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城主和贵族们宁可少吃一顿饭，饿着肚子也要凑出粮食劳军，不是感谢咱们吓跑了奥斯曼败兵，实际上没有咱们，败兵也不会来此趁火打劫。

　　他们更不是怕我们，而是怕岸上那些信奉逊尼派的巴士拉民兵。这些粮食和船奴就是贿赂，希望朕能约束手下别再抢一次了。

　　这里的田地还算肥沃，又有河水流过，只要再坚持两三个月就能收获。粮食少了可以用椰枣果腹，但被趁火打劫了怕是要死很多人啊。”

第1179章 蛋壳上有条缝

　　洪涛倒不是想让军官们明白各国的律法差异，而是在趁机为自己推行的政策背书。民族同化政策在大明已经实施了近二十年，效果有，但非议也有。

　　从朝廷到民间，也包括军队里，都有各种各样的不理解，想不通皇帝为啥费尽心思非要让各族人往一起掺合，主要是太耗费财力，每年花在这上面的钱粮比军费支出还多。用这些钱多造几十艘战舰、多训练几万陆军不好吗？

　　该如何向臣民们解释这么做的用意呢？除了由基层官员和报纸进行宣传之外，现实的案例更容易让人接受。

　　现在就是最好的例子，不用费太多话就能让军官们深刻认识到民族、宗教隔阂对国家的伤害有多重。他们都是中高级军官，自身理解了，还会影响更多官兵的想法。

　　而每个士兵也都有家人、族人、邻居、朋友，他们回去同样会把所见所闻讲述出来，影响力一点不比在报纸上成篇累牍讲大道理弱。

　　“我说这一路上他们为什么总有事儿干，时不时就能找到些给奥斯曼军队提供帮助的人，合算是在拿大军当幌子清除异己。陛下，不能再让他们这样干了，最终的恶名会全怪在我们头上！”

　　听了皇帝这番讲述，马上有人提出了建议，且非常愤怒。被人欺骗的感觉肯定是很不好的，如果没有皇帝在此，这些年轻军官恐怕就得对巴士拉城民兵们下手了，就算不采取极端方式，估计也得令其就地缴械。

　　“你说呢？该不该采取行动阻止他们之间的争斗？”洪涛没有做决定，而是转头去问塞特尔。

　　“……学生以为只要对大军作战没影响，就不该插手他们之间的事情。”这次碎嘴子没马上回答，迟疑片刻才给出解决方案，两个字，不管。

　　“为什么要这样做，理由呢？”洪涛仍旧没说成与不成，继续提问。

　　“科尔沁族群里有很多小部落，也不都是一条心，经常为了草场好坏、水源多少争来争去，大打出手互有死伤。每当有族群首领前来告状，父亲就会把我和哥哥叫到帐里旁听。

　　我哥哥曾经问过父亲，为什么明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却不事先去制止，非等有人死伤，把事情闹大，才假惺惺的凑在一起评议。

　　父亲和我们兄弟说，想当好台吉不能只讲道理，还要看结果。谁对谁错不重要，不让族群因此分裂才是重点。

　　争斗两方只要不太过分，死几个人反倒是好事。他们谁也斗不赢谁时就会来找大台吉讲道理，这时才是展现公平的时候，要按照规则办事，大家才会心服。

　　学生不知道父亲说的对不对，这里的情况倒是和当初的科尔沁部有点像。既然不是大明领土，也就不能用大明律办事。他们有他们的规则，打累了自然会找更厉害的人讲道理。

　　以前这个人应该是奥斯曼苏丹，现在陛下将奥斯曼人打败了，他们就得来找陛下做评判。到时候按照什么规则办，就得听陛下的了。”

　　塞特尔并没有就事论事，而是讲起了他小时候在部落里的亲眼所见，还有奥巴大台吉的处理方式。然后从中寻找共同点试图理解、消化、吸收当年父亲的教导，并学以致用，拿来对照眼下的此情此景。

　　“嗯，奥巴台吉很有智慧，可惜走得早了些，没来得及把道理讲全，今天朕帮他补上这一课。你带着通译去与这里的城主交涉，问他愿不愿意出兵与朕一起同行。

　　如果他愿意，还不是很勉强，再去和巴士拉城的民兵首领讲，让他们停止前进，保护好巴士拉到塞马沃城的沿途补给船只，再往前就不用管了。”

