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涛的意见当然是要打的，因为大明自建立以来抚了200多年根本不起作用。隔三差五的就闹一闹，再这么抚下去朝廷都快成提款机了。

　　可该怎么打呢？像对付叶尔羌汗国那样御驾亲征缅甸，人挡杀人神挡弑神？洪涛很想那么做，却深知自己没那个本事。

　　缅甸在各方面与叶尔羌汗国都有巨大差异。从气候上比，一个是极端的温带大陆性气候，干旱少雨、日照充足；一个是热带季风气候，与吕宋岛比较接近，旱季闷热少雨，雨季降水充足。

　　从地形上看，一个是多山、多雨林、多河流，少道路；一个是巨大的盆地，到处充斥着沙漠戈壁，其间点缀了绿洲，随处都是道路。

　　从个人角度出发，洪涛对这两种比较极端的气候和地形都不怎么喜欢。从大明陆军的角度出发，叶尔羌汗国更有利于作战。

　　只要找到了水源，基本就不存在别的困难了。反观缅甸，水源倒是不缺，却没有道路可供后勤运输使用，还潮湿多雨，蚊蚁毒虫遍布，每一条放在当下都不太容易克服。

　　当地的部族武装完全可以找山沟子或者溶洞躲起来，等大军过去之后再出来骚扰后勤通道。在连绵不断的群山之中想找到土生土长的一群人，太难了。

第926章 答案在缅甸2

　　所以洪涛不打算派遣陆军去缅甸北部，也就是上缅甸作战，于是把目光转向了位于印度洋东北岸的缅甸南部，也就是下缅甸。

　　只要当地有港口城市，哪怕是个大点的渔村，就足够海军陆战都司登陆了。巧了，下缅甸南部是伊洛瓦底江冲击平原，不光地形平坦还有江河深入内陆，更有利于海军搞突袭作战。

　　更巧的是莱河入海口向北80里就是下缅甸最大的港口沙廉，从东南亚诸国前往下缅甸的商船基本都会在此处装卸货物，而从印度半岛和阿拉伯海向东行驶的商船也有一部分会在此停靠。

　　“臣领旨！”王昇对皇帝的肯定没啥表示，他根本不是猜对了正确答案而是蒙对了，是否该进攻此处也没有任何意见。

　　皇帝说让打就打，指哪儿打哪儿。做为海军都督，他的战略眼光和专业技能先天不足，唯有听话一个长项可与任何人媲美。

　　“恕学生无状，仅仅突袭沙廉港真能将缅甸的兵力从上缅甸调回下缅甸吗？”

　　但朱海鸥可不敢人云亦云，海军参谋长要全程参与作战计划的制定，必须全面掌握有关作战的一切情况，包括目的。否则计划上出现了偏差，最终负责任的就是他。

　　“确实不够，所以朕才把你们找来，看看能不能再次站住脚。丢了沙廉港，下缅甸地区基本就没有比较大的港口可用了，缅甸国王肯定不会视而不见，大概率会派兵攻打。

　　如果海军能把沙廉港牢牢守住，不让缅甸人轻易夺回去，并给敌人造成比较大的伤亡，他们不想从上缅甸调兵南下也不成。”

　　洪涛没去搭理唯唯诺诺的王昇，派他去当海军总督本来就是看堆用的，从来也没指望过出现惊喜。只要朱海鸥和海军参谋部别拉胯，海军就不会比袁可立在位时差。

　　“……万岁爷，海军参谋部没有这条河的详细参数，需要派遣专业人员进行实地测绘之后才能着手制定计划。”

　　朱海鸥起身走到大地图前，在几名小太监的辅助下登上梯子找到了沙廉港的位置，用圆规和角尺仔细做了一番衡量，最终也没给出肯定答复，而是提出了额外要求。

　　“朕就不等你们亲自动手了，看看吧，这是沙廉港和莱河的详细水文数据、这是葡萄牙人对缅甸军队战斗力和战法的描述。”

　　朱海鸥的表现让洪涛多少安了点心，如果他敢拍着胸脯说保证完成任务，不用出养心殿海军参谋长就得换人，连带着海军参谋部里大大小小几十名参谋也得挨个审查。

　　但该批评还得批评，缅甸南部海域虽然不在南洋舰队管辖范围之内，可也属于隔壁邻居，有功夫带着舰队四处抓海盗玩，就没时间过去转转看看？在军事情报方面还有很大欠缺！

　　“……学生能不能多嘴问一句，这些是谁搞来的？”按住皇帝从桌面上推过来的两个文件夹，朱海鸥只打开扫了一眼就又来问题了。

　　“不能！赶紧看，大体计划今天就要成型。奥雅妮总理正在皇后寝宫，细节回去之后再慢慢弄！”

