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光靠自己和那些朝臣还不太保险,想顺利更迭皇位,必须得有一支靠得住且很能打的军队支持,借此震慑三大京营不要轻举妄动。
巧了,李家手里正好有这么一支军队。更巧的是这支军队此时距离京城非常近,如果提前一个月谈及此事,就算弟弟们同意也是白搭。辽东铁骑无论如何不可能穿过山海关等一系列关隘,从辽东跑到京城来助阵。
“这些话是谁讲与你的?他们又要如何行事?”一直没说话的李如樟突然抬起头,死死盯着李如桢的眼睛,像是要从里面找到答案。
“……这个嘛……本来是不该与外人道的,可咱们是亲兄弟说了也无妨。实不相瞒,此事的发起者乃内阁大学士和六部尚书,听说还有宫里的某位。
他们对昏君裁撤辽东镇轻弃祖宗基业早有不满,沈阁老为此据理力争结果被昏君逼迫致仕。听说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和指挥佥事赵梦祥的死也是昏君派人做的手脚,目的就是让王之桢上位控制锦衣卫,对忠臣良将予以戕害。
此时如果再不有所举措,用不了多久京城就会变成太祖朝的南京,当官的每天出门都要写好遗书,一旦说错了哪句话怕是就回不来了。
若是换做别家也就罢了,大不了闭紧嘴闭上眼,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说。可咱家在辽东这些年没少和建虏交往,纸是包不住火的,万一哪天被人捅出来恐怕光灭三族都不太够吧!”
眼见用高官厚禄说服不太顺利,李如桢借着三弟的询问马上换了个节奏,改成拿曾经的过失吓唬了。不过也不算瞎说,李家在辽东经营许久,多少都会干点见不得光的事情。
贪墨军费吃空饷稀松平常,向北虏和建虏贩卖货物才是大头。这种事往轻了说是故意违背朝廷的禁榷规定,往大了讲就等于资敌卖国,属于十恶不赦,最少也得诛三族。
“天津卫的辽东铁骑不过千余数,想靠这点人马包围皇城实乃痴人说梦!”
这次该轮到李如梅提问了,和之前一样,他的态度很模糊,既不明确表示反对也不答应参与,总是在细节上找纰漏,好像只要解决了这些不足就愿意加入。
“那是自然,入京勤王的肯定不止咱们一家,但李家肯定是最有威慑力的。一千就不算少了,震慑京营足矣。只要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兵部才好想办法拖延。”
对于这个问题李如桢也有比较合理的解释。京营的调动权确实不在皇帝手里,如果兵部也卷了进来,京城附近的军队真有可能揣着明白装糊涂不闻不问。
“三哥,你可知宫里有谁参与了此事?陈矩、王安和张然肯定不会,还有谁能得到陛下信任呢?”李如樟对细节不太满意,打算了解更多内幕,然后再比较双方实力强弱,做出最终决定。
“我说老四,你也太拿李家当回事了吧。三哥能得到人家看重,全是看在辽东铁骑能帮忙的份上,否则谁会搭理咱?宫里的事情人家没提,只说晚饭之后就动手。
现在都快中午了,你俩到底答应不答应赶紧给个准话儿。从这里到天津卫少说也得两个时辰,太晚赶回来就不值钱啦!”
从提及这件事开始,李如桢已经被两个弟弟车轮战般的盘问了大半个时辰,着实有些气恼,当下眼一横耍起了脾气。
第239章 决战紫禁城
“嗯,四哥,我看可以。这样,小弟亲自去天津卫跑一趟,你在家里坐镇,三哥到皇城和锦衣卫衙门转转,有情况也好及早联络。”
兄弟俩互相望了望,还是李如梅先开腔。别看他排行老五,说话做事却十分果断,反过来把两位哥哥安排的明明白白。
“如此甚好……”李如樟点头应允。
“嗨,总算是说通了,等着吧,过不了多久你们就会感谢三哥的!”李如桢更是如负重担,伸手抄起桌上的乌纱帽大步出了屋。
“唉,幸亏陛下指点,否则李家怕是真要万劫不复了!”待李如桢走远,作势也要离开的李如梅停下了脚步,一屁股坐下,抹了把鬓角的细汗长长叹了口气。
“今年的秋天怕是要杀得人头滚滚了……眼下二哥远在陕西,李家能否保存就看今晚了。你赶紧去天津卫把此事奏报给徐光启、袁提督。
辽东铁骑……一群纸上谈兵的家伙真可笑,要是没有十足把握,陛下怎会把如此强兵放在身边。老五,你说陛下是不是有意而为,就是想把这群人勾引出来聚而歼之?”
