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三名旅客在法奥港上岸后就辞退了向导，不知去向。”格雷格自打拿到防风打火机，注意力就有些分散，始终在手里把玩。

　　“这些似是而非的消息好像不足以让我的朋友提供货源！”王大头挑了挑眉毛，不再继续加价。

　　“特使阁下，虽然这三个人到底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又说了些什么谁也不知道，但他们终归还是要离开的。可能因为同是不列颠人，一个月左右他们就再次坐上了不列颠船长的船。

　　从语气、神色上看情绪应该很不错，事实上也确实值得高兴。他们应该见到了大人物，并获赠了不少礼物，其中包括一种由象牙和宝石握柄的短刀。

　　您要知道我们只是商人，无法探听到过于深入的消息。不过我相信您能从这些细节里感觉到一些与外界传言不太相符的真相。”

　　即便受到了非常严重的威胁，格雷格依旧没有道出更多情报。但他并不气馁，反而充满了希望，好像对自己的商品质量很有信心。

　　“……这是我们之间的第一次交易，本着善意我愿意兑现承诺，是为了今后的继续合作。但我有个问题没太想明白，萨菲沙赫和他的大臣们为什么甘愿冒很大风险也要忽视大明帝国的善意，这有些不合情理吧？”

　　王大头沉默了一小会儿，重新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以安抚的口吻结束了这次讨价还价。然后换上朋友聊天的嘴脸又把话题进一步展开，打算听听局外人的意见。

　　“对于您的慷慨我和我的公司深表敬意。假如您的陛下在场，肯定会觉得非常合情合理。”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格雷格也笑得更阳光了。

　　实际上他也没把握能达成交易，说这么多只是在对这位身份很特殊又手握特权的大人物进行评估。

　　如果对方值得合作，那今后公司在亚洲海域就有了比较稳妥的靠山，可以比较安心的全力投入了。

　　如果只是个表面光鲜、循规蹈矩的官僚，就得多考虑考虑后路了。毕竟这场战争的胜负谁也无法准确预测，不能把所有本钱都押在这种人身上。

　　“这话怎么讲！”

　　但王大头可没这么轻松写意，脸马上拉了下来。假如格雷格没有充足的理由，那这就是赤果果的挑衅行为，必须受到惩罚和警告！

　　波斯的立场问题关乎帝国的整体战略重心，而且具体工作还是由自己负责的，必须做到万无一失，不可忽略掉任何细节。

　　可是绕来绕去废了这么多话，还出让了不少利益，最终却只得到了模糊的猜想和几句奚落，耐心再好也架不住有点小脾气。

第1306章 格雷格3

　　“圣经、古兰经……宗教信仰是最合理的解释。从几个世纪以前他们就与欧洲有很密切的贸易往来，而且是主导一方。

　　但几个世纪过去了，欧洲有了很大改变，而他们却一成未变。几乎每位自认为伟大的君主，都要用战争来为自己背书，其中最辉煌的就是征服异教徒。

　　我有很深的体会，在这片土地上任何事情都有不同解释，包括每一句经文，唯独一件事是被公认的，那就是异教徒全该死！

　　很不幸，您的陛下恰恰是个非常反对宗教的君主，且这一点被世人所熟知。我可以非常负责的说，在他们眼中您的陛下比任何异教徒都邪恶，其排名已经超越了罗马教会。

　　如果他们选择与基督教国家合作，以后还存在翻盘的可能，历史上确实也有类似的先例。可若是臣服了您的陛下，永生永世也难以翻身了，西域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您可能还不知道，自打布哈拉汗国答应开通商路，让波斯商人得以穿越国土抵达西域，那里的情况就源源不断的跟着商队传了回来。

　　我虽然一次也没去过，却可以非常精准的说出某几种货物的品牌和在当地的零售批发价格，还有当地人的生活细节。

　　说心里话，我对陛下治理国家的能力和宽容胸怀佩服有加，面对一群冥顽不化的异教徒没有完全诉诸武力，而是靠提高他们的生活质量慢慢改变其信仰，太难了，却几乎成功了。

　　但您可能并不清楚，陛下的所作所为在这里却是最大的罪恶，是对真主的亵渎，几乎每位宗教领袖和虔诚的信徒都会报以最大的敌视。

　　即便是欧洲的新教国家君主也不能完全无视宗教的力量，更何况是在纯粹的伊斯兰教国家里。

　　想让波斯倒向大明帝国几乎是不可能的，这已经不是利益得失问题了，而是神明的意志。在彻底消灭神之前，人怎么可能改变！”

