗水、颖水、汴水、涡水之间来回摇摆,严重影响了黄淮下游的安全,还威胁运河。
洪涛本来想弄个大水利工程,干脆就让黄河专注由淮河入海得了,别再一会儿南一会儿北的。可是让建设部勘探了一圈,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技术上可行,实际上很难。
这话说得让洪涛很不理解,拿着奏折问过王安才明白,不是建设部的官员敷衍,而是真有难言之隐。
在淮河下游有个地方叫凤阳府,当地有座皇陵是明太祖朱元璋父母的。还有个地方叫洪泽湖,湖西岸也有座皇陵,里面埋着朱元璋的祖父。
如果让黄河南下注入淮河,水量大的时候凤阳府和洪泽湖西岸都有可能会被淹没。建设部的官员胆子再大也不敢为了治理黄河,把当今圣上的祖宗陵墓给淹了。
其实他们直说洪涛也不会怪罪,啥祖宗不祖宗的,为了活人,谁的陵墓碍事都该搬走。可这种旨意还真不能下,不管新政如何改变了生活,在古人眼中祖坟都是很重要的,轻易碰不得。
没办法,大规模治理黄河的计划只能先搁置。因为两座坟墓,百万人每年都要提心吊胆过日子,从皇帝到县官还谁都没辙。几千年就形成了这样的文化,既让洪涛愤怒也让他羞愧。
“臣领旨……”见到皇帝答应了,周道登赶紧谢恩,生怕迟则有变。
“先别忙着谢,朕还有件事要交给你和宋郎中。山陕两地除了石油还有很多石炭,顺便勘探清楚报上来。”
现在周道登要用宋应星的能力帮忙振兴三省农业也不是坏事,但不能白借,蚊子从眼前飞过都要放下两根腿毛,何况人乎。
一提起山西和陕西,洪涛就会想起后世的煤老板。这些年各地兴办工厂甚多,煤炭价格日渐增长,是时候弄点煤老板出来了,能烧煤就尽量少砍树。
“啊……这、这臣不甚了解……”此时周道登才明白皇帝为何答应的这么痛快,合算是有条件的,而且这个条件对自己来说有点难度。
“朕不是在害你,找到石炭了你也可以开采嘛。只要能运出来,不管到直隶还是应天府都可以换到大笔银子。现在石炭是个什么价自己去打听打听,眼光要放长远些!”
给好处就乐,见困难就躲,哪儿有这么容易的工作!洪涛不光要让周道登开发煤炭资源,还得忽悠着他修路,否则光挖出来了运不出来也看不见银子。
至于说有没有能力做到,那不重要,只要有银子在前面勾着,别说朝廷大员,放个小商贩到三省总督位置上也能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来。
第814章 东站街
转眼间景阳十五年也走到了尽头,年关将近,家家户户都开始置办年货,一车车木炭、石炭、蔬菜、肉禽源源不断从东南西北涌向京城各门。
其中最热闹的不是传统的商业中心棋盘街,也不是正阳门外,而是东边的朝阳门外。
造成这种变化的最主要因素不是人也不是政策,而是一种新鲜事物的出现,轨道马车。
随着轨道马车总站的建成,本来以漕粮进出为主的朝阳门摇身一变成了南方货物的集散地。
以前的树林、荒地、包括临近的村庄,没几年就全被各类商贾所占据,或买或租,平整重建,很快发展成了一座商业气息非常浓郁的小镇,被京城人称为东站。
粮商,依旧是东站的主力,占据了差不多三分之一的份额。其次是南货铺,专营各类南方特产,包括产自安南、吕宋的新奇玩意。
再次才是京城特产,以时间工坊和流光斋的产品为代表,再加上昌平毛纺厂的毛线、毛毡,主要针对外地客商大批量购买。
商人们为了招揽生意,可算是绞尽了脑汁。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专门从安南雇佣海船运回来一头大象,拴在店铺旁边,上面坐着一位据说是安南来的驯兽师,指挥着大象做出各种各样的动作。
有人做了初一,旁人看看官府不管,马上就要做十五。于是在东站集市的最东边又出现了一片专门售卖海外动物的商户,从五颜六色的虫子到稀奇古怪的飞鸟再到猴子老虎,只有想不到没有不敢卖。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瞧一瞧看一看,本店特色皮筋儿,世间绝无仅有!能拉又能拽、能长又能短、禁洗又禁涮,有红的有绿的有蓝的有黄的……
干嘛用呢!嘿,您算是问着了。瞪大眼别喘气,看我来演示一二。这个细的能绑头发,嗳,一拉就长了,把头发绑好一松手,您猜怎么着,它又短了!
别怕不结实,随便动绝对不松。您要是怕不结实就像我这样,再来它一圈,只要不怕勒着头发疼,再勒三圈也没事儿。
再看看这根粗的,它的用处可就更多了。客官们请往小的裤腰上看,嗳,看到没,小的我既没有裤腰带也没有绑绳子,可裤子就是不掉。
想松就松,想紧就紧,买一截缝在裤腰里,嘿,您猜怎么着,轻松又舒服,再也不用绑根布条了。现在天气冷觉不出来,等天热了,腰上少根带子不光好看还凉快呢!
嗳,松紧带三尺,收银子半钱喽……啥贵不贵的,您去扫听扫听,除了我们家谁还有这么好的货!实话和您说吧,别说京城没有,就算到了广州,能卖这种货的也不超过三家!
这位爷、这位爷请留步!看样子您天不亮就出来了,没少赶路吧?这还用问,大半条裤腿都被露水湿透了。来,您看看我们这件雨披,不管有多大雨它都不带漏一滴的。
各位各位,瞧好了啊,这瓢水就兜在这儿,谁看到漏水了雨披就归谁!啥,多少银子?先别忙着问价钱,我这儿还有俏货呢,看完了再说。
这位爷想必也穿了蓑衣、戴了草帽,可腿盖不住还是湿了。光穿上我这个雨披,脑袋、上身和大腿肯定湿不了,但小腿和鞋依旧躲不过去。
看到没,这个叫雨靴,穿上之后别说下雨,直接站在河里也不会漏水。嗨,你撇什么嘴啊?来来来,把靴子脱了,穿上我的雨靴放在水盆里试试。如果脚湿了,这双雨靴白送!”
天刚蒙蒙亮,东站街上就出现了不少早起的鸟儿,两边的商铺也早早下了板儿开门揽客。
有一家名为小安南的店铺门口最为热闹,两个年轻伙计迎着寒风站在当街,口若悬河的介绍着特色货物。说到起劲儿还得拉着顾客做一番展示,不管有没有人买,热情必须足够,气氛也非常吸引眼球。
但门口围拢的顾客越来越多,真不是他们俩口才好,而是货物太新奇了。无论皮筋、松紧带、雨披还是雨靴,保证没人见过,甚至连听说都没听说过,就算不买也得看个分明。
“谭哥,雨衣和雨靴应该属于军用物资吧?他们就在城门口兜售,统计司难道一点不知情?”
这时两辆画着车行标记的马车跟随着人流慢慢从朝阳门里驶出来,后面的车里坐着两个短打扮的年轻人,看上去很像工厂里的工人
在路过小安南门口时,马车被围观人群阻碍不得不停留了片刻,把外面的情形全看在眼中。个头稍高、皮肤比较黑的明显有些不悦,低声询问身边的同伴。
“这事儿可怪不到我们头上,真要怪的话,我还得向你兴师问罪呢!”另一个年轻人撇了撇嘴,语气中饱含着不满和调侃。
“此话怎讲?”
“你知道这个店背后是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