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星不免失望一瞬,为何不是“二郎”呢?
这两人一到,摊贩的态度愈发明确,他搓着手,对沈酣棠赔笑道:“娘子您看,这绣眼珍珠鸟,还有这牡丹鹦鹉,也都极漂亮的,您又何必执着于旁人之物呢?”
“旁人之物?”沈酣棠气笑了,“分明是我先来的,价钱都已说定,怎么转眼就成了旁人之物?”
摊贩摊手道:“娘子,这紫郡或大或小的摊位,都是靠仲家的漕运运过来的,我这货优先卖给人家,也是情理之中,您说是不是这么个理?”
天下漕运,尽归中州仲家。沈酣棠明白这道理,知晓再争无益,胸中堵着口闷气无处发泄,索性一把将鸟笼塞进仲霖怀里,拉起南星的手转身便要离开。
被撞了个趔趄的仲霖终于正眼瞧了瞧沈酣棠,随口点评道:“脾气大,力气也大。”
沈酣棠停下脚步,猛地回头,毫不客气地回击:“总比你脸大好!”
仲霖:“……”
仲蕾憋着笑,侧身悄悄说:“你看吧,像我哥这样爱装深沉的男人,就是欠骂,碰见嘴皮子利的就老实了。”
半晌没得到回应,仲蕾疑惑转头,只见皇甫枫心不在焉,盯着那两位姑娘出神。准确的说,是盯着从始至终没说过话的那位。
南星自然也察觉到了这两道未加掩饰的、带着探究意味的视线。
她微微仰首,清冷的目光越过沈酣棠,正对上翻山鹞黄澄澄的圆瞳——这猛禽歪着头,瞳仁收缩,明显是准备发起攻击的姿态。
它的主人,那位“九郎”,此刻也上前一步,抬手轻抚着翻山鹞的胸腹羽毛,语气刻意放缓,带着几分示好:“它叫逐日。”略一停顿,他望向南星,补充道:“在下皇甫枫。”
他自报家门之后,场间出现了片刻奇异的寂静。连原本在与仲蕾置气的仲霖也停下了动作,三个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在南星身上。
南星面无表情,漫不经心道:“所以呢?”
原话奉还。
仲霖:“……”原来这话听起来这么欠揍。
皇甫枫显然没料到会遭到无视,他都自报家门了,她岂能无动于衷,莫非连皇甫家都不认?
见南星二人再次欲走,他想出言挽留,又恐有损颜面,正自踌躇,肩头却陡然一轻!
那只名唤“逐日”的翻山鹞野性难驯,平日离府皆以特制铁链束缚足胫,偏生今日忘了。
它早已不耐,此刻瞅准时机,猛地振翅,发出一声锐利啸叫,如离弦之箭般扑向沈酣棠发间那支随着动作摇曳的珠串步摇。
“逐日!”
仲霖习武,反应最快,霎时弓腰弹起,试图去拦截。
然而,有人比他的动作更快。
只见南星倏然回身,衣袂微扬,于半空中精准无误地扣住了逐日的脖颈与翅根,如探囊取物般,牢牢擒住逐日。
“它的爪喙很锋利,女娘莫要……”皇甫枫的提醒刚到嘴边,便硬生生噎住。他那凶悍难驯、曾伤过数名仆从的猛禽,此刻在南星纤细的五指间,竟瑟缩得如同鹌鹑,连挣扎都不敢,只微微颤抖着冠羽,讨好般蹭了蹭她的指节。
可这并不能勾起南星的怜爱之心,她细细打量逐日,像在看烤架上的烧鸡,跟沈酣棠说:“我小时候最爱抓鹞子,虽然肉不好吃,但很值钱。”
逐日仿佛听懂了,顿时在她掌心剧烈地挣扎起来,发出凄厉的哀鸣。
皇甫枫怔了一瞬,似乎没料到南星是这样的性子,连忙上前道:“无意冒犯娘子,可否将它还与我,容我请二位去府上小坐,以表歉意。”
仲蕾露出见鬼的表情。
“皇甫枫,你吃错药了?怎么今天说话跟二郎似的?”