　　如果说之前只觉得塞特尔是个可教之才，现在洪涛对他的感观又提高了一个档次，可以划入重点培养名单了。

　　不得不说的是，出生于富贵权势之家的孩子总体上要比穷苦人家的孩子起点高。不是因为他们看得起书、上得起学，而是言传身教和见多识广。

　　就像刚刚说过的例子，如果他父亲不是科尔沁部的首领，即便个人再聪明好学，也不太容易接触到这种层面的尔虞我诈。

　　没错，就是尔虞我诈，想在群体之中出人头地，除了才华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学习如何害人。权力是有数的、位置也是有数的，相比起来竞争者的数量太大了，只有不断击败对手才能脱颖而出。

　　靠什么击败竞争者呢？比人品是一项，比学识是一项，拼运气也算一项，统称阳谋。但越往高处走，这些技能带来的加成就越不明显，这时候就必须得用上阴谋了。

　　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假仁假义、貌合神离、借刀杀人、含沙射影，凡是能把竞争者打败的手段都得用，谁玩的熟练、巧妙，谁笑到最后的可能性就大。

　　历朝历代的统治者们都号召人心向善，忠君爱国，没听说谁要把官员都培养成阴谋家的，洪涛这么做就不怕将来让一群小人环伺，早晚被算计吗？

　　能这么想的百分百都是民众出身，历代统治者要求忠君爱国、仁义礼智信的对象不是官员，而是百姓。他们希望百姓都做善良的君子，因为君子羁绊太多，比较好管理。

　　但做为统治者就不能当君子，也是一个道理，羁绊太多，无法全身心的为国家、为百姓谋利，也守不住江山社稷。

　　在外交场合里，满嘴瞎话、下套害人无法避免，君子能做好吗？在战场上虚虚实实，为了赢取胜利杀得尸山血海，君子下得去手吗？

　　与其它国家斤斤计较、瑙铢必较，君子拉得下脸面吗？乔装打扮潜入它国，尔虞我诈无所不用其极，偷取情报搞破坏，君子们放得下身段吗？

　　凡是对国家有好处的事情，与君子之道都有本质冲突，反倒特别适合小人的处世哲学。

　　实际上小人并不可怕，他们特别单纯，都是奔着利益去的，而且可以讨价还价，善于妥协、愿意合作、需求有限、容易满足，是官员的最佳人选。

　　洪涛不怕小人，因为他拿的出小人的需求，可以与之交换共赢。可他拿不出君子所求，更满足不了君子的思想追求。

　　更可怕的是很多君子不纯粹，看上去比谁都像君子，骨子里却比小人还小人。他们飘忽不定难以捉摸，非常不容易满足，还具备很强的腐蚀性与破坏力，所谓伪君子也。

　　洪涛希望朝廷里都是脚踏实地、斤斤计较、明码标价、长袖善舞的真小人，不愿意看到一群指手画脚、口若悬河、眼高手低、避实就虚的伪君子。

第1180章 蛋壳上有条缝2

　　“……陛下如此安排必然含有深意，学生斗胆求解。”

　　这个命令把后甲板上的一众军官参谋全都听得大眼瞪小眼了，不是说不插手当地人的宗教纷争嘛，话音还没完全被风吹走，怎么意思又全变了。

　　还是塞特尔胆子大，非但没马上执行圣谕，还想让皇帝给出解释。这种话除了杜文焕和丁顺那样的高级军官，没谁敢说，军中可没有廷议制度，大元帅的命令就是最终裁定，执行了没错，质疑了就是抗命。

　　“朕的举动明显是在给这里的什叶派撑腰打气，用行动告诉他们变天了，不再是占大多数的逊尼派说了算。你们都没看出来？”

　　洪涛没有追究塞特尔的抗命之举，转圈看了看每个人，见到一双双充满迷茫的眼神之后，挤出了一脸的失望。

　　“可陛下如此做又是为何呢？”