　　王大头本人虽然一直也没刻意培养过官威，且在官场里是出了名的异类，但一个人长期工作生活在某种环境中，哪怕再抗拒也会不知不觉沾染上一些习性。

　　他的脸一板，气场马上就与之前截然不同了，这让格雷格不得不收起试探的心思，认真回答每一个问题。

　　“……你想不想去皇家学院读几年书，不出意外的话，毕业之后有可能成为帝国官员。”听了这段分析，王大头的兴趣已经从事转移到了人。

　　这位其貌不扬的丹麦商人有颗玲玲心和善于观察总结的好脑子，还具备了非常丰富的生活经验和广泛的见识，是个做官的好材料。

　　“不不不，我不太喜欢政治。”但格雷格对这个诱惑很抵触，非常果断的拒绝了。

　　“不想做官也可以到我的部门任职，它直属陛下，危险肯定有，却没那么多内部的勾心斗角。”但王大头没泄气，又提出了一个特殊职位。

　　皇帝说过，不管输赢，将来欧洲和亚洲都是要互通有无的。想在与各国的和平交往中赚取利益，就要有足够多的智慧，格雷格恰好在这方面具备优势。

　　“很抱歉特使阁下，我很惧怕成为您陛下的属下，想必在他下面做事会非常非常辛苦吧？”这次格雷格拒绝得更干脆，还提出一个很敏感的问题。

　　“……你是个聪明人，若是控制好贪欲说不定能长命百岁，再见！”

　　这个问题让王大头直接哑口无言了，实话太扎心！为皇帝工作能获得各种各样的荣誉，还很有成就感，但却如格雷格所说的那样，非常辛苦。

　　不是身体累，是精神紧张。说白了就是很难敷衍糊弄，干什么事儿总要把前因后果弄清楚，还得实话实说，太考验人性了。

　　既然人家已经把皇帝看得如此透彻，自己就别当恶人非逼着人家去跳火坑了。而且现在也不是招揽人才的最佳时机，还有一大堆问题等着验证，每一个都刻不容缓。

　　“嗳，特使阁下，仓库里那批武器弹药是不是就不用再运往阿巴斯港了？实际上如果您想把它们处理掉，我可以提供几个不错的买家，价格非常诱人。”

　　然而格雷格并不是只想讨论某些问题，每句话都是成本，是要换来收益的。大明海军暂存在公司仓库里的那批特殊货物就是目标。

　　大战将起，啥玩意最抢手？粮食、白糖、药品、布匹肯定算，但并不完全，至少还漏了一样，那就是武器弹药。

　　此时只要不是特别差劲儿的火枪、火炮、火药，都处于有价无市的纯卖方市场。谁能搞到货源谁就会成为多方追逐的明星，甚至连仓库门都不用出，坐地起价翻个两三倍连带自行提货都算很深的交情了。

　　“嘿，你倒是真敢想，连海军的东西也要算计！死了这条心吧，该送的货一箱不少的送过去，不光这次送，过几天还会运来更多，依旧由你来送货。”

　　这下王大头是真忍不住了，咧着嘴露出了凶巴巴的表情。同时也在内心一顿感慨，皇帝说的没错，世界上胆子最大的不是军人，也不是盗匪，而是商人。只要有赚钱的机会，这群人什么事儿都敢干。

　　“这……这又是为什么？”

　　然后格雷格就晕了，自己差点把人生感悟和几十年的经验全盘托出，就为了阻止这笔明显要亏本的交易。表面上是帮助大明帝国，实则也是在为公司夯实长远合作的基础。结果舌头都快说分叉了，效果却几乎等于零。

　　“为什么？你真以为这些武器弹药能给帝国军队增加麻烦就大错特错了。我们有句谚语，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占小便宜吃大亏。