仲霖看在眼里,没好气道:“闭嘴。”
这对兄妹,一个没表情,一个表情过于丰富,让南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但她敏锐捕捉到了仲蕾话里的关键——二郎。
只是不知仲蕾口中的二郎,和她要找的那位,是不是同一人?
南星没理会他们之间的嘀咕,只是掂了掂手中仍在扑腾的逐日,又瞥了一眼被仲霖拎在手中的鸟笼,心念微动。
下一刻,笼中那只色彩斑斓的花彩雀莺与她掌心里躁动不安的翻山鹞,位置瞬间互换。
逐日骤然逃离魔爪,就想飞回主人身边,在笼中横冲直撞,怒啸连连。
见状,仲霖眸色深深,问:“二位是仙门中人?”
南星未置可否,等同默认。
仲蕾见得之不易的花彩雀莺到了南星手中,心下不忿,脱口道:“这是我们为好友准备的生辰礼,刚刚已经谈拢了,你怎么能突然反悔,仗着有法术横刀夺爱?”
南星拉着沈酣棠的手,语气平平:“因为那时候你们的翻山鹞还没扑我师妹。稍有差池,她定会受伤。我未处置那野性未化的畜生,只一物换一物,很公平。”
仲蕾被她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满腔郁闷无处发泄,只得气恼地捶了下身旁仲霖的肩头:“都怪你!谁让你忘了给宝祯准备礼物,害得我如今失信于人。”
仲霖不耐地将她推开一步,皱眉道:“她就非要这花彩不可?别的珍禽不行?”
“我海口都夸出去了……”
“自作自受。”
二人一言不合就能吵起来,仲霖虽然话少,却总一针见血,将仲蕾气的心肝疼。
南星不再理会他们,转而摊开掌心。那只失而复得的花彩雀莺扑棱着轻盈的翅膀飞出,带着些许惊慌,绕着沈酣棠盘旋不定。
“哇——”沈酣棠忽而惊呼出声。
只见南星指尖微动,一团云絮般柔和剔透的结界凭空出现,将那只雀莺温柔地笼住,既许它振翅飞翔,又不离沈酣x棠左右。
紧接着,她食指凌空虚划,灵光闪过,那结界之内,竟有点点莹白雪花凭空凝结,簌簌飘落,顷刻间便在虚幻的枝头积起一层薄雪。
花彩雀莺先是一愣,随即仿佛回到了熟悉的故乡,兴奋地在微雪中飞跃,绚丽的羽色在雪光映衬下愈发夺目。
沈酣棠不懂咒律,也从未见过这么美的冰封咒。更别提皇甫枫、仲霖等凡夫俗子了。四人目光追随着花彩雀莺,被生灵之美、道法之玄深深震撼。
冰天雪地之中,它是唯一鲜活灵动的精灵。
而她举手投足间,便为它造了一个如影随形的小小雪国。
空气中余寒未散,南星轻轻呵出一口白气,望着结界中欢鸣的雀莺,眉眼间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追忆之色。
“花彩雀莺生于寒州雪山,离不得冰雪严寒。中州温热,即便你们带走,等着它的也是死路一条。”
仲蕾:“这……”
皇甫枫此刻方才从眼前这奇幻美妙的景象中回过神来,眼底闪过惊艳与叹服。他上前几步,少有的放下姿态,轻声细语,甚至带上了几分殷勤:“君子不夺人所好,能得娘子怜惜,是这只雀莺的造化。”
“九郎!”仲蕾戳戳仲霖,压低声音道:“他疯了吧,装什么儒雅,害得我起一身鸡皮疙瘩。”
仲霖屈指,重重敲了敲躁动不安的鸟笼,引得其中的逐日暂时安静,他垂眸打量着逐日,淡声开口:“开屏呢,别管他。”
南星对皇甫枫的奉承仿若未闻,她低头沉吟片刻,忽而抬起眼帘,望向皇甫枫,问了一句在旁人听来没头没尾的话:“你有二哥吗?”