　　听到皇帝的解释，众人更纳闷了。这么明显的举动肯定是能看懂的，可就是因为太明显了才不像皇帝有意为之，肯定还有更深的算计。

　　“还能为何，无非是想挑起他们之间的怨气！帝国不会在这里派驻大批军力，如果他们都相安无事就该琢磨如何排外了。

　　想让自己舒服，最简单的办法就让别人难受。支持弱者打压强者是最管用的平衡手段，使其内耗不断，无法团结，外人才有机会左右逢源。

　　另外就是奥斯曼的问题，想把他们的影响力彻底赶出美索不达米亚地区，最强有力的支持者就是长期受他们压制和排斥的什叶派。

　　但要注意分寸，不能过于刺激此地的逊尼派族群，毕竟他们才是大多数。一旦让什叶派做大做强，很可能会引来另一个麻烦，波斯人。

　　到底该怎么与当地各族相处是个非常复杂的问题，具体细节要等总参谋部收集到足够情报之后再做相应的计划，现在还不能确定。朕只是讲讲大方向，你们心里明白就成。”

　　随着一步步深入内陆，当地的具体情况也让洪涛越来越不乐观。击败奥斯曼军队并不算难，本来这片地区也不是奥斯曼帝国的膏腴，在没有绝对把握的前提下，穆拉德四世不会派遣主力南下与明军决战。

　　可是在赶跑了奥斯曼势力之后，此地该如何规划就很麻烦了。除了两大教派之间的倾轧，它们各自内部还分出来诸多派系，也有互相看不顺眼的，一旦外部压力减弱，很大可能会发生内斗。

　　让当地各部族之间不能团结起来一致对外是大明帝国利益所在，必须做到。保证两河流域局势稳定，又关系到大明货物的销量，同样必不可少。

　　既要捣乱，还要维持稳定，这个活儿确实不太好干，紧了不成松了也不成，很难掌握好分寸。

　　好在洪涛并不太着急，更不会要求一步到位。这次远征主要是为了消弱奥斯曼帝国的实力，防止其在西亚做大做强，影响大明帝国扩张脚步。

　　次要才是是为了救王大头和打通商路，这两件事都属于没有任何把握，也不会投入太大精力的捎带手行为，有一搭无一搭，成了更好，不成也不强求。

　　听上去好像很冷酷，没人性，王大头为国效力多载，此时难道不应该是无论代价拼尽全力搭救吗，怎么可以算捎带手呢。

　　实际上能捎带手就已经很重视了，如果把国家比喻成一架车子，个人则是零部件。一架车上有成千上万的零部件，每一个都在为车子出力，都很重要，但也都不是唯一。

　　之所以设计成如此多的零件，除了要满足功能之外还有个目的，方便随时更换。

　　零件的存在只是为了让车子跑起来，车子一旦跑起来了，轻易不会因为掉了个钉子就刹车掉头去寻找，最常用的方式是换上个同样的新零件。

　　如果不是西亚这边的战略位置太重要，还有大明帝国需要的石油资源，即便洪涛再看重王大头的才华，也不会出兵搭救。

　　大概率会礼部派遣官员去和奥斯曼人谈判，用双方都认可的方式把人换回来。顶多再让顾问处派人秘密潜入当地寻找关押地点，看看能不能搭救，仅此而已。

　　“……陛下，学生现在反悔，不想留下来当都指挥使，是不是晚了？”

　　军官和参谋们越听越明白，心情也越来越轻松，唯独塞特尔越听越沉重。他已经意识到有可能新建的阿拉伯舰队是做什么用的了，面对如此错综复杂的状况有点想打退堂鼓。

　　“晚倒是不晚，朕可不是找不到人来做都指挥使，只是觉得你和此地颇有渊源，应该会更有兴趣和干劲儿。要是朕想错了，也不勉强。”

　　对于塞特尔关键时刻掉链子的表现洪涛倒是没批评。确实难，也确实没有指挥战舰纵横四海畅快，人各有志不必强求，如果个人不喜欢，强迫上任工作也干不好。

　　“渊源……学生不知何来渊源？”

　　“你的祖先曾经到过这里，还建立了伊尔汗国，定都大不里士。在祖先曾经战斗过的地方建功立业，是不是很有意义？”

