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能不能从下至上，鼓动支持日本民间发起武装暴动推翻德川幕府呢？但凡是熟悉日本历史的人，绝不会产生这个念头。

　　日本几千年来就没发生过全国规模的农民起义，能有上万人反抗就算屈指可数了。而且也不是由纯粹底层领导的，其中不乏大名的家臣和武士，严格算起来还是贵族之间为了权力的倾轧。

　　换句话讲，日本这个民族骨子里就没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观念，凡事都要讲等级。有道是淮南为橘、淮北为枳。没有合适的土壤，再好的种子也结不了果。

　　渗透高层、鼓动底层都不成，想祸乱国家还有一招，那就是宗教。能不能用宗教来影响日本民众，然后徐徐图之呢？

　　答案还是否定的，因为基督教已经试过了，倒是取得了一定效果，但影响力也仅限于有数的几座港口城市，还是昙花一现，很快就被彻底镇压了。听说幕府军队在九州岛杀了上万人，几乎把一座城里参与造反的人全灭了。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难道日本就是一块铁板，找不到缝隙可钻吗？洪涛必须说不，他号称大绿豆蝇，最拿手的就是找缝隙下蛆，哪怕真是块铁板也得钻个洞。

　　问题是世界上真没有铁板一块的政府，包括大明。所以他这只大绿豆蝇才能百试不爽，走到哪儿把蛆虫下到哪儿。而在日本的身上他也早早的钻了几个小眼儿。

　　大谷光道就是其中之一，也是目前为止影响力最大的一只蛆。他在大明蛰伏了几年之后，以显如私生子的身份返回日本，在东播磨国旧地建立了光明寺，成为第一任主持。

　　如此大张旗鼓的表明私生子身份，还建造寺院，难道东西本愿寺和幕府都不闻不问吗？当然不可能，可惜他们没能力铲除大谷光道，或者叫不敢。

　　东播磨国的大名是别所氏，大谷光道的母亲叫别所枝子。没错，别所氏是大谷光道的姥姥家。虽然这位大名因为站错队被丰臣秀吉给灭了，别所氏的领地也烟消云散，但并没有绝后。

　　由于别所氏与八上城的波多野氏、荒木氏、毛利氏私交甚好，尤其是毛利家族在关西势力很大，藏起几个老朋友的后人还是没难度的。

　　有了别所氏后人的暗中接应、再加上大明僧人的身份加持，以及毛利、荒木等家族睁只眼闭只眼的协助，大谷光道才得以在祖辈生活战斗过的地方拥有了一块靠近海边的小领土，再打着宗教的幌子建造寺院。

　　另外不得不提的是，在建造光明寺以及容留大谷光道的问题上，兵库津和大阪商人团体也起到了很大作用。正是他们通过各种手段在幕府高层不停游说，才让事情变得模棱两可起来。

　　那兵库津和大阪商人为什么如此不惜余力的支持大谷光道呢？一个字，钱！

　　大谷光道返回日本时，除了本愿寺显如私生子的身份之外还有个新身份，京城隆福寺主持。隆福寺乃大明皇家寺院，皇家寺院的主持身份可不低。

　　光身份高只能吓唬吓唬人，起不到决定性作用，真正让兵库津和大阪商人趋之若鹜的还是他手里拿着的圣旨。

第1224章 羽化2

　　景阳皇帝重道抑佛，中外皆知，即便是皇家寺院也难逃其魔爪。大谷光道正是因为看不惯景阳皇帝打压佛教才毅然决然抛弃了优厚待遇，返回日本弘扬佛法。

　　但景阳皇帝比较喜欢他，经常一起下棋，所以临行前特意下了一道圣旨，允许其以海贸筹集钱款，在日本重新修建寺院，并赐名光明寺。

　　有了这张圣旨，大谷光道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与大明进行贸易了，至少在大明海关那边是承认的。

　　至于说日本幕府承认不承认，本来不想承认，可是派遣使节入贡之后又私下里承认了。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知道的人很少。

　　不管因为什么，反正光明寺可以进行海上贸易是板上钉钉的。寺院还没建好呢，就有两艘大海船停靠，各种货物和建筑材料装得满满的。

　　临走又从附近采购了大量日本特产，当地商户谁和光明寺走得近，或者说大谷光道推荐了谁，谁的货物自然就能进入采购名单。

　　对处于闭关锁国状态中的日本商人而言，大谷光道简直就是活财神。不知道是景阳皇帝忘了还是没多想，居然没在圣旨上注明海贸数量，也就是说每年不限量，可以随便买卖。

　　兵库津和大阪，哦对，兵库津就是神户的前身，这两个地方的日本商人以追求纯粹商业出名。啥国家民族，在他们眼中都是浮云，哪怕能多赚一个铜板，立马就能不承认自己是日本人。