李如樟此时也不像刚刚那样表情严肃心事重重了,但也没有丝毫高兴的样子。出卖亲哥哥的滋味很不好受,可为了保全李家上下几百口人又不得不做。
至于说一同被出卖的朝臣同僚,那是活该!这群家伙平日里总喜欢对领兵将领指手画脚,稍有不从就上疏弹劾,编造网罗罪名的本事一等一,可要谈起带兵打仗运筹帷幄全是废物。
就是这么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居然想里应外合算计皇帝,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别说辽东铁骑入关之后已经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基本失去了战斗力。就算战马、武器、甲胄都在,碰上在海河机械厂里见到的那些火铳也是活靶子。二三百步兵足以正面对抗,且最终失败的肯定是骑兵。
“谁知道呢,当今圣上神龙见首不见尾,难以揣摩。四哥,万一……我是说万一三哥他们真得手了呢?”李如梅半抬着头想了想,当初皇帝在机械厂秘密召见自己兄弟两人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平凡的相貌之下是一颗绝不平凡的心,所讲的那些事经常会浮现在脑海里,让人久久不能入睡。但话又说回来了,皇帝毕竟是人不是神,只要是人就有可能失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李如桢出门之后并没有去锦衣卫衙门,而是一路向西去了沈鲤府上。放在往日,像他这种身份的武官别说求见内阁首辅,怕是连人家的大门都进不去。
但今天不比往昔,沈鲤不光见了,还让到正堂以礼相待,一口一个李指挥使,就好像大事已成,真的升任为锦衣卫指挥使一般。
“可是那李家老三来了?”待送走了李如桢回到后堂,早就在此的李廷机率先发问,身边还坐着左都御史温纯、兵部尚书孙玮、吏科给事中亓诗教、以及顾宪成和叶茂才。
“不错,李如樟和李如梅兄弟已经去天津卫招揽旧部了,虽只有千数,却全是久经沙场的捍卒。有了他们帮衬,守卫皇宫的大汉将军与阉宦内侍决然不是对手。
纯玉老弟,届时还需从兵部调拨一些马匹兵甲。那袁应泰和杜松倒是恪尽职守的很,凡是入关的边军全被收缴了武器甲胄马匹。堂堂辽东铁骑不放在关外抵御外虏,偏偏要圈在京郊养着,可笑的很呐!”
沈鲤今日的情绪很高,或者说些亢奋,性格也有了不小变化,处处争先、事事拔筹,从言语到做派都充满了领导者的气势。说起皇帝更是少了往日的礼数,除了蔑视就是嘲讽。
“阁老请放心,神机营虽然无法调动入城,操练的火器却要由兵部保管,区区监枪不足挂齿。只是千余人马是不是少了些?若真与锦衣卫动起手来一时间怕是难以冲破宫门吧?”
