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你上学的时候就没好好读书，在政治经济学课本的扉页上有陛下的亲笔提句，曰：人在饿的时候只有一个烦恼，可吃饱之后会有无数个烦恼。

　　眼下巴拿马城里的状况与陛下所说何其相似，现在他们就只有一个烦恼，怕被饿死！而令尊和朝中大臣们需要为吃饱的百姓们解决无数烦恼，自然更劳神。”

　　然而真宏真千户还不是个甘于平静的性格，只要睁开眼就有提不完的问题和发不完的牢骚，几乎在每件事上都要发表个人见解和感悟，连海军操帆手不穿鞋光着脚爬桅杆也要点评几句。

　　面对这么一块蒸不熟煮不烂还不能甩手扔掉的货色，塞特尔只能忍着，十句话五句装没听见，三句嗯哈敷衍，两句顾左右而言他，然后挑最不容易出问题且能给出确切答案的一句回答，这样还不显得故意冷落。

　　“塞指挥真是大才，怪不得会受重用，与杜都督同列副总指挥，佩服佩服！不过末将还有个疑问，城中百姓有事都去教堂询问神父，而这些洋和尚又不曾被取缔，长此以往我大明律将处于何地？

　　陛下在大明律开篇就有旨意，要求官员依法牧民。法之行，必先明法；明法者，使人知法，知则畏；法不明则民不畏法，民不畏法则法难行。”

　　但真宏之所以烦人还不是嘴碎城府浅，说话不知道轻重，而是家学渊源，知识储备量比较大，轻易说不服。这不，塞特尔拿皇帝的话堵嘴，他也把皇帝搬出来反击，寸步不让。

　　“……嗯，使民明法确实很重要。这样吧，你且带领属下抓紧翻译大明律，刊印之后在城中四下张贴，尤其是教堂中必备。待城中百姓都明法了，我就下令把神父们驱逐出城，教堂全部改做他途。”

　　塞特尔是咬着牙根儿的恨啊，可还不能反对，因为人家说得对。但对的事儿如果操作不当很可能变成坏事，具体到巴拿马城和整个美洲大陆，废除基督教就不能操之过急，更不可一刀切。

　　无它，民众基础也。这里的百姓已经接受基督教上百年了，突然说不让信了，还拿不出替代品，会让局面更复杂，很不利于稳定。

　　但这些道理没必要也没兴趣和真宏讲，海军里也有类似的年轻军官，总觉得比谁都明白，而且出口成章很难说服。

　　对付他们不能争论，越争越兴奋，最终啥也辨不明。只需先顺着他们说，然后让他们去实践中寻找真理，干着干着就都闭嘴了，也知道轻重了。

　　“呃……末将打算先把神父们组织起来学习律法，再让他们影响当地百姓跟随，不知塞指挥意下如何？”真千户倒没犯难，略微沉吟就提出了具体操作方式，并寻求上官的意见。

　　“可以，但要注意方式方法，只要神父们愿意配合就不要太过强迫。眼下的当务之急是稳定，待杜都督将贝略港也攻下，珍珠港会将第一批移民送来定居，陛下也会抓紧派遣官员正式接手民政，他们才是正职。”

　　塞特尔想都没想就答应了，给这位找点事儿干有助于自己的睡眠质量。但丑话必须说在前面，动用武力推广律法是不允许的，否则也用不着枪毙日本新军了，他们干的比大明陆军好多了。

　　“末将遵命……可否从城外调入一两个百户的新军协助？咱们在百姓心目中没有太大威力，换成新军能省很多口舌之争。末将可以为其担责，绝不会再出现擅杀之事。”