　　有这么一位财神爷在身边，岂能不善加利用。走？呸！哪儿也别想去，谁不同意咱就联合起来，无论拿钱砸还是搞人身毁灭，反正得把人留住。寺庙建好，顺便再把码头扩建一下，然后坐等大明商船停靠，大家一起赚钱！

　　大谷光道返回日本差不多有十五年了，在大阪神户一带信众颇巨，影响力也挺大。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的信众里很多都是商人，不太大的事情还能出出力，真到了关键时刻必须随时掉链子，不能完全指望。

　　这时候另一只蛆就派上用场了，对马藩！

　　和大谷光道比起来，对马藩的宗义氏名声不大但实力强。近二十年来，德川幕府推行的闭关锁国政策对这个小岛来讲几乎等于虚设。

　　不光没有影响到其海贸份额，反倒由于其它大名不能大规模搞海贸，但对大明商品又有硬需求，增加了大量的转口贸易。

　　这钱赚的也太容易了，说白了就是二道贩子，从大明购买紧俏商品然后加价卖给日本国内的其它势力。而且在大谷光道返回日本之前是蝎子拉屎独一份，连远在江户的幕府和天皇也得从对马藩采购。

　　为什么德川幕府能容忍有大名公开破坏既定政策，这么长时间不闻不问呢？区区一个对马藩，无高大名，在200多家大名里排名倒数，根本没有拥兵自重的底气和经济实力。

　　但它就这么硬生生活下来了，而且活得越来越好。虽然还是无高大名，但实际的经济实力和生活水平已经位列前茅了。究其原因只有四个字，狭洋自重。

　　这里的洋就是海对面的大明帝国。对马藩自古以来就是日本和朝鲜半岛的贸易中转站，德川幕府虽然高喊着闭关锁国，并不是真打算切断一切对外贸易，其目的是维护统治。

　　主要是被基督教的入侵和蔓延给吓坏了，生怕一打开国门又有外来宗教涌入，影响了日本百姓对天皇的盲目崇拜。

　　以日本列岛的物产数量，也不允许完全自给自足，很多东西必须依靠进口。而最大的贸易国只有两个，大明和朝鲜。眼下朝鲜李朝完全被大明控制，放个屁都要上书北京等待批准，实际上等于只剩下一个大明了。

　　接替宗义智的藩主宗义成看到了这一点，头脑也很清醒，知道想让家族延续下去，德川幕府和大明帝国两边都不能得罪。于是在大明商人的有意引导下，开始了狭洋自重的计划。

　　简单点说就是明面上高喊支持德川幕府政策，暗地里允许大明商船靠港贸易，同时向大明商人借款购买了很多小型帆船，专门经营走私贸易。

　　把货物偷偷运往需要的大名手里，通过这种方式逐渐建立起来一张庞大的关系网，其成员遍布九州和关西的几十家大名。

　　这些大名参与了走私贸易，等于同犯，多多少少就会向着对马藩说话，进而小幅度影响了德川幕府的一些政策执行。

　　另外宗义成也是个有脑子的人，他让大明商船摘下了日月旗挂上朝鲜李朝的旗帜，对外称是在和朝鲜贸易。不光不违反幕府的规定，还算积极配合，应该奖励。

　　再有就是他愿意拿出一部分收入去江户打点，不管是什么节日，只要说得出名字，幕府里的很多实权派官员都会收到一份沉甸甸的孝敬。

　　俗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张口不骂送礼人。只要拿了，必然要替对马藩说话，因为即便把对马藩搞掉也不会捞到更多好处，而留着宗义成反倒是张长期饭票。一顿饱和顿顿饱的道理，官员们拿捏的最精准了。

　　最后就是大明帝国的影响力了，或者叫威慑力。德川幕府里的大多数官员，心里都明白对马藩的货物是从哪儿来的，也都清楚大明朝廷是睁只眼闭只眼假装看不见。

　　在双方实力差距过大的情况下，有些事最好不要摆到桌面上让人下不来台。真把大明商人驱逐了，那位据说把商人当干儿子的大明皇帝保不齐真派舰队来日本转圈，到时候不光城市变成了废墟，搞不好幕府都得被推翻。

