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和新兵的区别一部分体现在技能上，还有一部分就是心理。当一个人对战争已经习以为常时，可以忽略情绪影响，更理智的思考和选择。

　　洪涛虽然没像老兵那样与敌人近距离厮杀过，但他指挥过的战役并不少，也有些习以为常，对即将爆发的战斗非但没有半点畏惧，反倒有些期盼。

　　想一想枪口喷吐着火舌、子弹穿透肌体、人仰马翻鲜血四溅的场面，体内就会分泌多巴胺，手指头就忍不住要去碰扳机。

　　“万岁爷仁慈！”

　　听了这番解释，王承恩疑虑尽消，从蹴鞠队员手里接过装完弹的火枪用棉布仔细擦拭过，确保没有油渍才整整齐齐摆在皇帝右侧。对于皇帝给出的惩罚方式，他认为和奖励差不多，基本不会有士兵受罚。

　　不知道是路途太难走，或者是沟通不太顺畅，奥斯曼人的集结速度异常缓慢。东边的天空已经发青了，地面上才传来了隐隐的震动。

　　无数只骆驼蹄子踩在戈壁上，即便不奔跑也很气势磅礴，扬起的烟尘随风飘散，几公里之外都能看到。

　　“五千……又一个五千……三个五千……万岁爷，敌人大概数量在一万五左右，都是骑兵，携带有部分辎重。眼下一部分由西向东来，一部分绕向了西南，最近的距离还有2公里！”

　　最先看清楚的敌人的当然是热气球上的瞭望手，不大会儿功夫，两面小旗子就在吊篮里挥舞上了。王承恩不光要给皇帝当装弹手，还兼职观测员，不等通讯兵来汇报就把大致敌情翻译出来了。

第1196章 骑兵荟萃

　　“让平头带着卫队去南边协防，来把脑袋借朕用下……使劲儿，嗳，成了，把望远镜递上来。”

　　眼看东边的天际线已经露出了鱼肚白，洪涛放下步枪，按着王承恩的脑袋爬上了车顶，举起望远镜对准了正西。

　　在这个距离上骑兵没法直接发起进攻，光整队又要耗费半个多小时，索性别傻等着了，先看看其真面目再说吧。

　　“嗨，有点意思啊！来来来，朕拉你一把也上来看看。今天你算是抄着了，看一次少一次。”

　　举着望远镜瞄了几分钟，洪涛伸手又把在车下翘首期盼的王承恩拉了上去，一边絮叨一边把望远镜塞了过去，表情有点小兴奋。

　　“这个……万岁爷，这些骑兵是何来历？怎么背生双翅，难道是雷震子的同族？”随着双方距离逐渐拉近，天色也越来越亮，王承恩在望远镜中看到了一副很诡异的画面。

　　远处的骑兵队伍阵势非常浩大，从西向南绵延不绝，一眼望不到边。其中有些还算正常，如包裹着头巾戴着小红帽的，再如脑袋上戴着铁盔的，还有帽子高高插着羽毛的。不同装束的骑兵各成一堆，泾渭分明。

　　但有一支骑兵队伍的装束超出了王承恩的认知，他们每个人的后背都有两个东西高高耸立，还左右分开，很像翅膀。虽然跟着皇帝这么多年，早就不相信世界上有神鬼，可突然看到此景也难免含糊。

　　“戴小红帽裹头巾的就不提了，从法奥港到这里总能看到，打仗很一般，逃跑倒是好手。”洪涛又向下面的卫队要了一副望远镜，开始给王承恩讲解。

　　第一个、也是数量最多的就是西帕希骑兵。对于这支奥斯曼帝国常备武装力量洪涛觉得名不符实，与近卫军团相比战斗力有点低，仅能起到骚扰作用，遇到强敌时鲜有发挥，至少对垒明军时没见到高光时刻。

　　“带着铁盔的应该不是奥斯曼军队，很可能来自欧洲，叫做枪骑兵。他们原本都是穿全身盔甲，手持长矛的重骑兵，后来随着火枪普及，盔甲不再能有效防护，逐渐演化成在马背上使用卡宾枪的火铳骑兵了。

　　实际上这可能就是骑兵的正确发展方向，既可以冲锋又能原地防御，还比纯粹的步兵机动性高。北方几个都司里都有类似的千户，大多成员来自牧民家的孩子。”