兵部尚书孙玮答应的很爽快,神色却没有沈鲤那般兴奋。他本来不想参与这等拿脑袋拼前程的疯狂举动,怎奈在其位身不由己,既然已经被告之就没有了选择。
另外景阳皇帝登基之后的一举一动确实也威胁到了自己的利益,如果不把势头遏制住,首当其冲的必然会是兵部。与其等着像沈鲤一样被迫下台,真不如冒险一搏。
“嗳……孙尚书多虑了,辽东兵将不是用来夺宫的,重在威慑。只要昏君一除,宫中必然群龙无首。那西宫皇太后是宫女出身、皇后又无子嗣,如何有东宫皇太后的见识。
有道是母凭子贵,唯一能继任大宝的是福王殿下,东宫皇太后必然懂得此间厉害,想让福王顺利登基,她能依靠的只有我们。只要让福王安安全全入宫,不被那些阉宦所阻挠,大局定矣。”
听闻孙玮还在为手中兵马不足而忧虑,李廷机大袖一摆,滔滔不绝的讲起了逼宫造反的细节。按照他的说法根本不需要兵戈相见,那是脑瓜子一根筋的粗鄙武夫才会用的笨办法,文化人自然有文化人的套路。
原理非常简单,景阳皇帝一死,或者说失去了意识,无法发号施令,最先得知情况的并不是宫外的官员,而是皇后和两宫皇太后。
皇后和西宫皇太后就算没被一起毒死,在宫里也翻不出浪花,能拿大主意的除了仁寿宫的太皇太后之外就是东宫皇太后,而后者的可能性最大。
但福王并不是东宫皇太后亲生,如果她不想丢掉皇太后的头衔,只有依仗文官集团才能与太贵妃郑氏相抗衡。不用任何兵将动手她就得主动请内阁大学士们入宫商议对策,这时候沈鲤自然而然就可以出面指点了。
但为了防备陈矩、王安等人狗急跳墙,手里也必须有一支管用的武装力量。京营和边军肯定无法调动,锦衣卫现在又不听话了,这才想到了李家的私兵。
第240章 决战紫禁城2
“……不知福王那边可曾有所准备?”听完了李廷机的讲解,孙玮终于算是把悬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不过还有点担忧,那就是福王。
这位王爷和当今皇帝比起来肯定好摆布的多,可他背后还站着太贵妃郑氏一大家子呢,到时候如果翻脸不认账,大家不是都白忙活了。
“纯玉放心,太贵妃那边不光表了态且早有此意,若不是此次沈阁老突遭昏君当堂羞辱,我等也不会行此下策。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先皇当年迟迟不肯立储,怕是已经觉出异样了!”
关于这个问题,最有发言权的不是沈鲤也不是李廷机,而是与朝堂和后宫关系最远的顾宪成。具体他是如何与太贵妃郑氏联络上的,没人知道。
“说起先皇,某倒是想起一件事。听闻先皇暴毙之时屋内只有太子一人,会不会是……”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让在座的每个人都倍感轻松,提起的心刚刚落下,另一颗心马上又升了起来。左都御史温纯借着顾宪成的话锋引申了一下,结果说着说着连他自己都有点含糊了。
“不会吧,事后并未查出异常。听太医们讲先皇常常服用一种丹药治疗腿疾,此药可阵痛却也能引发幻觉,若是剂量大了会让人无痛无疾而终。先皇遗容不悲不喜很是安详,该不会是被人做了手脚!”
与八卦之心爆棚的温纯相比,刑部主事叶茂才要更理性一些,也更专业。完全根据太医验尸的结果和万历皇帝的一贯作风为依据,驳斥了阴谋论。
“也不尽然,昏君擅妖术,其在西苑广寒殿内设一法坛,每日炼化宝石,佐之以盐糖,炼得之物似水非水,不在五行之中,性极烈,整羊丢进去片刻化为血水,毛骨皆不存焉!”
但温纯也不是无端造谣,不知从什么人口中得知了洪涛在琼岛上搞化学实验,但又不知化学是什么,于是按照古人的惯性思维,把一切未知事物都归结于神鬼法术的范畴。
“真有此事!温御史又是从何得知?”
历代皇帝中追求长生不老者甚多,炼化丹药者比比,不足为奇,但从没听说谁能炼化出如此恐怖之物。叶茂才还是不信,开始追问消息来源,如果只是民间谣传就没必要争论了。
“确有此事!昏君不知从何处习得了妖术,终日在那琼岛上施法,恶臭难闻。虽然琼岛被内侍严密看管,除了亲信不让任何人靠近,味道随风飘散却是瞒不住的,宫中有不少人都曾闻到过。”
这次是顾宪成代替温纯给出了答案,他的讲述比较合乎逻辑,虽不曾亲眼所见却能让人产生无尽的遐想,还都是负面的。
“邪秽!在宫中行此等事有碍天地气运,坏了大明风水,荒唐至极!”