“有。”皇甫枫被她问得一怔,虽不明所以,但见她主动开口,仍是压下心中疑惑,殷勤答道,“我不光有二哥,府上还豢养了许多珍禽异兽,颇具意趣,娘子若是喜欢……”
皇甫枫突然住口。
仲霖终于露出一点笑意,冲来人道:“兆光,好久不见。”
南星若有所感,蓦然回首。
但见谢澄不知何时已静立于她身后几步之外,周身散发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冷气息。面对皇甫枫等人,他似乎瞬间褪去少年气,变得成熟稳重。
他步履从容地走上前,极其自然地牵起南星的手,指尖微凉,在她温热的掌心不轻不重地一勾,带着些许不满的亲昵,仿佛在无声地埋怨。
两人并肩而立,交相辉映,当真是一对儿天造地设的璧人。
谢澄掀起眼皮,就像才看见皇甫枫等人似的,慵懒一笑,寒暄道:“是好久不见,你们在跟我家师妹聊什么?”
话说的是“你们”,可他深邃的目光,却只沉沉地落在皇甫枫一人身上。
-----------------------
作者有话说:下午吃了颗止痛药,我都怀疑吃成安眠药了,让大家久等啦[比心]
第99章 中州鬼市(一)
谢澄这明晃晃示威的样子,就差把他和南星关系非同一般写在脸上。
仲霖面色如常,只是多看了南星几眼。可皇甫枫和仲蕾的反应就耐人寻味得多。
自打谢澄出现,皇甫枫就再没露出过适才那般和煦的笑容。他打开鸟笼,将逐日托上臂弯,修长的手指缓缓梳理着鸟羽,目露不屑。
“谢二,你如此行事,可曾想过姚娘子该如何自处?”
仲蕾也忿忿道:“谢澄,宝祯一直在等你。你迟迟不松口,原来是早有佳人在侧红袖添香,把恩情道义通通忘了个干净。”
面对指责,谢澄只是鸦睫轻覆,居高临下道:“一桩捕风捉影的口头婚约,也轮得到你搬出来教训我?”
“你这是要翻脸不认账了?”仲蕾瞪了眼仲霖,表情骂的很脏,仿佛在用脸说:物以类聚,你看看你交的什么狐朋狗友!
这番争执让南星微微蹙眉。她的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掌心传来的温热触感让她不适。她轻轻动了动手指想要抽离,却被谢澄更用力地握住。
说好的在外保持距离呢?
谢澄轻轻捏了下她的指节,示意她别乱动。
仲蕾将他们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中州都知你和宝祯即将定亲,可如今你说不娶就不娶,她岂不是要沦为笑柄?她于你可有大恩!”
“呵。”谢澄逸出一声冷笑,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金银珠宝她看不上,灵矿盐海她也不稀罕,除了家主夫人的名头,她什么也不要。她这'大恩大德',我还真是无以为报。”
“宝祯才不是这般肤浅之人!她别无所图,只是真心喜欢你罢了。”
谢澄微微仰首,露出锋锐的下颌线:“喜欢我?那怎么当年救下我后,她却说是爱屋及乌,为了兄长呢?她哪里是无所图,我看她是太贪心。她要是不这么说,祖父也不会敲定两家的婚事。还是说她的喜欢无关乎人,谁是谢家少主,她就喜欢谁?”
这话一出,四周顿时安静下来。
仲蕾抬手指向南星,随即觉得不妥,又悻悻放下,只质问道:“你敢说她对你就是单纯的喜欢,而非有所图?”
谢澄垂眸与南星对视,在她眼中读出了浓浓的警告。那句几乎脱口而出的“当然”在唇边转了几转,最终不情不愿地改口:“她不图我什么,也……不喜欢我。”
此地无银三百两,横竖听着像被威胁着说的,哀怨的很。
南星:“……”
仲蕾、仲霖、皇甫枫:“……”
仲霖看着谢澄这副样子,什么都明白了,敢情他兄弟才是没名没份那个,在人前连关系都不能承认,怎一个惨字了得。
“好,那忘了,那我帮你回忆一下。”
见他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仲蕾彻底爆发,声音扬高:“八岁那年,你豢养的黑豹无端发疯,差点撕咬于你,是宝祯替你挡了一口,至今疤痕犹在。你现在却对别的女子情根深种,谢澄,你配为人吗?”
“蕾娘!你过分了。”仲霖出声制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