　　如果把这些货物视为友谊的象征，它们就是蜜糖。如果将其当做白占的便宜，它们就是毒药。

　　你不理解就对了，听我劝，再仔细考虑下去皇家学院上学的建议，很有好处的。把打火机保管好，它是提货的信物，丢了后果自负！”

　　到这里王大头终于找回点自信了，野路子就是野路子，天赋再好没有高人指点仍旧不全面。格雷格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可能对有些问题的看法比较独特和清晰，但从全面考量还是有不小的欠缺。

第1307章 潜在的敌人

　　这些免费或者几乎免费赠送给波斯人的武器弹药，在外人眼中很值钱，但放在帝国军队眼里啥也不是，连配备给预备役新兵的资格都没有。

　　燧发滑膛枪在三个大型工业基地里早就停止生产了，全部设备和技术都淘汰给了私人小厂，大部分时间用来生产民用工具，只有接到特殊订单才临时转产。

　　想拿着它们来对抗大明军队，大概率还没有传统的弓弩好用。射程短太多，精度差很多，更容易受气候影响，生产成本和难度还要提高不少。

　　弹药用完了得不到及时补充，或者仿制品质量不过关，再或者训练不到位，故障率高得会让使用者死的心都有。

　　天底下没有白吃的饭菜，想占景阳皇帝的便宜真是瞎了心。那是一位走路不捡银子就算丢的主儿，整天脑子里琢磨的全是五花八门眼花缭乱的坑人招数。面对他送的礼物，越说不要钱越要提高警惕，否则死不了也得脱层皮！

　　具体到波斯问题上，王大头虽然比较认同格雷格的推论，却也不是特别焦虑。因为皇帝的布局不是孤注一掷，用皇家学院里新名词讲就是冗余度和容错率很高。

　　即便波斯帝国马上倒向欧洲联军，和奥斯曼军队举倾国之力一起东征，也无非是给了黄太极施展军事才能的舞台，让他表演得更精彩一些而已。

　　不过说归说，该尽到的职责一点不能少。所以王大头决定先返回京城一趟，把格雷格的论点和自己的所见所闻一起讲讲，听听皇帝会如何判断。

　　“朕确实见过他，聊过几句，只是印象不太深了。倒是对波斯湾地中海公司的葡萄牙人有些记忆，他现在怎么样了？”

　　面见皇帝汇报工作，自然不能像格雷格那样拿起嘴就说，最少也得把语言转化成文字，多少经过点修辞再呈上去。虽然皇帝经常性的一目十行看的很不认真，最终还需要当事人口述，可该写的一个字也不能少写。

　　此时洪涛就用十几秒把王大头熬了半宿的密奏看完了，情绪毫无波澜，放下之后一张嘴话题就跑偏了，聊起了当年在法奥港临时起意创建的商贸公司。

　　“呃……他把公司丢下带着大部分财产偷偷跑了，估计是返回了葡萄牙，顾问处一直都在暗中查访，目前还没有消息。”

　　王大头千算万算也没算到皇帝记性这么好，还想着当年的游戏之作。但被问起了必须实话实说，一个字也不敢隐瞒。

　　“跑了！公司里还有朕二十个金币的股份呢……这真是应了古人云，终年玩鹰却被老家贼啄了眼！

　　别找了，人员差遣的费用都比朕的投资高，越追亏的越多。估计他这辈子也不敢回来了，你把名字写下来交给王承恩，朕要刻成匾额高悬殿上，时刻引以为戒！”

　　洪涛还真不是记性好，那个葡萄牙商人叫啥早就忘了，要不是在小本上记着投资额度，估计连这家公司也给忘了。

　　如果他不是皇帝，大概率会追查下去，甚至亲赴葡萄牙把这个孙子腿打断。但身份变了，关注的事情也会跟着变，好似豁达了，实际上是忙不过来。

　　可左边不要脸、右边二皮脸的气质始终如一，这么不露脸的事情搁别人必须藏起来，恨不得连经手人一起灭口。然而他不是，不光不藏着掖着，还得正大光明的写出来让所有人评头论足，好像干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大事。

