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左手袖子被南星的咒律毁去,显露出左臂狰狞的青筋与血路,新伤旧疤混合盘虬在肌肉上,目之所及没一块好肉。
他们俩是疯了吗!
她愕然地看着南星和吴涯厮杀,迷离惝恍间,似乎回到了中州鬼市的斗兽场。
有的野兽谋而后动,不动则已,若出手必是一击毙命。有的野兽却步步紧逼,一点点耗干猎物的血和心气x。
可南星不能将吴涯一击毙命,吴涯也耗不死南星,两人竟硬生生僵持了半个时辰。
吴涯一把将剩下的袖子扯干净,流露出几分混迹江湖的匪气,咳呛几声,凛声道:“事到如今,你若还瞻前顾后,我们才真的做不成朋友。”
若单论剑法,吴涯的剑势比南星更精纯,未必会输。
但南星咒剑双修,咒术的造诣甚至更在剑术之上。咒律变化无穷,总能出奇制胜,打他个措手不及。
遑论,她至今还没动过真正的杀招。
再拖下去,两人血都快流干了,南星扬臂擦去脸上的血痕,终于抬手,唤出了晦明。
晦明剑出,天地失色。
没有璀璨光华,没有凛冽剑气,那柄传说中天下第一的剑,只是静静地被南星握在手中。然而吴涯周身流转自如的逍遥剑气却骤然凝滞,仿佛遇到了天生的克星。
晦明所向披靡。
水墨色剑气卷起满地桃花瓣同青翠竹叶撞击交锋,发出金石相击的嗡鸣。
两人身影在擂台上高速穿梭,每一次兵刃交击,都是红尘嚣嚣、气浪翻滚。
晦明剑悍然出招!
剑身在空中划过一道半弧,墨色与雪色光华交织缠绕,最终融成一道水墨剑气,瞬间跨越时空。
所过之处,连逍遥剑气所化的青翠竹叶都纷纷失去色彩、凋零破碎,仿佛被剥夺了所有生机。
晦明第三式——兴尽悲来,一去不返。
吴涯将逍遥剑竖于身前,所有剑意收敛凝聚,化作一丛虚影青竹,坚韧挺拔,正是其最强守势。
“嗤。”
然而——
水墨剑气触及青竹虚影,只有一声如同春雪消融般的轻响,挺拔的青竹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色彩,枯萎消散。
剑气毫无阻碍地穿透防御,正中吴涯胸膛。
身形剧震,一口鲜血喷出,吴涯整个人倒飞出去,手中的逍遥剑也脱手落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大师兄!”沈酣棠惊呼着冲上前,在他落地前奋力接住他,两人一同跌坐在地。
吴涯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她泪眼朦胧的脸上,他想像往常一样对她笑笑,却只扯出一个痛苦的弧度。
沈酣棠紧紧抱着他,感受着胸前湿热,泪水夺眶而出:“只是切磋而已,何至于搏命!仙首之位就那么好?”
吴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点点头。
如果做不成仙首,她那样花团锦簇、明媚耀眼的人,又怎么会喜欢上灰蒙蒙的他呢?
老天总是不眷他。
“你还点头?!实话告诉你,我其实不希望你做仙首,天外天无聊透顶,哪有人间好玩。我想去人间,更想带你一起去,我要你陪我去游历九州!”
一股脑将心底话倒豆似的吐出,沈酣棠顿觉身心通畅,浑身燥热。
“……你别误会,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离不开你,至于你……你这点义气总得有吧!陪我一起又不委屈你!虽然是比不上做仙首风光……”
吴涯耳边嗡鸣,完全听不清她之后说了些什么,只听见些“我离不开你”、“陪我游历九州”的暧昧字眼。
他嘴唇微动,似乎怕她反悔,牢牢将人手攥住,随即无力地合上眼,安心晕厥过去。
擂台上,南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萦绕于心的最后一丝忧虑也荡然无存。
她以晦明剑拄地,身形摇晃。
施展最后一式几乎抽空了她的力量,浑身的伤口都在叫嚣。
纪茯苓用净世莲稳住吴涯伤势后,款款上台,朗声宣布:“寒梅大比终战,南星胜!魁首——南星!”
欢呼声如潮水般涌起。
众弟子、众长老皆起身,目光一瞬不眨地落在南星身上。
白衣尽染血,风骨却未折。
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观微境强者,身负神明至宝,手握最强神剑,神咒信手拈来……
——这便是他们的未来仙首。
谢澄第一时间来到南星身边,稳稳扶住她虚脱的身体,温和的灵力不断输入。
她发间沾染血污,小脸煞白,眼睛却亮亮的。
伤这么重,她还有心思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你得对我的伤负责,刚要不是看你一眼,后背就不会嘶……疼。”
谢澄连忙放缓动作。
“看我作甚?”