　　可德川幕府的忍气吞声并没换来真正的和平，在洪涛眼中，大明和日本也不会有真正的和平，对马藩就是他下的一步闲棋。

　　没用的时候权当是给江浙地区商人提供了货物倾销地，有用的时候马上就能起作用，时间拖的越长，宗义家族就陷得越深，连说不的能力都没有了。

第1225章 鱼儿进窝了

　　“陛下是要东征日本了吗？”听到皇帝亲口交待让自己回家对祖国搞暗中颠覆活动，宗义明子一点没有为难的神色，还有点小兴奋。

　　卖国？不不不，谈不上。在她和大部分日本人眼里家乡是指某个藩，而不是整个日本。这这种思维模式不光日本人有，同时代的很多人都一样，包括洪涛登基前的大明百姓。

　　国家对他们来讲是个虚无缥缈的词汇，看得见、摸得着的只有家族、宗族。对马藩如果能成为大明的海外领土，宗义明子认为是件好事，哪怕父亲不能再当大名，对家族的发展仍旧利大于弊。

　　“不是东征，朕不打算动用武力，也没必要。和平，一定要和平，尽量减少流血死伤才是最完美的。”

　　对于宗义明子的表现洪涛还是很欣慰的，这些年的功夫没白费，如果有足够多日本贵族后代被同化，真就可以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了。

　　但前提是要控制好他们的分寸，有时候自己人折腾起自己人来比外人还狠，一旦把日本搞乱套了对大明弊大于利。

　　“学生懂，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嘛，能用其它手段解决的问题坚决不要动武！”对于皇帝陛下口中的和平，宗义明子必须十分清楚本质，否则皇家学院就白上了。

　　和善良半点边不沾，反倒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蔑视。大概意思就是非常瞧不起对方，连战争都懒得发动，只打算花点小钱，像买旧货一样贱价收购。

　　“不对，朕从没这么讲过。是最好不要动武，不是坚决。两字之差谬之千里，前者是要计算成本，后者则是迫不得已。”听到有学生曲解了自己的话，洪涛马上提出指正，有些东西可以不注重原文，但有些话必须逐字细究。

　　“可学生并无此类经验，不知道该从何处做起。”

　　宗义明子基本上已经算是答应了，能为皇帝去开疆拓土，肯定比在海运都司里算来算去有成就多了。不过她对自己的能力不太放心，甚至不知道回家之后该和父亲怎么提及此事。

　　“这个不用急，待战事结束你与朕回京先去顾问处任职，到时候自会有人教授。”

　　说实话，洪涛对行动细节也没什么明确思路，甚至不知道宗义成的性格偏好。但没关系，顾问处不光会搞情报，更熟悉颠覆他国的步骤。

　　“顾问处！学生……哦不，是臣领旨谢恩！”宗义明子万万没想到自己能去顾问处工作，虽然海军里也有类似的部门，可顾问处比统计司更专业也更高级，是很多军官梦寐以求的目标。

　　“通讯船来了，你去问问有没有新情况，朕也该洗漱用膳了。”

　　见到宗义明子不抵触新工作，洪涛更加觉得选对了人。不过具体安排现在还为时过早，正好左舷驶来了一艘双桅帆船，还是先把眼前的事情处理好再聊日本问题吧。

　　“陛下，通讯船送来了最新消息，停泊在利马、特略西略、瓜亚基尔和巴拿马的西班牙舰队都动了，正在普埃托洛佩斯港的外海集结。

　　另外西班牙人还放出了风声，说是波托西银矿这几个月积累了大量白银，要通过海路一次性运往巴拿马城，所以才把沿途港口的舰队全抽调到一起护航。”

　　当洪涛洗漱完毕换上大元帅服坐在后甲板吃早饭时，通讯兵也爬上了甲板，当面盖了接收印章交出绝密奏报，由宗义明子宣读。

　　“此地无银三百两……敲钟，通知各舰舰长和参谋部人员到旗舰开会。”这可是个大好消息，让洪涛精神猛的一振，一边让王承恩去传令，一边把碗里的海鲜粥全倒进了嘴里。

　　奔波了万里之遥，连本土防御的海军都快给抽空了，本身就是一次冒险。如果西班牙人就按兵不动，自己还真没啥好办法，最终这次东征行动很可能要以失败告终。

　　现在终于可以松口气，鱼儿总算要入窝了。不管后面的战事发展是否顺利，先要给塞特尔记一功。他冒充西班牙海盗洗劫沿岸村镇的办法显然奏效了，是名福将啊，还是有脑子的福将。