　　这是他总结出来的自保手段，当你越是什么都不在乎了的时候，别人就越难以找到制衡点。随着帝国越来越大，始终处于权力中心，不得不在自身安全方面愈发重视。

　　虽然这些年敢明着反对自己的人几乎消声灭迹了，但人心隔肚皮，尤其是面对巨大权利诱惑时很难保证谁是一直忠心的，包括那些海户司和皇家学院的毕业生。

　　“是，学生也会时刻引以为戒！那波斯的武器供给是不是停停，或者用产量问题减少些？”王大头肯定不知道皇帝的龌龊想法，还在内心再次感慨格局大，要做为榜样学习之呢。

　　“看来你还是没完全理解格雷格的意思，波斯的问题不在波斯，也不在奥斯曼，而在于宗教。应对办法也不该只盯着波斯，那样就真上当了，必须全盘考虑，懂了吗？”

　　王大头是不是真心赞美洪涛不清楚，也不想清楚，到了他们这个年纪，已经过了逮着谁就崇拜谁的时期，想让手下尽心尽力干活光说得漂亮没用，必须得拿出点真本事，比如超过一般人的见识和预判。

　　“……全面……学生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所有信奉伊斯兰教的国家和地区？”王大头使劲儿按照皇帝指的路想，然后得出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结论。

　　“差不多吧！”

　　“那岂不是连布哈拉和哈萨克汗国也要重点防备了？是不是得通知黄将军让他留意汗国军队动向，不要随意进入其营寨？”

　　这下王大头可真有点慌了，光一个波斯确实掀不起大浪花，因为波斯和大明帝国并不接壤，中间还隔着布哈拉或者哈萨克汗国呢。

　　如果这两个臣服多年的国家也不能基本信任，最危险的就是西域战区的黄太极。他把一部分精锐骑兵部队派到了两个汗国都城附近，好像还要亲自去视察。

　　如果临战时主将出了问题，那西域战区就等于群龙无首了，不管指派谁去代替，效果必然会打折扣。

　　“不用担心黄将军，他在这方面要比绝大多数将领都认识的深刻。此次护送公主入京他还给朕上了一折密奏，讲的就是该如何防备这两个汗国临阵倒戈。

　　那些派往汗国都城的骑兵，名义上是帮助汗国军队熟悉新式武器的使用和新式战法的协同配合，实则已经接替了两个都城的安全防卫工作，连同大汗、大部分贵族以及他们的家属都是人质！”

　　对于王大头的担忧洪涛一笑了之。太小瞧自己，也小看了天下英雄。黄太极做为从底层凭借一次次血战和内部斗争脱颖而出的胜利者，脑子里百分之九十九装的都是尔虞我诈。睡觉都会睁着一只眼，岂能让两个小汗国算计。

第1308章 潜在的敌人2

　　“……学生耳目不聪，有负圣恩，当自领处罚！”此话一出，王大头小脸顿时煞白，大脑门上肉眼可见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顾问处是干嘛的？皇帝的耳目也。结果近邻出了这么大事儿，自己却一无所知，还要让皇帝反过来通知。往轻了讲是懈怠，往重了说就是不称职。在这种职位上不称职和叛变几乎是同义词，下场会非常悲惨。

　　“免了，顾问处的密信估计正在路上。工作认真是好事，但也不要妄自菲薄。朕又不是偏听偏信没脑子的昏君，有事说事，少把请罪挂在嘴边！

　　你的担心也不是毫无道理，只是布哈拉与哈萨克与大明接壤，且西域纳入版图时间比较早，受到的影响也比较深，不同于普遍意义上的伊斯兰教国家。

　　但除了波斯和奥斯曼之外你们都忽略了一个地方，这里实际上也是信奉伊斯兰教的，只是教派比较多，采取的手段比较柔和，又深处内陆，有山脉阻隔，总容易被忽视。

　　顾问处这些年是不是也没对这里花费大力气？没关系，不是你们的错，是朕把它给忽视了，直到你带来了格雷格的话才醒悟。”

　　该不该处罚王大头和顾问处呢？洪涛没有施展所谓的帝王手段，先恐吓再安抚，而是划下了清晰的道道，说明白怎么做算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