“好看啊。”
“……好色则不能好贤,君子不以色亲人,前日才教你读过。”
“读完之后你做了什么呢?我的好师兄、好君子。”南星哼了哼。
此前在玉皇顶被几句诗文难倒的囧事历历在目,南星发誓要博学广读,真心请谢澄晚上来天外天教她。
谁成想是引狼入室!
背对,就哄着她亲,美其名曰是奖励。背错,就压着她亲,顺理成章当惩罚。
有这种师兄从旁“倾囊相授”,她能记住那些五经六义才怪。都说名师出高徒,他也只能教出个色中饿鬼。
谢澄眸色幽幽,克制住将这如簧巧舌堵住的冲动,似笑非笑道:“师妹如此贪色,也是我教导不利之错,书中自有颜如玉,今晚师兄继续教你读。”
“……”
她发现表面看上去越正经的人,不正经起来就越可怕。
他甚至可以一本正经地不正经!
在沈去浊登上擂台的同时,谢澄也颇有眼色的回归上席。
南星瞪他一眼,甩甩辫子,将这些旖旎情事都抛诸脑后,满心欢喜地盯着她的冠冕。
透过那冠,她已隐约看到了不远的未来,交到她手里的昆仑印,和终将被自己收入囊中的第三颗混沌珠。
万众瞩目之下,沈去浊取过那顶寒玉为枝、灵梅永绽的寒梅冠,动作轻柔而郑重地为她戴上。
清雅的梅冠与她满身血污形成极致对比,却更显一种惊心动魄的荣光。
“恭喜。”沈去浊眼角笑纹凸显。
南星抬眼,恭默守静地冲他轻轻颔首。
梅冠的冰凉透过皮肤传来,她赢得了魁首,站上了更高的位置,得以扫视全场,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王玄腾、张儒霆、张乘风没有站起来为她鼓掌。
其中,王玄腾的脸色最为难看。不只是心情差,能看得出他原本老当益壮的身体散发着腐朽的气息。
即便如此,他仍旧稳坐高台,不屑一顾地隔绝在欢呼人潮之外。
不服?
看来柳允儿下药的剂量还是太保守,该提点她动作更快些了。
南星垂眸,唇角牵起浅淡弧度。
……
寒梅大比之后,南星日日往返于天极殿、未央殿、藏经阁之间,几乎寸步不离跟着沈去浊学习公务。
那晚的诡异梦境被她归于混沌的恶作剧,但每每看见沈去浊,她总还会想起。
连续多日的案牍劳形后,她便将什么沈去浊、什么混沌统统抛诸脑后,连谢澄都无暇顾及,整个人清心寡欲得快要羽化登仙。
一个字,累。
仙首活像一口宝象井,是连通仙门与人间的唯一通道,也是天外天与三大世家的话事人。诸事繁杂,琐务缠身,南星没日没夜地批阅公文、调度人员,不得片刻清闲。
可今日却不一样。
十月十,一年一度的祭月大典,仙门人人得闲,内外门解禁,诸事皆宜,百无禁忌。
深秋时节,雨湿落红飞不起。
太湖里娇贵的金叠玉莲刚冒头,就被疾风甚雨兜头打退,再不肯开。坠星崖的瑶果也纷纷坠地,正在陪吴涯练剑的沈酣棠瞧着可惜,通通拾去给仙鹤加餐。
南星刚出天极殿,就一脚踩进水洼里,鞋袜湿透。
沈去浊掀起眼皮,情绪未明,只叹道:“该让皇甫长老把这四时阵法去除,连日淫雨霏霏,我养的芋兰都长霉了。”
“一成不变多无趣,这样也挺好。”南星淡淡说完,用灵力将浑身湿气烘干,缓缓踏进雨幕,背影清韧,步伐沉稳。
原本听见那句熟悉的话,沈去浊手下毛笔一歪。可再看那背影,又倏尔回神。
时而像,时而不像。
他揉皱写坏的字笺,随手丢在一旁。
……
瀛洲,谢府。
秋日的阳光透过层叠的银杏叶筛落,在阆风院的青石小径上跳跃,却驱不散此处弥漫的低压。
一群家丁和婢女捧着各式物品来去匆匆,步履虽急却井然有序,生怕惊扰了此间的主人。
不知是因天外天的连绵大雨,还是旁的什么原因,他们的家主将生辰和继任仪式放在同一天,还要求继任仪式一切从简,但务必赶在晚上前完成,这倒为底下人省却不少心力。
继任仪式在午膳前顺利结束,谢府迎来了它史上最年轻的家主。
可瞧那位端坐于书房深处的正主,心x情却差得很,连例行的庆贺午膳都未曾露面。
南星跟着谢羽廷一路畅通无阻,踏入这处象征着谢氏权柄核心的院落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