　　这次洪涛没开恩，斩钉截铁的回绝了。然后提出了进一步要求，不光作战计划得马上出，贷款也得在今天完成。

　　真正能手握实权的皇帝办事就是这么利落，坐言立行，容不得半点拖延。当然了，如果做错了也同样利落，谁也怪不着。

　　不过这次洪涛觉得自己的决定不会错，根据嘛……不是来自于后世的记忆，而是朱海鸥正在翻看的两份文件。

　　那上面详细描述了沙廉港和附近几个城市的详情，包括城市大小、城墙结构、守军数量、交通状况，甚至包括了河面宽度、涨潮和落潮时的深度，以及下缅甸地区的政局和经济状况的推算。

　　有了这些资料的辅助，不敢说如身临其境也能完全满足制定作战计划所需。如果西征叶尔羌汗国时有这种级别的情报参考，过程会顺利很多，结果也会完美很多。

　　可惜啊，统计司上上下下目前只出了王大头和金圭这么两个情报天才，即便把远在欧洲的刘时敏算上，也达不到全方位覆盖的效果。剩下的不能说都是废物，也全是让干啥干啥，缺乏自主性的人形机器。

　　没错，这份详尽的资料又是统计司南洋分部提供的。自打促成了大明帝国与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合作，大头怪已经不满足于在南洋里打转了，而是先一步把触角伸向了西洋，沙廉港就是他的第一个落脚点。

　　为啥选择了沙廉港呢？说起来也是巧合，王大头与葡萄牙海商混得很熟，甚至在其中发展了一些外围情报员，通过互利互惠的方式展开情报收集工作。

　　早在16世纪，葡萄牙人就抵达了孟加拉湾北部，在吉大港设立了居住区和商馆，进而向周边辐射。当时统治吉大港的是阿拉干王国。后世的若开邦和皎漂港，就在阿拉干王国领地内。

　　背靠着若开山脉，面临孟加拉湾，领地狭长，缺乏发展农业的条件，却很适合搞海上贸易。阿拉干人也确实是这么干的，很早以前就热衷航海，并以海上实力著称于孟加拉湾沿岸。

　　但是随着欧洲大帆船的到来，依旧使用桨帆船的阿拉干人没少吃亏。好在仗着数量优势没有让葡萄牙海商们占到大便宜，双方处于一种既合作又防备的状态。

　　到了16世纪末，位于下缅甸的勃固和东吁两个王国陷入了乱战。阿拉干国王一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马上联系了葡萄牙人，要去抢占南部的沙廉港。

　　葡萄牙人自然愿意在东印度海域多一个说话能算数的补给港，谈好条件之后立刻答应了下来。

　　由个叫菲利普的船长领头，纠集了200多名葡萄牙冒险者，在阿拉干王国舰队的配合下进行了突袭，并很容易占据了沙廉港，成为第一任沙廉总督，隶属于阿拉干王国。

第927章 答案在缅甸3

　　菲利普是何方神圣呢？他叫菲利浦·德·布里托，是来自葡萄牙的一名探险船长。他航海的本事不错，可做生意不太灵，几次下来也没赚到什么大钱。

　　眼看着在东方混不下去了，干脆转行做起了雇佣兵。谁出钱多就给谁卖命，曾受雇于阿拉干国王参加过不少次缅甸各族势力之间的内战。

　　成为沙廉总督之后，菲利普有点不满足于当个雇佣兵头子了，打算更进一步，依靠欧洲的先进武器在缅甸南部占据一片地区，也当个国王试试。

　　于是他开始私下里与刚刚被吞并的勃固王国贵族接触，越来越多的借助勃固人的势力有意打击沙廉港的其他族群，其中也包括阿拉干人。

　　到景阳十年（1613），菲利普终于玩现了，彻底惹怒了东吁王朝的阿那毕隆国王，不得不面对上万缅军的攻打，而老东家阿拉干王国也对他不理不睬。

　　经过2个月的激战，沙廉港终于被攻破了，菲利普被插在木杆上慢慢断气，剩余的100多名葡萄牙雇佣兵全成了俘虏，被当做奴隶送到了上缅甸山区，估计能活下来的寥寥无几。

　　“万岁爷，大头怪搞回来的情报不会假，对此役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唯独缅军与葡萄牙人作战这块，学生以为有些夸张。