　　为了让塞特尔心甘情愿的在这里驻守，洪涛又开始画大饼了。这次的馅料比较古老，包含了祖先荣誉的成分，听上去好像挺美味的。

　　“……听我父亲说，科尔沁的祖先是哈布图哈萨尔，他一生从未到过此地。”

　　可惜塞特尔并不太吃这一套，他虽然不是从小进入海户司学习，却也和他父亲那一代蒙古人有着很大的不同，对族群的荣辱不是特别上心，这主要还是得益于洪涛坚持搞的民族同化政策。

　　“哈不吐哈萨尔是成吉思汗的弟弟，旭烈兀是成吉思汗的孙子，论起来也该是你们孛儿只斤的祖先吧！”眼看画大饼有点忽悠不住了，洪涛只好强词夺理，使劲儿往根儿倒。

　　“……这也太远了吧！学生学了一身航海的本事，却未曾参与过正经海战，有负皇恩。若是可以得偿所愿，毕生愿为陛下守卫此地，再无怨言！”

　　结果塞特尔还是不吃这一套，但也没给脸不要脸，非要让皇帝把命令收回去，而是婉转的提出了一个交换条件。

第1181章 有人坐不住了

　　“海战……夏威夷基地还未建成，此时谈论美洲为时过早。就算真要东征，也是从各都司抽调精锐组建多个舰队，人选由都指挥使举荐，海军参谋部考察。只要不影响舰队运转，朕没说过不能自荐。”

　　是什么条件呢？一提海战洪涛马上就明白了。别看夏威夷海军基地还没建好，却已经被很多海军将领盯上了。

　　和陆军相比，海军的侵略性更强，也更倚重战斗获取功勋。什么地方有仗打，在什么地方任职晋升的就快。

　　另外海军官兵做为技术兵种，服役年限普遍要比陆军长很多，谁也不想到了五六十岁肩章还是蓝的，反倒让三四十岁的后辈扛上了红肩章。

　　能不能答应呢？太能了，升了都指挥使同样也是海军将领，照样得指挥舰船作战。多他一个不多，派过去打一两次海战再调回来就是，愿望满足了，干活儿也就该更上心。

　　这就是洪涛喜欢选真小人当官员的原因，各自需要什么都明明白白讲清楚，谈得拢就合作，谈不拢就拜拜。不像君子那样有啥需求不直说，非得绕着圈子让人猜。

　　更不能像伪君子，嘴上说一套，心里想一套，手中干一套，眼睛还盯着一套。不用多，朝廷里有三分之一这样的官员，自己整天就啥也别干了，光揣摩心思玩吧。

　　“学生领旨，陛下万岁、大元帅万岁！”价格谈好了，塞特尔马上转忧为喜，单腿跪地右拳平胸，狂拍皇帝马屁。

　　“你们最好不要学他，和朕讲条件获利比较高，风险也很大，若是不想年纪轻轻就去海运都司运货，最好试也不要试。”

　　一君一臣这番对话就发生在旗舰后甲板上，全被周围的军官和参谋们听得真真切切，马上也有人跃跃欲试，打算仿效塞特尔毛遂自荐。洪涛比他们快了一步，立刻出言制止。

　　“陛下，通讯船来了！”这时桅杆上突然吹响了铜哨，操帆长站在舵台后面仰头看了看旗语，把瞭望手的发现大声汇报出来。

　　“怎么这个时候来……让护航船只仔细检查之后再放行！”

　　自打皇帝率前锋部队抵达法奥港，海军的通讯船就以最高频率来回传递着消息，且有固定时间，每隔一天来一次。每批两艘，携带相同的文件，防止沿途出现意外。

　　但昨天中午通讯船已经抵达过，今天又来了，很明显不是常规状态。现在洪涛最怕听到意外、特殊这些字眼，远离中枢，鞭长莫及啊。

　　可是怕什么来什么，通讯船上的海军参谋在拿到皇帝的亲笔回执之后，从怀里摸出个长方形的小木盒。

　　这玩意是通政司用来传递最高级别信件用的，上面有通政司与司礼监的双重漆封，只能由皇帝本人打开，旁边还不许有闲杂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