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方才的情景,他仍心有余悸。明明在街上远远对视一眼,少主就认出了他。许久没见少主,陈洱难掩激动,碍于拘仙署行事的隐秘,他佯装跌倒想借机传递消息。
谁知手还没触到少主的衣角,锋锐至极的冰片就将将擦着他脖子切过。还好少主及时踹开他,要不然他陈洱就成东耳了。
谢澄抛给他一瓶药膏,语气缓和了些:“自己处理下。”
陈洱接过药瓶,心头一暖。少主待他们这群少时玩伴,终究是和旁人不一样的。
还没来得及大表忠心,谢澄故作苦恼地叹息:“她啊,就是担心有人对我不利,这才出手重了些。你们说,她是不是太紧张我了?”
陈洱等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想起适才,南星冰冷刺骨的眼神、毫不犹豫的杀招,陈洱等人打了个哆嗦。
有人只觉后背发凉,默默问道:“少主,那日后我们贴身保护您时,被少夫人当刺客剁了怎么办?”
谢澄耳廓飞红,轻咳几声,“还没定亲呢。”
陈洱歪头:“就是,别乱叫,什么少夫人,八字没一撇……哎呦,谁踹我!”
环视一圈,陈洱也没找到踹自己的元凶,只觉得少主的脸色不太好看。
其余伙伴心里恨铁不成钢,连骂陈洱是木耳成精——脑子是水泡发长大的那种。连少主的心思都猜不透,还混什么混?
舜华翎都送给人家了,心心念念就盼着个名分,你居然敢说“八字没一撇”,活该挨踹。
“好了,说正经的。”陈洱的话没有影响谢澄的好心情,他嘴角压都压不住:“她的本事你们也见识了。有她保护我,不需要你们。”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温柔,“你们若在近旁,她反倒不好意思与我亲近。”
“少主,这怎么行!”陈洱大声抗议,随即被突然出现在他身边的冷淞猛地拍了下脑袋。
“没规矩。”冷淞神色漠然,语气严厉,“大呼小叫,质疑少主决策,差点搞砸任务,陈洱,你真是出息了。”
陈洱梗着脖子,愕然回首,此刻才反应过来为何只有他一人在叽叽喳喳,其他人都屏息静立,神情肃穆。
“大人……属下知错了。”
冷淞斜睨他们一眼,一群人齐齐看向谢澄,直到谢澄点头默许,众人这才如蒙大赦,低声交谈着退到远处。
“喂,你们这群王八蛋不讲义气,怎么没人提醒我?”
“你瞎啊,没看少主变脸了?”
“他什么时候来的?是不是他踢的我?”
“闭嘴吧你……”
冷淞抱拳行礼:“少主。”
冷淞是谢冕的弟子,是谢恕一手提拔上来的,算是为谢澄培养的心腹。
“祖父让你来的?”
“是。尊者知道了华州大乱的事情,大发雷霆,气您以身犯险。”
“就这点破事儿,值得你堂堂拘仙帅亲自来?”
冷淞:“昨日,家主闭关,准备冲击至高。”
谢澄一怔,心头百味杂陈。
对这位小叔,他的感情始终复杂难言。尤其是谢黄麟曾对南星怀有那般不堪的心思,即便事过境迁,他也无法全然释怀。
可冲击至高境……一旦失败,便是身死道消。血脉相连的牵绊,让他心底泛起隐忧。
谢澄吐出一口气,平淡道:“知道了,我会做好准备。”
难怪祖父会让冷淞和陈洱等人来保护他,谢黄麟若身死,他会立刻成为新的家主。
冷淞斟酌了下语气,叹道:“少主,其实家主失踪了。只留下一封信说自己找地方闭关,结果……再无音讯。尊者压下消息,外界尚且不知,但,留给您的时间不多了。”
“什么?”谢澄的神色骤然冷峻,“他怎么会一走了之,家族的安危,拘仙署的运转,三界的稳定,他通通不管不顾了?”
“少主,家主怎么想的我们无从得知。他若成功入至高,谢家将拥有比肩神明的强者,皆大欢喜。”
“可如今,家主失踪,他若失败……当务之急,是该趁余威尚在,尽早交接权柄。”
谢澄嗤笑:“怎么?你担心我坐不稳这位子。”
冷淞定定注视着属于他的、他们的、谢家的准家主——他年轻气盛,锋芒毕露,手腕魄力皆属上乘,那股与生俱来的上位者气度让人心甘情愿臣服。
但,在这种时刻,任何弱点都是致命的。
谢澄还是不够狠。
“没人能危及您的地位,但不代表他们没有异心。”冷淞的眉眼间染上一抹杀气。
谢澄掀起眼皮,长睫轻颤。
他知道冷淞说的是谁。
谢氏旁支里不乏优秀之辈,但总拉出来跟谢澄比较的,也就谢子尧一人。
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谢澄的指节无意识敲击墙壁,回了句:“我知道了。”
谢子尧实力强、好相处,又曾做过谢渊的扈从,谢恕想拿他当谢澄的磨刀石,可谁知道谢澄总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磨着磨着,没磨出谢澄的狠戾,反而磨出了谢子尧的野心。
冷淞也不好再劝,在所有有关谢渊的人和事上,谢澄都爱屋及乌,狠不下心来。
比如谢子尧,比如姚宝祯。
思及姚宝祯,冷淞不由多嘴问道:“少主,姚家明里暗里派人来拜访过多次,想把婚事定下来,尊者也赞成,您意下如何?”