　　200名葡萄牙佣兵加4000勃固人，还缺乏重火力和弹药，面对12000名缅军和400艘战船，换做陆战都司也凶多吉少。

　　结果只死伤了50名葡萄牙佣兵和1000多勃固人，反倒是缅军伤亡惨重，连军队带民夫都过万了。这故事肯定是葡萄牙人和他讲的，说不定还是酒后！”

　　朱海鸥看着看着就知道这两份情报是谁搞来的了，虽然都是誊写过的，从笔迹上无从分辨。但能在南洋来去自如，还熟知葡萄牙人底细的数来数去也只有一个人，王大头！

　　这家伙总是神出鬼没的，每次突然出现不是要好处就是拉关系行方便。看在皇帝的面子上海军一般都会满足，可没想到好心喂出个白眼狼，拿到了事关海军的情报居然没支应一声，而是直接呈送了皇帝，这不成拆台了嘛！

　　就算有皇帝护着，朱海鸥也得想办法替海军出口气，小小的给王大头扎一针。而且从此以后只要不是公事公办，别想再白白从海军手里拿好处了，想要也成，拿情报换！

　　“小心谨慎是对的，情报不是作战计划，当做参考而已，到底该如何调配兵力是你们的工作。但从这两份情报里，除了作战所需的参数，你是否察觉到了其它的有用信息？”

　　情报是不是百分百准确，洪涛并不关心。在他心目中任何看到、听到的消息都只能当做辅助，能信多少需要靠逻辑推理，而不是在其中挑毛病。真正要挑的是精华，有时候一句话，一个情节都有可能蕴含着很大信息量。

　　“……东吁国王御驾亲征，带兵不过万余，其国力可见一斑。倒是400艘战船着实不少，即便都是中小型桨帆船，也该引起足够的重视。

　　在内河里体型较小的桨帆船反倒比大型风帆战舰更灵活，如果能装备火炮，杀伤力会很可观。

　　情报里多次提到了回旋炮和火绳枪，可见交战双方都有装备类似葡萄牙人用在武装商船甲板上的小型佛郎机炮和西班牙军队使用的前装火绳枪。虽然没有准确数量，同样该在制定作战计划时当做重要参数，避免我军的伤亡。”

　　这个问题朱海鸥回答起来就比较轻松了，分析情报，根据其中的有用信息制定作战计划是参谋的基本功，属于本职工作。

　　“嗯，分析的很好，但眼光还是窄了，只顾着和战斗相关的细节，却忽略了更重要的信息。来，仔细看看这段话，使劲儿想，然后告诉朕有什么发现没有。”

　　做为军事参谋洪涛认为朱海鸥完全合格，可是做为一军统帅又好像差了点什么，比如战略眼光，这也是将才和帅才的区别。

　　前者只会作战，后者能纵览全局，可以从军事、政治、社会、文化、信仰等诸多方面综合考虑问题，再得出更完美的答案。

　　那将才能不能转变为帅才呢？答案是可以，只要经历过的战役足够多，且可以得到启发，慢慢的就会逐渐习惯考虑更多。

　　朱海鸥还年轻，有时间有机会尝试蜕化，做为他的老师就不能嫌麻烦，有机会坚决要进行引导。于是洪涛拿起钢笔，走过去翻到某一页，在其中几句话的下面划上重点。

　　“东吁、勃固、阿拉干……万岁爷的意思是他们之间存在矛盾，可以分而治之？”

　　朱海鸥来回来去看了好几遍，又联系了上下文，终于有了点感悟。但不确定，主要是对缅甸的情况了解太少，无从联想。

　　“嗯，意思差不多，海军若想在沙廉港长期站住脚，光靠武力肯定能做到，可收益就无从获取了。没有银子赚，拿什么去还日月银行的贷款？想获得收益，就得和当地人打成一片，至少得互通有无。

　　按照常理大明海军是侵略者，是敌人，当地人肯定避之不及，短期内不会主动接近。可是菲利普做为侵略者，不光靠武力在沙廉港站住脚了，还经营了好几年，靠的是什么，你们能给朕找出来吗？”

　　这个回答只能算部分沾边，但洪涛还是给予了充分肯定，再顺着思路继续展开，引导着朱海鸥去思考。

　　同时也没放弃王昇，实际上他们俩在智商方面并没有太大差距，只是从小接受的知识系统不一样，思考方式不同而已。

　　“……臣以为东吁国灭掉了勃固国，然并没有令勃固人信服。如文中所写，在沙廉港内与葡萄牙人并肩作战的是4000勃固人，战败之后，勃固人又与葡萄牙人一样被东吁国王当做奴隶贩卖。