不等叶茂才再度提出问题,孙玮率先拍案而立,气哼哼的把一顶大帽子扣到了皇帝头上。按照他的说法,合算大明这些年来的所有天灾人祸,都有可能是因为皇帝信奉妖术造成的。
“不错,若要恢复大明朗朗乾坤,昏君必除!”此言一出,众人的精神顿时为之一振。
不管是不是真的,反正造反的理由又充分了许多。仅凭这一条,就足够把弑君说成拨乱反正,让阴谋变成大义。正所谓君为臣纲,君不明臣另择明主;父为子纲,父不慈子奔他乡。
但到底是君不明还是臣不忠,在政治斗争中就很难界定了。通常大家只是把这番道理挂在嘴边当牌坊用,真正遵循的却是另一套标准,成者王侯败者贼!只要赢了,想怎么解释就怎么解释,输了的没机会反驳。
入夜,慈庆宫,皇太后王喜姐已经睡了,但躺下之后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下午福王来了,还带来了不少精美礼物。
说是再过两个月王宫即将落成,他就要离京就藩。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返京城,特意奏请皇帝允许其入宫探望太皇太后、两宫皇太后和母妃。
虽说不是亲生的,可眼见着孩子要远行心里也不由得生了一丝怜惜。当下没多想,不光赏赐了不少,还特意叮嘱一番,望其就藩之后恪尽职守,做一位忠于皇室的王爷,不要让陛下操心。
可是等人走了却越想越不对劲儿。但凡亲王就藩之前都是由皇帝下旨宣入宫内,即便皇帝忘了礼部也绝不会忘,根本用不着特意请旨入宫告别。
“是谁在外面喧哗!”刚刚有些迷糊正要睡去,不承想院子里隐隐约约传来了人声,困意顿时又被吵醒,怒不可遏!
“禀皇太后,是司礼监王公公……”片刻之后贴身宫女在外屋小声回禀。
“王安……他来做什么?”这个回答让王喜姐顿时困意全无。
已经到了宫禁时间,王安百分百不会跑到慈庆宫来。就算皇帝真有事也犯不着让他亲自跑一趟,司礼监那么多有头脸的太监,随便派个过来传话也就是了。
“王公公不肯说,非要面见皇太后。”
“……更衣!”实际上王喜姐已经起来了,不等贴身宫女入内伺候先自己穿戴了起来。
“王安,此事可不能有误,你确定!”片刻之后,王喜姐在正堂见到了王安,一照面就知大麻烦来了,殊不知听完之后差点晕过去,皇帝居然和西宫皇太后双双中毒昏迷不醒。
“奴婢岂敢妄言,万岁爷昏迷之前下令封锁内宫,不允许任何人出入。眼下万岁爷昏迷不醒,奴婢也乱了方寸,这才来请皇太后做主。”
要说在皇宫这种地方待久了,人人都能成为国家特级演员。此时的王安不仅表情、语气到位,还主动加上了身段,满脸都是虚汗,双腿不停抖动,把内心之无助、惶恐流露得足够且自然。
“……好、很好、你做得对……且待本宫想一想……”王喜姐肯定不是装的,她现在脑袋里嗡嗡直响,双手抓着椅子扶手都快扣出爪印了,拼命让自己保持镇定。
第241章 决战紫禁城3
“陈矩此时在做什么?”
“陈掌印怕有人勾结外臣,已然到前庭联络大汉将军。”
“也对、也对……太医,太医……太医可曾入宫了!”扶着额头又想了片刻,终于算是想起了皇帝还没死。
“奴婢以为传太医等于走漏了消息,这才斗胆来请皇太后做主。”
“呼……王安,本宫命你派人去传太医,再派人去请内阁大学士入宫!”
可能是受到了王安的影响,王喜姐慢慢恢复了状态,眼睛穿过窗户望向了外面的夜空,愣了半盏茶才长呼一口气,再开口时语速已经慢了许多,神情也严肃了许多。
“是,奴婢这就吩咐下去……”王安也跟着一起冷静了下来,行礼之后就要离开。
“等等,本宫随你一起去养心殿!”但刚到门口又被叫住了,皇太后起身也一起往外走。现在她基本已经想清楚了,无非就是两个结果。
其一,皇帝中毒身亡,接下来不是查找凶手而是赶紧与内阁大学士们商量册立新君,尽快填补权力真空,以免夜长梦多。
其二,皇帝只是中毒但性命无碍,那就得一边查找凶手一边封锁消息,暂时稳住局面,避免引发更多混乱,有什么问题都等皇帝醒了再说。
要说演戏水平高,真要再加上一个洪涛。绝招不是表情和语气,而是对环境细节的把握。王安走后他就知道东宫皇太后肯定先要见自己一面才肯罢休,于是也装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