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的爱国情怀表现得与众不同,不是刻意抬高自己祖国并贬低对手,而是时时刻刻在拿大明帝国当镜子,给荷兰乃至欧洲各国寻找不足之处,然后再探讨如何追赶和补足,处处表露出理性的一面,却忽视了感性。
在政治游戏里,真相往往都是最不受欢迎的,尤其在当权者眼中。人家刻意想隐瞒的东西,你非大言不惭给抖落出来,别说奥兰治亲王会不高兴,换成以用人不疑闻名的黎塞留同样没好果子吃。
但是作为同事或者朋友,科恩很有才华和人格魅力,也算得上正直。这次自己特意派他去与大明守军谈判,主要目的还是探探对方的虚实,但也有给科恩创造立功机会的想法。
如果他真碰上了明军里的熟人,并说服对方暂时停战交换尸体,那就是功劳,叛徒的指控也就随之不成立了。可谁知道这么巧,偏偏又碰上了明军的援军抵达,这下不光没立功,还大概率被扣下了。
“……我讨厌政治!更讨厌……”听了伯恩哈德的解释,在座的将领们又陷入了沉默。
他们是军人不假,但也不是政治小白,有几位在国内所做的工作和政客差不多。比如彭宁顿爵士和布雷泽中将,对于这种事太熟悉不过了,说不定还干过。
只有奥昆多老将军是真生气,差点把讨厌荷兰人也说出来。好在话到嘴边强行忍住了,可看向特罗普和伯恩哈德的眼神里还是多了点东西。
“在科恩先生离开之前,我和他就战局演变做过一次深谈。如果诸位想听听的话,我可以转述他的原话做为参考,说不定对我们的判断会有所帮助。”
和怒气冲冲、面无表情的众人比起来,伯恩哈德倒是显得更轻松些,主动提起了那次深谈,并愿意拿出来分享。
“请吧,指挥官阁下,我很想听听科恩总督的高见!”最先做出正面回应的是布雷泽,他好像也想通了什么,眼神里更多的不是求知欲,反倒像戏谑。
“能不能一边吃一边讲,我有点饿了。”彭宁顿爵士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但嘴角不由自主的翘了翘。
“……请给我一杯甘蔗酒!”老将军奥昆多既没说想听也没说不想听,还以行动给出了答案,爱讲不讲!
第1440章 欧洲版暗度陈仓
“伯尼……”自打伯恩哈德说要转述科恩的话,特罗普的表情就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先是皱眉好像在琢磨什么,然后矢口叫出了昵称,但欲言又止。
这位老朋友在此时此刻的表现着实让他惊诧,同时又感到恶心。
把与科恩私下的谈话公开透露出来,表面上看是在为指挥官们提供更多依据,好对明军更了解,方便制定下一步行动计划。实际上还有另一层更隐晦的作用,为战后的责任划分找替罪羊。
科恩和伯恩哈德说了什么他听的一清二楚,也正是有他在场科恩才会袒露心扉,因为这两个人都是他的朋友。
然而这些都是私人谈话,在没有本人同意的前提下不应该公之于众。而在这个敏感时期不仅仅是隐私问题,还容易引发歧义。
比如科恩再次提起了不该进行这场战争,还有撤退的建议。做为朋友之间的聊天不会有什么问题,可要是拿到联军作战会议上来讲意义就不一样了。
伯恩哈德不是莽夫,不可能不懂这些。在座的几位也都不是政治小白,更不可能不懂这些。但一个想说,另外几个没说不听,就很耐人寻味了。
这可能就叫心照不宣吧,眼见战局不妙,几位联军指挥官已经开始为战后做铺垫了。战败的责任他们几个谁也不愿意背,可他们又是指挥官,根本找不到理由推诿。
找不到理由?对合格的政客来讲根本不存在找不到理由的可能。哪怕真没有也可以凭空制造出来,真假无所谓,只要能让大多数民众相信就够用了。
显而易见,十分善于经营、很有商业天赋的科恩,眼下却成了他们推诿责任的目标。而自己的好朋友伯恩哈德总指挥,就是这场阴谋的策划者!