　　第二个被认出来的是枪骑兵，他们的特点也很明显，金属头盔还带着全身甲胄的形状，但手里的武器从几米长的骑枪换成了几尺长的卡宾枪。

　　有的读者可能会问，17世纪欧洲出名的不应该是龙骑兵吗？答案是否定的。龙骑兵是翻译错误，它的名字是德语中的携带，与龙的单词写法相近。

　　原意是骑着马的步兵，使用更重、口径更大、更长的燧发火枪，不太适合在马上作战。龙骑兵的战马也是骑兵里最次的，甚至都不是战马，还有骡子，只为了赶路用，作战的时候依旧要下马当步兵。

　　“帽子高高，插着羽毛的骑兵比较出名。骠骑将军你肯定听过，他们叫骠骑兵，使用的武器是马刀和短矛，来自欧洲东部的匈牙利，以冲击凶猛著称。可惜不管多英勇的骑兵在子弹面前都无力抗衡，属于他们的时代过去啦！”

　　第三个被重点介绍的骑兵队伍最整齐，服饰也最漂亮，深色的衣裤配上金色扣袢，还有标志性的斗篷。然而话锋一转，洪涛对他们的将来很不看好，往往一个时代的强者最容易成为下一个时代的弱者，这是历史规律。

　　“嗳，该轮到雷震子了啊。你要看仔细，他们背后的不是真翅膀，是用木棍和羽毛做的假翅膀。名字呼之欲出，叫做翼骑兵，长了翅膀的骑兵。

　　听上去很有想象力，看着也挺威武，可惜假的就是假的。如果他们不能从历史的光环里及时走出来，总抱着祖先的荣耀不放，很快就会被时代无情的抛弃。”

　　最后介绍的骑兵种类也很有名，波兰翼骑兵。洪涛只在电影里见过他们作战的场面，还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从波立联邦与奥斯曼帝国作战的结果上看，战斗力远不及其装饰那么漂亮，顶多和西帕希轻骑兵打个五五开。

　　如果他们能把后背上的翅膀拆掉，多在如何有效杀伤敌人方面投入些精力，战斗力没准还能增加点。过于注重外表的士兵和武器都不合自己口味，用中文讲就是本末倒置。

　　杀人就是杀人，想方设法琢磨怎么杀的快、杀的省事、杀的效率才是敬业，弄些花里胡哨的玩意，难不成能把敌人吓跑？

　　“怎么都是欧洲人？奴婢记得万岁爷曾说过，奥斯曼人与欧洲人是死敌，双方打了上百年死伤无数，难不成又和好了？”

　　要论不学无术，整个蹴鞠队、连同海户司、再加上皇家学院，二十多年的毕业生里王承恩认第二，没人敢当第一。

　　他整天守着无所不知的皇帝，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和情绪不好，什么时候想问就什么时候问，学习条件比任何人都优越。

　　结果过了这么多年，除了闲聊天时真不明白需要问问，比如现在，其余时间坚决不问东问西，也坚决不学习，气煞旁人。

　　“是死敌没错，可遇到更强大的敌人时，杀父仇人之间也能亲密无间。这就是政治，穆拉德四世和斐迪南三世在这个问题上都给出了正确选择，也做出了正确努力，对得起他们的国民。”

　　可洪涛还就不烦王承恩，因为他从来都认真听课，至少表面上特别认真，半点不耐烦都没有。听没听懂另论，态度端正也算优点。

　　“奴婢还是不太明白，为何大明惩戒奥斯曼人，却会被欧洲人视为死敌？”这次王承恩认真听了，可惜没太听懂。

　　欧洲各国的大致情况他知道，整天帮皇帝整理奏折公文、参加御前会议，不想了解都不成。奥斯曼帝国长期攻打神圣罗马帝国，甚至陈兵都城维也纳，还在欧洲大力推行伊斯兰教，不管怎么算也是欧洲人的死敌。

第1197章 皆为利来

　　而大明一直都在亚洲东部和中部活动，除了把西班牙人从吕宋赶走，又在好望角狠揍了英西联合舰队之外，与欧洲各国的交往远远多过争端，别说死敌，连仇人都称不上。

　　这次大明出兵阿拉伯地区的目标很明显，理由也很充分，实际行动更证明了只是惩罚穆拉德四世撕毁合约、扣押大明使节，和欧洲人根本挨不上边。

　　按照常理推论，即便欧洲人想趁火打劫，也该站在大明这边痛打落水狗，趁着奥斯曼帝国自顾不暇的机会跑过来占些便宜。比如恢复耶路撒冷王国，再比如夺回圣城。

　　但现实却完全相反，欧洲人打着恢复耶路撒冷王国的幌子，居然与奥斯曼军队合兵一处前来偷袭大明陆军，太匪夷所思了。

　　“这事儿说来就有点话长了……成吧，讲到哪儿算哪儿，你若是真想知道，战后再提醒朕补上。”