　　真宏答应的也挺痛快，但不是无条件的，提出了另一个要求，想让日本新军协助普法教育工作。理由也很充足，新军的威慑力比较大，既然不让动武，那吓唬吓唬总没问题吧。

第1356章 日本的出路

　　“……想家吗？有没有觉得不该来当兵？战场上的情况是不是与你之前想像的不太一样？”目送信心满满的真千户走远，塞特尔从怀里掏出两根雪茄，递给身侧的椋原大鲸一根。

　　和真宏比起来他更喜欢这位既安静又有执行力，内心还很坚韧的日本军官。如果能把头型换换就更好了，那颗斑驳的脑袋和这身军服很不般配。

　　“他生在大明很幸运……”椋原大鲸自打亲手把20多名同胞送进了鬼门关，基本就没再笑过，好像也没哭过，只是话更少了。

　　“真千户的父亲是大理寺卿，我不知道日本有没有类似的机构，在大明已经是一等一的高官了，能经常和皇帝一起讨论国家大事。

　　日本这样的官员叫什么？会把儿子送到军中服役吗？不是象征性的服役，也没有优待，遇到战争更无法躲避。

　　自打圣上下旨，近二十年来皇族、朝廷高官子弟在前线阵亡负伤已不算罕见。即便战死了一个儿子，如果家中还不是独子，仍旧要再选一人从军，知道为什么吗？”

　　椋原大鲸的回答和问题几乎无关，但塞特尔知道潜台词是什么。在这个问题上必须为真宏正名，倒不是护犊子，而是自己也和真宏属于一类人。

　　“……怕大家族人丁过于兴旺？”此事椋原大鲸好像之前并不知晓，想了好久仍没有合适的答案，只能找了个自认最靠谱的。

　　“呃……去之甚远矣！圣上是想通过这个办法让大明官员更热爱国家而不是家族，同时也为大明百姓树立榜样。

　　我知道日本有很多大名，各自有各自的地盘、军队和经济体系。虽然幕府颁布了《武家诸法度》《禁中并公家诸法度》《锁国令》《大船建造禁止令》等诸多法令，然效果并不如意。

　　像《锁国令》《大船建造禁止令》基本已经名存实亡了，很多藩国明里暗里用各种方式与大明和朝鲜进行海上贸易。

　　不能建造大海船没关系，他们就以租代购，名义上是向大明商人租用，可一租就是十年，实则就是分期付款购买。

　　距离法令颁布不过区区几年尔，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究其根源还是家族和国家之间的关系没缕清，各家大名只为自己的家族和祖业服务，承认幕府不过是权宜之计。

　　在这种环境下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有利于家族的利益从眼前滑走，更不可能去遵守原本就是为了限制大名发展的法令。

　　在幕府将军的头脑里，维护统治权是第一位的；在藩国大名的头脑里，壮大家族保住地位是第一位的。

　　如果一个国家从国王到大臣再到诸侯，连同百姓们，谁都不把国家利益放在第一位，那这个国家有可能强大起来吗？

　　你们想通过新军让日本变强，出发点没有错，可惜轻重缓急搞错了。日本缺的不是强大的军事力量，而是高效的朝廷和明理的百姓。

　　军事力量的强弱不取决于几支军队和使用的武器战法，而是为全体国民创造利益的能力和保卫谁、为什么要保卫的认知。不取得大部分百姓和国民的支持，军队永远也强大不起来。”

　　椋原大鲸的回答让塞特尔不由自主想起了自己的家族，当年父亲就是这么打算的，暂时臣服于大明，暗中积蓄力量，待有朝一日大明虚弱时马上摆脱附庸关系，甚至再狠狠咬上一口。

　　然而直到父亲永远闭上眼那刻，这个念想也没见到实现的可能性，一丝一毫都没有。随着时间推移，族群不光没团结一致卧薪尝胆，反而被各种各样的利益拆得四分五裂。

　　如果非让族人们在大明和喀喇沁部之间选一个，二十年前会有九成人选择部族、十年前会有五成人选择大明、现在这个数字应该快上升到百分百了。

　　没人再愿意去过风餐露宿、居无定所、毫无保障的生活，即便是坚持游牧的族人也不是因为热爱，而是看上了羊群的价值。

　　多吃些苦、多养些羊，多换些银币，然后让子女好好上学，将来才有可能去挣大钱，过更好的生活。

　　日本的情况其实和当年的蒙古各部差不多，也就是皇帝不急于占领那几座大岛，否则用不了半年时间，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让九州岛起兵反叛幕府。如果肯多下点本钱，四国岛、关西地区还会有不少家大名愿意加入。