然而科恩也是自己的好朋友,那该不该为他据理力争呢?特罗普用眼神扫了一圈,忍着胸口强烈的压抑感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从他们的眼神中,特罗普看到了虚伪、狡诈和恶毒,如果自己为科恩仗义执言反对伯恩哈德的提议,那为这场该死战争殉葬的名单里,除了科恩之外可能还要加上自己的名字。
在朋友和身家性命之间,特罗普无奈的选择了后者。不过老朋友科恩也不是白白被葬送,他用荣誉和生命给自己提了个醒,伯恩哈德是小人,是个能为了自身利益牺牲任何人的虚伪政客,最好敬而远之!
就在联军首脑们绞尽脑汁从伯恩哈德转述科恩的每句话里挑材料时,恩鸟河西岸的阵地上又传来了枪炮声。
今天傍晚的雾气不算大,但联军还是发动了进攻。也依旧没躲开鱼线和鱼钩的羁绊,再次碰响了手榴弹,然后战斗第N次进入了无聊阶段。
守方隔三差五扔出能燃烧好一会儿的炸弹,在防线前面形成一道火光背景,让联军士兵无法再依靠雾气完全遮蔽身影。
进攻方则都趴在沙滩上一动不动,哪儿的火光减弱赶紧往前爬几步,如果有机会就快速冲向白天观察好的火力点位置,希望能与敌军进入肉搏距离。
“快点快点,都跟上,不要弄出水花声!”与西岸枯燥无味还血腥残酷的攻防战相比,恩鸟河东岸的晚上也没有看上去那么幽静。
沙滩上同样趴着很多联军士兵,全都是轻装,连武器盔甲都没有。在几名蹲着的军官指挥下,隔一会儿起来一队人,手拉着手走进海水里,秩序井然还鸦雀无声。
在远处的海面上,两艘大帆船被灯光勾勒出了轮廓,同时也成了背景板。从沙滩上望过去,正好可以看到两者之间的黑影。
那是两艘单桅帆船,就停泊在距离沙滩几百米的波浪中。联军士兵手拉着手下水之后会摸到两根绳子,沿着绳子一直游就能上船了。
这就是联军的暗度陈仓之计,他们的海军白天装出拼命的架势与大明海军纠缠不休,陆军却在夜晚利用黑暗的掩护偷偷把兵力从岸边送上船。
第一天是用小艇摆渡,但速度太慢,而且划桨的动静也有点大。为了不让明军发现,第二天就改变了战术,调来几艘单桅帆船,其中一艘下锚当码头,并用绳索与沙滩相连。
这样士兵们即便水性不太好,也能抓着绳索泅渡几百米,不至于被海浪轻易冲走。抵达帆船码头之后,会有其它几艘单桅帆船轮流接送,将陆军士兵们转送到其它货船上去。
和每次只能装十几个人的救生艇相比,排水量几十吨的单桅帆船显然效率高多了。远处大帆船的灯光和下锚后的绳索,完美解决了定位和无法靠近沙滩的难题,瞬间让登船速度提高了好几倍。
如果不出意外,照这么操作下去,只要没有大风大浪,每晚可以保证登船800多人。要是再多设立几个登船点,一晚上几千人也不是问题,单桅帆船和绳索舰队里并不缺。
但这样做会有个无法克服的死结,随着岸上的士兵数量越来越少,最后必将引起守方警觉。只要白天派人发起小规模反击,立马就会露馅,然后留在岸上来没来得及撤离的联军就会孤立无援,大概率只能投降或者战死。
而人数少到多少才是临界点、让谁先撤谁留下,就是联军高层需要考虑和决定的了。这个决定还不太好做,留下明显就是死,和谁说谁都不乐意!
“明晚再增加两个撤离点,让法兰西国王近卫团、皮埃蒙特团、佛兰德斯军团、哈慈菲尔德团、巴伐利亚选帝侯近卫团、克罗地亚轻步兵团加速上船!”