　　大战一触即发，不是讲课的好时机。可王承恩的问题并不算幼稚，估计还代表了大明朝廷里很大一部分朝臣的思维模式，很有必要讲一讲。洪涛举起望远镜看了看，远处的骑兵好像还在列阵，没有马上发起进攻的迹象。

　　“你知道奥雅妮总理的老家是何处吗？”

　　“……好像叫托斯卡纳公国，在万岁爷的地图上那地方叫意大利，和建设部的熊侍郎是老乡。”

　　“对，奥雅妮总理之所以对银行这么熟悉，就因为她来自托斯卡纳公国的佛罗伦萨，属于一个很大的世家，姓美第奇。

　　这个家族祖上并不是贵族，而是平民，但在短短几十年间却成为了当地首富，靠的就是银行业。

　　既然美第奇家族这么富有，奥雅妮为什么要远嫁到西班牙，丈夫还是个有名无实的小贵族呢？原因也出在银行业上了。

　　这里是意大利半岛，这里是地中海东岸，这里是波斯湾和红海，从地图上看出点眉目没有？”

　　洪涛讲述复杂事物的方式有些与众不同，经常东拉西扯，先铺垫一大堆看似没啥用的信息，然后再猛的拐回主题上去。这次也不例外，一开始就偏离了主题很多，说起了奥雅妮的出身。

　　“呃……奴婢愚钝，半点也没看出端倪。”王承恩自然听不明白，他倒是光棍，一点脑子也不想动，直接就放弃思考了。

　　“银行业只能在经济繁荣的地区有发展，大概在二百多年前，也就是我们的宋朝，来自东方的货物由于航海技术限制不能绕道好望角，只能通过阿拉伯商人按照我们这次行军的路线，一点点运到地中海东岸，然后装船运往欧洲。

　　干这个生意的商人里有一群脑瓜非常灵活，也善于航海，于是就造了很多大船，专门把欧洲的货物运到地中海东岸出售，再把亚洲的货物运回去，从而赚了大钱。

　　这群人后来建立了一个城邦联盟，就是威尼斯共和国。大概位置在半岛与大陆接壤的地方，这里距离佛罗伦萨和托斯卡纳公国就不太远了。

　　有了大量东西方货物流通，不光威尼斯共和国，连带着意大利半岛北方的几个小国家都富裕了起来，其中以佛罗伦萨为最。因为这座城市里出了个美第奇家族，专门经营银行业务，为各行各业提供贷款。

　　但好景不长，自打阿拉伯帝国被奥斯曼帝国取代，后者又与欧洲连年征战，这条商路就处于荒废状态。再加上航海技术的发展，大宗货物由船运回欧洲更划算些。

　　于是意大利半岛和佛罗伦萨也跟着衰落了，更容易停靠大海船的西班牙、葡萄牙、荷兰成了新的经济热点，钱也都流向了塞维利亚、阿姆斯特丹。

　　货物少了，经济衰退，钱也都跑了，美第奇家族的银行业自然受到了影响。奥雅妮总理家只是和美第奇家族有亲戚关系，经营的银行很小。连主家都扛不住了，她家的银行自然难逃倒闭厄运，这才不得不远嫁西班牙。”

　　关于奥雅妮的这段私人信息洪涛一点没瞎编，百分百都是听本人自述。只不过奥雅妮不是讲给他听的，而是与皇后聊天。算偷听吗？肯定不算，皇后知道了，就代表皇帝知道了，很符合逻辑。

　　“想不到奥雅妮总理也是个苦命孩子……”但王承恩真不知道这段，听得很有感触，眼圈都红了。

　　“朕是让你替她和她的家族兴衰感动吗？”结果遭到了皇帝厉声喝问，洪涛说了半天，不是在扯家常，而是在做启发式引导。

　　“……万岁爷息怒。奴婢以为应该是……商路，若大明打通了商路，就能把货物卖到欧洲去……呃，好像不太对，这样的话最高兴的正是威尼斯人，他们为何还要出兵前来帮助奥斯曼人！”

　　现在洪涛就算拍桌子王承恩也不怕，类似的场景太多了。每次皇帝给自己讲课，开始都是风和日丽的，但讲着讲着肯定雷电交加。

　　具体需要多久，要看课题的复杂程度，越复杂，暴风雨来的越快。但也仅仅就是骂几句笨蛋而已，从来没因此受过处罚。要是还能顺着皇帝的意思找出正确答案，说不定还能获得夸奖。

　　可这次的题目好像有点过于复杂了，顺着皇帝的意思捋下去居然是矛盾的。肯定不是皇帝讲错了，那就是自己又猜错了。

　　“确实是商路，只是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威尼斯人肯定想恢复商路，这样他们就又能两头赚钱了。