　　不用多，只要有一家沿海的大名公开打出反对幕府的旗帜，日本就离彻底亡国不远了。想想当年安南是怎么被并入大明版图的，就可以推测出日本的轨迹。

　　在拉一派打一派把水搅浑，左右逢源然后渔翁得利大小通吃的技术上，景阳皇帝堪称神级。至今全胜战绩，亲父子被他盯上也得反目成仇，大打出手。

　　目前日本最好的选择就是努力学习朝鲜，把治国的权力让出去，保住国王的称号和待遇，老老实实当个世代享福的摆设。

　　次一等干脆就主动并入大明帝国算了，虽然一部分贵族会从此没落，可对另一部分贵族和大部分百姓还是有利的。只要经过几十年的大规模移民，彻底被同化掉，将来的生活水平和大明本土差不了多少。

　　毕竟日本的战略地位还算关键，等于是大明帝国本土的东大门，朝廷肯定会重点建设几座沿海大城市，保不齐还会设立大型军事基地。

　　而最差的选择就是变革，想通过此种模式谋求独立发展。说句不客气的话，什么时候变革开始了，什么时候就是灭国之日。变革的越成功，结局越悲惨。

　　对于来不及按部就班同化的民族，景阳皇帝会毫不留情采取高压政策强行同化。

　　届时会有大量日本民众被迫登上海船，送往大明本土和海外领地，包括遥远的南非和即将到手的美洲，强行与当地原住民和其他移民混居。

　　再通过舆论和教育手段，用两代人的时间把原本的民族认知从第二代或者第三代人脑子里强行抹除掉。

　　在这个过程中所吃的苦、冒的风险要比前两种方式大得多，最终能不能活下一半人口都是个未知数。

第1357章 日本的出路2

　　之所以要主动和椋原大鲸讲这些过于深入的政治话题，塞特尔也没憋着好屁，他打算用这些在海军高级将领中不算秘密的秘密来博取日本新军的信任。

　　因为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美洲战役即将进入尾声，但治安和清剿行动又该拉开序幕了。

　　如果本土无法提供更多兵源，这支日本新军就成了必须要用的工具。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干活和迫不得已的干活，效果完全不一样。

　　那该用什么方式来让椋原大鲸暂时服从自己呢？塞特尔把年轻时的模样回忆了回忆，立马就有答案了。

　　年轻人，有家族背景且受过教育又有一定阅历的年轻人，不管来自哪个国家都有个通病：怀揣着远大的理想，想当国之栋梁，成就一番大业！

　　有需求就有弱点，需求越强烈弱点越明显。这句话是景阳皇帝说的，每当这个时候塞特尔就很矛盾。明明不喜欢那位的行事风格，可遇到问题时却总想起他说过的话，然后去用他教的办法。太伤自尊了！

　　“……指挥官说的非常有道理，然而我们还太弱小，无法影响大局。”

　　自打上次在船舱里谈过话，椋原大鲸就觉得这位相对年轻一些的大明海军将领与之前接触过大明陆军将领都不太一样，连新军的教官也算上。

　　那些军官在和自己等人相处时会表现得非常刻板和客气，尽量不参与日本士兵和军官内部的事情，很有距离感。

　　但这位海军将领却很直白，愿意说一些不那么虚的话题，还愿意表明立场。这就让人无形中产生了一种亲切感，即便他曾让自己在新军中选择同胞当替罪羊，也可以理解为不能违抗命令。

　　眼下又说起了日本国该不该变革和如何变革的问题，见解既独到又深刻，有点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感悟。即便知道对方的身份不能提供实质性帮助，也愿意多交流多听取意见。

　　“弱小只是暂时的，我在你这个岁数时还在皇家学院里上课呢，根本没见过大洋是什么样的。只要有了正确的目标，每年进步一点点，再过十年、二十年，你们正是接替父辈掌控权力的时候，也正好可以大展宏图了。”

　　日本国内的政治格局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塞特尔真不太了解，但在治国的问题上很多地方都是相通的。日本的问题实际上也是很多南洋和印度洋小国的普遍问题，只要把控了军权谁都能在短时间内改变。

　　以日本新军的发展趋势和大明帝国的态度，再过十年二十年，这群军官里肯定会出现一批实权人物，进而对日本的政治格局产生很大影响。

　　至于说椋原大鲸能不能熬到那个时候，谁又知道呢，先这么说呗。激励人嘛，不用太具体。

　　“谢谢指挥官的教导，我会牢记您的话。如果有可能末将希望您能给新军军官们多讲讲类似的道理，拜托了！”