然而伯恩哈德再次用个人能力完美的解决了这个难题,他压根儿就没打算把撤退的消息公布出来。向登陆官兵的解释是轮换,因为欧洲派来的援兵到了,所以要分批轮换作战。
这么说不光很好的掩盖了事实,还能小小的提振下士气,有效缓解前线官兵的厌战情绪。最主要的是,留下一群毫不知情的炮灰,最大限度避免了计划提前曝光,简直就是一箭三雕。
第1441章 技战术
谁若是这么以为,谁就是政治不合格,眼光太窄,光盯着事情本身,缺乏大局观。伯恩哈德为什么能成为联军总指挥,除了专业水准过硬之外,长袖善舞和大局观才是根本。
本来很无解的谁先走谁断后问题,让他一顿操作就给解决了。首先他来了个以身作则,以法国陆军元帅的身份,只点了两支精锐部队的名,把全部外籍军团和少量近卫军团都留了下来,几乎对半砍。
有了他当范例,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各国指挥官只能有样学样,在本国部队中挑挑拣拣,差不多也弄成一半走一半留的比例。
“总指挥阁下,有人让我给您带个话,如果意大利团能提前登船,他们愿意付出比较高昂的代价。”
但这样就完了吗?还不成,伯恩哈德除了给每个国家固定了走和留的比例之外,还拿出来几个特殊名额,分别交给各国指挥官,由他们自由安排。
啥事儿一掺合上自由两个字,含义立刻特别丰富起来。这不,年纪轻轻的布雷泽中将就打算和前辈商量商量,能不能把法军里的名额让出来,由他去走面儿。
“意大利团本来就在名单里,布雷泽阁下,他们被安排在明晚登船,只是具体船只还没确定!”面对这样赤果果的贪婪,伯恩哈德没有半点犹豫,当场确定了上千人的命运,然后报以长者的微笑。
“非常感激总指挥官阁下,我想法兰西舰队中还有一些舱位,不如就让我们的意大利朋友将就将就吧。等回到巴黎,我会带他们登门道谢。”
布雷泽对这套东西好像也不陌生,马上明白了总指挥的意思,并进行了妥善安排。这可能就叫天赋和遗传,有那么一个长袖善舞的舅舅整天守在身边,怎么也得学到点真本事。
“王参谋长,水雷全扔掉有点可惜了。若是能留一些,把它们放到外海合适的地方,可以借助洋流漂向港区,就有热闹可看喽!”
就在欧洲联军高层密谋加快撤离速度时,恩鸟港以西80公里的海湾中也影影绰绰的停泊着20多艘战舰。恩鸟港驻守舰队司令燕不死和救援舰队司令王铁锚正坐在旗舰的舰长室里,面对桌上的海图长吁短叹。
没错,这里就是燕不死找的临时锚地,不光有类似恩鸟港的海岬可以抵御西风吹拂,岸上还有水井、补给站和瞭望站。
不光在这里,非洲南部海岸从东到西有好多个形状差不多的海湾可以做避风港,十多年前海军参谋部就把这里的水文资料都摸清了,并将其中五个列为战时锚地。
随着驻守的时间越来越长,每一任舰队指挥官都会继续发掘沿岸的资源。有些虽然得不到海军参谋部的认可,却成为他们个人的秘密锚地,比如这里。
为什么要冒险返回岸边停泊?这话问的就不对,因为没有合适的锚地,舰队只能在远海漂泊,如果风力比较大的话危险性更高。同时舰上人员也很难得到充分休息,相比起来能避风、水深够的近海锚地就舒服多了。
“我又不曾在此驻守,哪知道此等窍门。你既然明了为何不提前调配,以供不时之需?”王铁锚和燕不死的私交并不密,听到此种略有埋怨的词句当下毫不客气的顶了回去。
实际上这位驻守舰队司令和同僚们的交际都不多,大部分时间缩在遥远的恩鸟港,即便有机会回基地公干也是来匆匆去匆匆,很少应酬。
“此物保存、使用都颇有讲究,稍不留意就会酿成大祸,末将身边没有擅长之人啊!”燕不死确实不太会说话,明知道参谋长不高兴了,还在自顾自的解释技术问题。
“休要听那些谣传,水雷只要不装引信,用铁锤猛砸也不会有分毫危险……你远在边陲,消息不通,不能及时参加演练情有可原。然参谋部每年都会下发新武器、新战术的详解,也不曾研判吗?
你好歹也要组织学习,万一考核时遇到不光你个人会被停职,还要牵累了舰队里的军官们跟着不及格,那该如何是好!”
非要谈日常工作安排是吧,那好,王铁锚就不怕聊这些,至少在印度洋舰队里,每支分舰队、每位舰长的年度考核工作都是由都参谋部配合海军参谋部完成的,没有一个人、包括都指挥使姐济是百分百没错误的。
“学了,从上到下都学了,还有考试成绩都报上去了!可恩鸟港暂时不具备大量存储水雷的条件,若是放在山洞中,万一有误则会引爆所有弹药。
若是单独存放,又找不到隔绝海风腐蚀的场所。开凿新弹药库的计划年初刚刚报上去,还没见下文就收到了战备通知,我也是无能为力啊!”