　　可他们又不想让大明完全控制整条商路，那样就失去了议价的权力，只能听从大明商人的摆布，成了单纯跑腿挣辛苦钱的。

　　最有利的局面就是我们打通了大部分商路，把奥斯曼人的势力从两河流域赶走。但最后通往海边的这段得控制在他们手中，逼着大明与之谈判，从而获得更多利润。

　　朕这些年在国内一直鼓励商业发展，也一直在扶持商人群体发展壮大。但商人如果真的做大做强了，又会像威尼斯人那样视利润为唯一，为此不惜发动战争。

　　你要引以为戒，不要把商人当做好人，也不要把他们当成坏蛋。世界上的任何事、任何人，都没有绝对的好坏，只有程度不同。用好了就有利，用不好就有害。要收放有度，过犹不及。”

第1198章 万马奔腾

　　威尼斯人为什么要派遣雇佣军与奥斯曼帝国并肩作战，洪涛自打收到总参谋部的密信之后就有了大致结论，其中缘由并不复杂，说白了还是一个字，利。

　　但细节肯定不是这么简单，当权和利凑到一起时简单的事也会变得复杂。具体到这件事里，威尼斯人只不过是站在前台的操控者，真正拿主意的应该还是神圣罗马帝国，或者说哈布斯堡家族。

　　理由嘛，太简单了，只要抬眼看看前面那些正在列队的匈牙利骠骑兵、波立联邦翼骑兵和不知道来自什么地方的枪骑兵就是答案。

　　威尼斯共和国富有不假，但只靠钱是雇不来这些骑兵的。他们都是各国的精锐，唯有哈布斯堡家族才有这个能力。

　　近卫军团的俘虏德尔维什不是说了，费迪南三世的特使曾在近期秘密造访了伊斯坦布尔，穆拉德四世与之密谈过后才突然改变了对苏伊士港和谈的态度。

　　斐迪南三世与穆拉德四世到底为什么能一拍即合，现在真猜不出来，而且可能永远也没有准确答案。这些东西就没必要给王承恩讲了，讲了也听不懂，白费口舌。

　　“……穆拉德四世是昏君，若是来找万岁爷请教肯定没必要损兵折将，得到的也比威尼斯人给的多。”

　　实际上简化过的理论王承恩还是没完全听懂，尤其是有关商人阶层的地位问题更是一头雾水。不过他有他的思维模式，也得出一个结论来。

　　“滴滴答……滴滴答……”这下该轮到洪涛咧嘴了，讲了半天真如同对牛弹琴，不知道该夸还是该骂。正琢磨着怎么定义穆拉德四世的功过，嘹亮的铜号声此起彼伏，战斗开始了！

　　奥斯曼联军一开始就投入了全力，从西到西南方向上五六个骑兵阵几乎同时启动。仅仅只是小跑，大地就被上万匹骆驼的大脚丫子踩出了鼓点，站在车顶也能感受到震撼，扬起的烟尘更是遮天蔽日。

　　估计他们也明白，此战双方谁也没有第三条路可选，既决胜负又分生死。此时明军的主力正在山区里鏖战，大营肯定空虚，全力一击速战速决才是胜利的保障。

　　“万岁爷快下来，上面危险！”

　　见到皇帝还站在车顶举着望远镜观瞧，王承恩有点忍不住了。虽然餐车在第二道防线后面，可敌人也有火枪，万一哪颗子弹不长眼飞过来可就篓子了。

　　“别瞎鼓噪，此等万马奔腾的景象实难再见，朕是罪人呐！”洪涛不为所动，依旧站在车顶，望着远处越卷越近的烟尘喃喃自语。

　　在他的认知里，骑兵作战是人类战争史上最具观赏性的场景之一。与海军战舰用大炮互喷、螺旋桨飞机在空中斗狗并列。

　　高速冲刺的坐骑、整齐的队列、鲜明的战甲、摧枯拉朽的气势，足以令在场的所有人血脉喷张，豪气冲天，忍不住想跟上去猛冲猛砍。

　　可惜随着热武器的大量应用，这个历史悠久的兵种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尤其是后装线膛枪的列装，把充满男人阳刚之气的场面变成了屠杀场。

　　不是猜，而是亲眼所见。曾经横扫欧亚大陆的蒙古骑兵在火枪和火炮面前放下了弓箭；能让蒙古骑兵俯首帖耳的女真骑兵在枪林弹雨之下垂头丧气；叶尔羌、布哈拉、哈萨克骑兵的弯刀入鞘，不敢东进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