　　这话算是说到了椋原大鲸的心坎儿上，让本来处于迷茫中的他彷佛看到了曙光。然后就忘了是谁下令把新军士兵当众枪毙的，希望能让更多新军军官也看清方向、坚定信念。

　　“没问题，但不是现在。目前我们唯一的任务是把这里的局面稳住，使它成为安全的物资集散港，顺利接收即将停靠的货运船队，为正在前方作战的杜都督以及陆军提供完备的后勤补给。

　　想做到这一点还有很多工作要干，不知道你和你的新军是否准备好了，能不能完成艰巨的使命？”

　　给新军讲课塞特尔毫不推辞，能仅靠动动嘴皮子就获取一部分新军军官的信任和尊重是最好不过的结果了。当然了，是有交换条件的，比如百分百听命和认真工作。

　　“指挥官请吩咐，我们愿意为了新军的未来付出任何代价！”这次椋原大鲸完全听懂了，态度也很端正。

　　“先原地休整两天，等把枪械和弹药都补充完毕，就开始向东西两侧的山区和丛林地带进发，务必在巴拿马城到贝略港之间建立起一条有足够纵深和防御工事的安全走廊，彻底切断新西班牙和秘鲁总督区之间的陆上通道。

　　真千户要负责城市和港区的安全，提供不了太多协助，我想你们也不太愿意与陆军一起行动，所以这个任务要由新军独立完成。根据效果，战后我会单独向海军参谋部上报新军的战功，争取……卫兵，外面在做什么？”

　　塞特尔绞尽脑汁和椋原大鲸谈心，不是真要为日本政局做铺垫，即便真要铺垫也轮不到海军作战将领出面，该由统计司完成。

　　他只是单纯的想让新军去做另一个苦差事，负责巴拿马城外围的清理和防御，这样就能名正言顺的少让新军出现在城市附近，减少当地民众的敌意。

　　同时也省去了陆军的伤亡，要知道在丛林和山区作战武器的优势会被大幅缩小，保不齐还会染上各种不知道的疾病，有可能大幅度减员。

　　然而还没等把大饼画圆，船钟突然响了起来，把一肚子好听的废话全给噎了回去，这让塞特尔很恼火。

　　“司令，是吴舰长的旗舰，挂着彩旗呢！”片刻之后领航长从门口探进半个脑袋，满脸都是喜色。

　　按照大明海军的通讯规则，只有在两种情况下才可以升彩旗。第一，接受大元帅检阅；第二，打了胜仗回港。现在大元帅肯定是没来，那就是利马城大胜了呗。

　　“让他马上来见我，添什么乱！”听说副手吴病打了胜仗，塞特尔非但没高兴反而皱起了眉，一脸的苦大仇深。

　　利马城获胜固然可喜可贺，但对于海军而言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缺乏战舰保护的港口就像玉体横陈的女人，是个男人就该拿下。

　　这么点功绩就千里迢迢的跑回来显摆，把防御目标和陆军都扔下不管不顾，不光没有功劳还应该算指挥失误。不出事则已，出了事会被送上军事法庭的！

　　“指挥官，我先回去准备，随时候命出发！”椋原大鲸不知道海军的安排，但能看出塞特尔的脸色，马上起身告辞。

　　“好，这两天我会亲自派人传达正式命令，告诉士兵们做好丛林和山地战准备，千万不可轻视，多准备解毒药和驱虫药。”

　　吴病要来，继续留着椋原大鲸也说不了什么，塞特尔只能无奈的摆了摆手。可心里更恨吴病了，要是没有特殊情况必须严惩！

第1358章 泼天的富贵

　　送走了椋原大鲸，塞特尔顺势拿起舵手的望远镜向海面上张望了一会儿，然后脸色就更难看了。

　　吴病的旗舰暂时还看不到踪影，而且就算来了也不会冒冒失失一头扎进港区。战舰在战时轻易是不会靠港的，一般会锚泊在港外，这样随时都可以扬帆启航，不容易遭受偷袭。

　　如果有人和少量货物要上下船就用小艇摆渡，从锚地划到码头估计得2个小时左右。但消息传递比小艇快，已经通过瞭望手把具体情况说明了。

　　吴病不是单独回来的，在他的旗舰后面还有一支小舰队跟随。不是大明海军的战舰，是四艘西班牙帆船，其中三艘的外形比较特别，来历也很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