燕不死觉得自己很冤枉,如果来的是姐济必须据理力争一番,错就是错,对就是对,不能含含糊糊。可面前是不怎么熟的都督参谋长,争论肯定不合适,但解释还是要清楚。
“嘶……先不谈这些了,战局为重!我只是临时带领舰队前来支援,在海战方面不打算越权指挥,想先听听你的建议。”
王铁锚深吸一口气,把腹中不断升起的火气压住。硬生生扭转了话题,不打算再就这件事掰扯下去了。本来就不应该有这番口舌之争,自己已经解释清楚为何把水雷一股脑都扔下去的缘由了,做为下属别再纠缠也就是了。
没承想这位是个榆木脑瓜子,不光认死理儿还看不出眉眼高低,非得辩出个对错才肯罢休。也不知道陛下到底看上他哪点儿好了,居然从舰长钦点为驻守舰队司令。
但看不惯归看不惯,王铁锚没有因为自己是都参谋长,级别和职务都在燕不死之上就摆出越俎代庖的架势,反而明确交代了各自的任务范畴,把作战指挥权拱手送出。
这就是大明军队的与众不同之处,权限分明各司其职,哪怕总参谋长来了,没有正式公文也不能随意剥夺前线指挥官的指挥权。
除非驻守舰队参谋部在指挥官出现重大失误时做出了集体决定才可以临时更改指挥权,也不能由参谋部人员获取,必须交给其他舰长或者大副。
第1442章 技战术2
“后面还有支援舰队吗?”指挥权得到了保证,燕不死也没表露出半点喜悦,还是那副木讷讷的样子。
“运载鼍龙卫2个千户的船队预计2日后抵达,总计12艘武装货船。其余支援暂时没有了,科伦坡和沙廉基地会不会增派舰队,我离开塞舌尔基地前没接到相关通知。”
王铁锚也换上了公事公办的嘴脸,像念公文似的把印度洋舰队目前的状况简单介绍了一番,只谈与作战相关的事情,其余的一个字不多说。
“2个千户为何要用12艘武装货船运载?”然而燕不死对这种谈话气氛好像更适应,稍微迟疑几秒又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按照之前的预案,我把存储在塞舌尔基地的给养和装备全运过来了。现在那里已经成了空城计,除了几艘通讯船和捕鲸船之外什么都不剩了。”
王铁锚更沉得住气,爱问什么问什么,只要不主动提出放弃指挥权,这次作战的总指挥就还是你。敢主动提出放弃,马上就是宪兵的阶下囚。
“可有装载水雷?”燕不死一听把塞舌尔基地的存储物资都带来了,马上又想起了那些大黑球。
“仓库里所剩不多,没有携带!”王铁锚听到水雷两个字脑门都黑了。自己不过突发奇想,随船携带了一些试试效果,怎么就被这位死死抓住不放了呢。
“哦……昨日我只是通过瞭望手得知支援舰队来了,未经当面交流,不太了解全面情况,故才没有统一安排。经此番介绍心中已有决断,请参谋长指正!”
这次燕不死终于没再抓着水雷的话题不放,摸着下巴想了想很快有了答案,还没忘了说句客气话。
“指挥作战是你的任务,如果需要我可以担任任何职务。”但王铁锚并不太想听,更谈不上指正。
燕不死虽然性格古怪,却是从基层一步步靠战功升上来的将领,能力上容不得半点虚假。自己连一次正规战斗都没独立指挥过,拿什么来指点人家嘛。
“不用,参谋长仍旧指挥支援舰队即可。我的计划很简单,掩护武装货船进入港区,然后您就可以带着支援舰队返回塞舌尔基地了。”
燕不死更绝,他根本不管王铁锚愿不愿意听,从海图里面抽出一张恩鸟港近海的在桌上铺平,拿起铅笔一边指点一边讲解,三言两语部署完毕。
“嘶……呼……我说燕不死,王某好歹也是你的都参谋长,是不是应该给予必要的尊重啊?我自打上了你的船,迁就再三,可你也太不拿我当回事了吧!”
这下不管王铁锚怎么深呼吸也忍不住了。堂堂印度洋舰队都参谋长,居然让属下分舰队指挥官给藐视了。千里迢迢赶来增援,人家不光不领情还要下逐客令,就好像自己在这里待着会给敌人增加BUFF似的。
“我不是要赶您走,只是支援舰队留下也无事可做,万一来了风暴还可能损兵折将,太不划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