　　“马瑟，你们为何不抢劫教堂？难道当海盗也需要上帝的许可？”此时这位福将正和身边的海盗头子聊天。

　　2天前马瑟率领着70多名海盗突袭了瓜亚基尔以南的塔拉拉港，洗劫了包括镇政府和邮局在内的多个地方，抢走了大半箱金银珠宝和一船舱的玉米熏肉，然后扬帆出海潇洒离开。

　　但有件事让塞特尔非常不解，根据一起上岸的大明海军水手汇报，海盗们差不多洗劫了一切政府财产和当地富户，唯独对教堂敬而远之。

　　“那是上帝的地盘，海盗也是有信仰的！”和赛特尔比起来马瑟的兴致不太高，有些闷闷不乐。

　　这些天连续抢劫了三个沿海小镇，名义上是自己指挥的行动，实则全靠身边这位自称的大明海军舰长指点。

　　初来乍到的大明海军愣是比当地海盗还熟悉情况，比如哪里防御空虚、哪里没有西班牙舰队都一清二楚，一去一个准儿。

　　抢劫成功对海盗而言本来是件喜事，次数越多声望也越高，前来投奔的海盗也就越多。当手下的人和船达到一定数量之后，海盗就不再是单纯的劫匪了，而是成了一方势力，会带来许多额外的好处。

　　但当木偶被人牵着线摆布的滋味很不好受，尤其是被一群丝毫不了解底细、实力又太强的人摆布，除了自尊心受挫，生命也得不到保障。

　　鬼知道这群大明海军在达到了目的之后会如何处置自己和手下，如果他们想杀人灭口真不难，毕竟海军伙同海盗抢劫沿岸的市镇，传出去肯定不是啥光彩的事儿。

　　“嘿呦，快别提你们的破信仰了。马尼拉也有教堂，据说里面的主持还是来自罗马，够正宗了吧？结果他得了病也得找道观医馆问医拿药，上帝屁用也不管。

　　我们的皇帝说过，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过神仙，就算有，也不会白白帮助普通人。想过上好日子得自己去拼，只有没本事的人才会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神仙头上，以此来淡化自己的无能。”

第1226章 鱼儿进窝了2

　　一聊起信仰，塞特尔就有些激动，因为他原本是有的，包括哥哥和父亲以及族人都信奉佛教。

　　但在进入新学之后，慢慢接触到了另一套说辞，否定了神佛的存在。那段时间让他的内心非常困扰，不知道该信谁的。直到亲眼看到了答案！

　　有一年归化城附近瘟疫流行，中者上吐下泻多日最终虚脱而死，无药可治。瘟疫爆发在草原上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按照族中老人的说法这是有人犯下了大错，被上天降罪，遣下妖魔作怪。

　　这种病靠凡人药石是无法治愈的，只有去寺庙里烧香拜佛举行法事祛除妖魔，心足够诚，感动了上天，瘟疫也就消弭无踪了。而谁罪孽深重、心不诚，谁就病死了。

　　很不幸，城中最大寺庙的喇嘛中也有染病的，包括主持。很多富户认为是邪气太重，需要多捐钱物，大办法事才能化解。

　　但折腾了好几天，邪气不光没祛除，去寺庙里祈福的人也纷纷染病。于是有流言说是汉人皇帝不敬神佛惹怒了上天，才降下大灾。

　　但新学里的老师却不是这么告诉学生的，他们说世界上有很多肉眼看不到的小虫子叫细菌和病毒，有些无害，有些非常坏。

　　人一旦被坏细菌和病毒钻入体内大量生育就会得病，具体是哪种病要看细菌和病毒的种类。想治疗也比较容易，对症下药，把坏细菌和病毒杀死病就好了。

　　到底谁说的对呢？少年塞特尔真分辨不出来，可是随后发生的事情让他看得一目了然。继续烧香磕头的人群该得病得病，好像没什么作用，而被军队接管的地区发病率有明显下降。

　　当道观里的医生带着药赶来后，很多得病的人被治好了，也包括庙里的主持和喇嘛。可惜的是，塞特尔两位最好的小伙伴由于听了家里的话离开学校，最终都病死了。

　　塞特尔正是因此对神佛有了刻骨铭心的恨，如果不是小伙伴的家人信神佛，让他们继续留在学校，很大可能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