“啧,祖父真看不出来姚家的心思?还是年纪大了,脑子糊涂了?”
冷淞:“……尊者也是为您好,又顾念着宝祯姑娘对您的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可笑。”谢澄脸色骤沉,冷哼一声,“我真不明白姚宝祯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他信她的鬼话不信我。他既喜欢,你让他自去续弦,我不怕丢人。”
冷淞被这话噎得一时语塞。
谢澄话锋一转,语气忽然轻快了几分:“你方才看见陈洱脖子上的伤了吗?”
冷淞一怔,随即正色道:“看见了。那冰片薄如蝉翼,却凝着化形灵力。能将冰封咒运用到如此境界,出手之人堪称天才。”
“是南星。”谢澄眼中闪过得意之色,“就在陈洱靠近我的瞬间,她就察觉了。那冰片精准地擦着颈脉而过,分毫不差。”
冷淞若有所思:“这一手确实漂亮。名不虚传。”
谢澄轻拍他肩膀:“你回去告诉祖父,与其忙着做媒,不如好好琢磨怎么把这样的人才拉拢到谢家。南星此去天阙盛会,各方势力必定蠢蠢欲动,咱们谢氏也总该有所表示,总不能全靠我色诱吧?”
冷淞:“......少主,这话属下不敢传。”
“不敢传?”谢澄挑眉,语调懒洋洋的:“那你就告诉他,南星要是真被皇甫家、仲家等招揽走,他的好孙儿就只能入赘了。他这叫什么,肥水全流外人田?赔了孙子又折兵?”
冷淞面露难色:“少主,这......尊者会杀了我的。”
“就这么说。”谢澄从储物法器中取出一个水缸,缸中一尾大胖金鱼悠然游弋,“带着陈洱他们回去,让他们继续找我要的那三件宝物,记住,把我的原话一字不漏地传给祖父。”
“还有这鱼,放我房里,好生照料。”
望着冷淞抱着鱼缸沧桑离去的背影,谢澄心情大好。
他这位祖父身强体壮,轻易气不死,不把话说绝了,老人家还真当他在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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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我笑到不行,谢恕回去天都塌了,把老子气成孙子了。
第98章 世家如土王孙遍地
栗鸢、游隼、金雕……摊上猛禽种类繁多,不少连南星都未曾见过。她目光淡淡扫过,并未停留,直至身侧的沈酣棠发出x一声低低的惊叹。
原来,沈酣棠素来喜爱漂亮稀奇之物,此刻已被一只羽色绚烂的花彩雀莺彻底勾住了脚步,蹲在笼前,看得目不转睛。
“你打算提着它去天阙盛会?”南星见她那爱不释手的模样,眉心微跳。
“谢澄不是有个能暂存活物的法器么?我问他借来便是。”沈酣棠不以为然,双手紧紧抱着鸟笼,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我真的很喜欢它。”
南星不禁失笑,提醒道:“铁锅怎么办?它要知道你这么快就移情别恋,怕是要伤心了。”
提及留守天外天的爱宠,沈酣棠脸上掠过一丝心虚,声音也低了几分:“我、我就是买来给它作伴的!”说着,她便伸手去掏钱。
恰在此时,一旁却伸来一只手,将沉甸甸的荷包“啪”地一声丢在摊贩脚下,随即探手去沈酣棠怀里提鸟笼。
沈酣棠下意识抱着笼子侧身避开,那男子的手便落了个空。
他神色平平,透着几分疑惑不解,似乎在说:你躲什么?
沈酣棠也不肯相让,紧紧抱着笼子,斜眼瞪道:“我先来的。”
年轻男子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鼻腔中发出短促的闷哼,云淡风轻道:“所以呢?”
“所以它是我的。”沈酣棠也掏出荷包,递给摊贩。
然而,摊贩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
摊贩没有接过沈酣棠的荷包,反而弯腰,拾起那枚被丢在脚下的荷包,小心翼翼地清点过,将多余的银两连带钱包,双手捧着还给年轻男子。
瞧摊贩的样子,应该是认识这人,且他身份不寻常。
南星无端忆起谢澄那句关于中州的、不着边际的调笑——世家多如土,王孙遍地走。
皇甫、百里、仲、姚……祖上都是天潢贵胄、王侯将相,千百年过去,王朝没传下来,其后代的傲气倒是跟姓氏一并代代传承。
沈酣棠面露怒容,却仍在跟摊贩讲道理。那男子也不催促,就静静站在一旁等着。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际,一道清脆却带着不满的女声自东侧传来:“仲霖!让你买个生辰礼怎么磨蹭半天!”
话音未落,一男一女已绕过摊位走了过来。那少女眉眼明丽,神情娇纵,正是开口之人。
被唤作仲霖的男子眼皮都未抬一下,声线沉静无波:“仲蕾,再直呼我名,便自己去祠堂跪着。”
仲蕾闻言,夸张地翻了个白眼,却也没再顶嘴。
跟仲蕾一道来的男子通身绮罗宝饰,贵不可言,眉眼含笑,自有一股风流痞气。而他肩头之上,立着一只野性未褪的翻山鹞。
南星的目光在那翻山鹞上停留一瞬。翻山鹞乃猛禽,脾性古怪,喜欢折磨猎物,连人都敢伤,驯养难度极大,更别说像这样,不加锁链放养。
方才这一男一女靠近时,南星就注意到了,留心听了几句,交谈间,仲蕾唤他“九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