　　此情此景如同前朝的女真人，在名义上归属了大明，可内心里一直没有臣服，一旦有机会马上就会起兵作乱，试图脱离大明管制。”

　　王昇也没辜负皇帝的期望，或者叫旁观者清，马上从两份情报中找到了蛛丝马迹，还不是瞎蒙的，而是有活生生的例子。

第928章 答案在缅甸4

　　“哈哈哈，孺子可教也！不错，朕想说的就是这一点。缅甸虽然没有大明幅员辽阔人口众多，可其内部的族群却如过江之鲫，数都数不过来。其中有几个最大的族群都建立了国家，并互相敌对，历史已久。

　　东吁国就是其中一支，称为缅族。在东吁统一缅甸之前，上缅甸地区还有个阿瓦国，是由掸族建立的，与下缅甸由孟族建立的勃固国足足打了几十年，最终却被东吁国当了黄雀，趁机一一击败。

　　国家虽然亡了，可族人还在。上缅甸的掸族退到了北边山区，名义上臣服了东吁国，实际上是在修生养息，积攒力量。下缅甸的孟族也一样，区别是这里平原较多没地方可跑可藏，境遇更糟。

　　这一点从沙廉港的战斗就能看明白，他们宁可支持外国人当头领也不愿意给东吁国王当子民，这是多深的仇恨啊，短时间谁也无法消弭。

　　实际上除了北面的掸族、中部的缅族和南部孟族，在缅甸还有第四支大族群。你们可能没注意到，菲利普做为葡萄牙拥兵是受雇于谁的？

　　没错，他受雇于阿拉干国王。这个阿拉干国是由若开族建立的，他们擅长航海，在印度半岛东侧的海域里很有名。

　　而他们的国王显然也不是守成之君，雇佣葡萄牙人占据沙廉港就是试探东吁国的实力。如果连个港口都攻不下来，下一步他就会率领阿拉干军队大举南下了。”

　　对于王昇的灵光一现洪涛高兴得直拍桌子，笑声响彻大殿。连在门口守卫的壁虎都忍不住探头探脑，想看看是谁能让皇帝如此失态。

　　有这么配合的学生，当老师的马上打开了话匣子，着重讲述了缅甸的民族成分和政治格局。这些情况并不都来自记忆，更多是从阮香江嘴里听来的。

　　“学生明白了，万岁爷是想让海军也学葡萄牙人，联合孟族一起反抗东吁国。或者与阿拉干人合作，一起去对付东吁国！”

　　课讲到这里朱海鸥就全听明白了，其实也没啥难理解的，当初漠南蒙古左右翼六大部与大明为敌，不就是被皇帝利用其内部的矛盾拉拢一派打击一派，最终变成了内蒙古特区。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该拉拢谁、该打击谁！

　　“王昇，你说呢？不用急着回答，慢慢想。王承恩，上些点心吃食！”洪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把目光投向了王昇，并充满了希冀。

　　“陛下如此节俭，令臣无地自容……”王昇对王承恩端上来烤红薯、烤玉米和热可可茶毫无食欲。

　　随着种植规模越来越大，这些东西在民间越来越普及，既算不上不新鲜也算不上金贵，如果想吃，军官食堂里每天都能见到。

　　可做为偌大帝国的皇帝，居然也拿这些普通吃食当点心就显得有些寒酸了，除此之外，还有点让人汗颜。若是比自律，全大明怕是也没几个人能与皇帝比肩，尤其是身居高位者。

　　“啧，少说废话，回答朕的问题！”

　　洪涛还真不是故意在臣子面前表现节俭，他对吃始终都是一个态度，越简单越好。玉米、白薯好保存又解饿，平时放在炉子上不用烹调，烤一会儿就熟了，拿起来就能吃，味道嘛……至少不难吃。

　　“……呃……常言道同行是冤家，阿拉干人善航海，如果扶持他们将来说不定会培养出劲敌。臣以为孟族更为合适，他们所处之地大多是平原，不缺水源，用来种植稻谷、甘蔗最合适。”

　　刚拍了一巴掌就遭到了迎头痛击，王昇赶紧把注意力收回来，再次集中到缅甸问题上。经过吃半根玉米的时间，才小心翼翼的给出答案。

　　“你呢？”洪涛啃着老玉米又把问题重新扔给了朱海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