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仙鹤飞入阆风院,谢羽廷解下仙鹤腿绑的信筒,取出秘信,轻敲屋门。
“家主,王氏的新家主定了。”
里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伴随着两声咳嗽。
“进来吧。”
谢羽廷将门推开极小的缝隙钻进来,又快速合上,一阵冷风也不肯放进来。
他守在榻前,看往常意气风发的人面色苍白,捧信的手甚至在微微颤抖。
谢羽廷知道,刚谢澄是在试着调用灵力修复纯钧,只要剑主剑心尚存,神剑就永不会折。
如果丢了剑心,就提不起剑了。
谢羽廷垂眸,掩去眸底的暗色,说:“按照您的吩咐,王玄腾并非王氏血脉的事情已传遍仙门,消息一出,拥护王进宝的人作鸟兽散,柳允儿继任王氏家主已是板上钉钉。”
一个外姓人成为王家家主,匪夷所思。短短一个月,柳允儿已将王氏搅得天翻地覆。
她先是从王玄腾的心腹,变为王进宝的心腹,旁人还没来得及艳羡她选主家的好眼光,柳允儿却爆出一件惊天丑闻。
王玄腾,其实是两个人。
真王玄腾入世归来,回瀛洲途中遇凶兽夔牛欲引起洪涝,出手阻止,自己也陷入虚弱。他的扈从及时赶到,面对虚弱的真王玄腾,他恶从胆边生,杀了他,取而代之。
因为俩人自幼一起长大,容貌相仿,真王玄腾又离家三年未归,只有书信往来,假王玄腾李代桃僵,竟无一人察觉。
百密一疏。
假王玄腾万万没想到,真王玄腾入世后邂逅一民间女子,与其私定终身,育有一女,那次归家,便是准备提亲的。
柳允儿就是真王玄腾的女儿。
她怀揣满心仇恨入天外天,却意外从一则鬼市消息得知——父亲不是抛妻弃子的混账,而是遭人陷害,死无葬身之地!
谢羽廷并不关心王玄腾的真假,思索片刻,还是没忍住问:“家主,我们为何要支持柳允儿?”
谢澄头也不抬说:“王进宝表面上风流不羁,骨子里却甚肖其父,古板又传统。奉信尊卑有别、仙妖殊途那套,我不喜欢。柳允儿比他聪明,还比他识趣。”
谢羽廷沉默。
所谓识趣,只是因为柳允儿是仙门中少有的对南星评价中肯者。
“派人送些贺礼,我就不露面了。”谢澄收起密信,沉默片刻,抬眸道:“还有别的消息吗?”
谢羽廷从怀中捧出另一份信。
用的是白泽王族专用的洒金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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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嗯,白泽零其实只有南星一个孩子,也只和留清女神有亲密关系。作者不允许小星的父亲是烂黄瓜!既然是你先背叛了誓言,那你就给留清女神守贞吧!一辈子忏悔去吧你!
哦,但酣棠的确是留清亲生的,跟崔竹韫也是真爱。沈留清就是这样敢爱敢恨,拿得起放得下的潇洒奇女子。
第122章 寄雁传书谢不能
见是南海来信,谢澄竟有些近乡情怯,不敢拆开来看。
“是妖王白泽零寄来的。”谢羽廷欲言又止,“白泽零逃出永夜深渊后,斩杀白泽柒,仅用一月便荡清南海王廷,在妖族中一呼百应,威望比之前更甚。”
白泽零寄来的。
谢澄说不出是什么心情,拆开那封尊贵华美的信笺,逐字逐句看过去。
——本王爱女流落在外,多谢谢仙君顾及同门情谊,对其多有照拂。本想亲自登门道谢,但到底仙妖有别,不便叨扰,一点薄礼随信奉上,聊表心意。
只字不提南星在仙门的杀孽,以及那桩无疾而终的婚事。
只是同门情谊,只是照拂。
谢澄将信叠好,咳嗽几声,咳出一手血。他沉默着擦干净,说:“知道了,出去吧。”
谢羽廷躬身退出,轻轻合上门扉。
屋内重归寂静,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谢澄x独自坐在榻上,目光落在脚边地面。断成两截的纯钧剑静静躺在青石板上,剑身黯淡,映不出半点光影。
他缓缓俯身,伸手握住剑柄。指尖触到冰冷的瞬间,经脉传来针扎似的刺痛。他试图调动灵力,那力量却在丹田溃散无踪。
长剑从指间滑落,再次撞在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骚动。
“让我进去!我有要事求见仙君!”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穿透门板,是崔家子弟崔卓。
谢府的侍从很快将人按在阶下,拽着腿往院外拉。
谢羽廷的劝阻声随之响起:“崔六公子,家主正在静养。”
“静养?”崔卓狼狈至极,声音陡然拔高,“我看是没脸见人了吧?非要娶那妖王之女,结果被人家弃如敝履,还被打得道心破碎!连剑都拿不稳的废人,还有什么资格做谢家家主!”
这话说得极重,院中护卫皆变了脸色,有人不知从哪里摸出块破布塞进他腿里。谢羽廷的手已按在剑柄上,却听见屋内传来平静的回应:
“让他嚷。”
崔卓口中的破布又被抽走。
崔卓干呕几下,气势一滞,随即更加恼怒:“谢澄!你断我与王家的交易,就是公报私仇!”
“你的交易?”门内的声音依旧平稳,“呈的是谢家的名帖,走的是谢家的渠道,用的是我谢澄的人情。我想断便断。”
这话轻描淡写,崔卓哑口无言。他张了张嘴,最终只狠狠啐了一口,带着守在院外瑟瑟发抖的随从悻悻离去。
崔卓和一行人擦肩而过。
“尊者。”房外的侍卫忽而齐声道。
从花窗看去,十余名身着各色宗门服饰的修士在谢恕的带领下走进院中,为首的少女一身素缟,眼中满是恨意。
谢澄和衣起身,推门站去檐下,俯视阶下众人。
谢恕看着不复往日神采的孙儿,心头阵痛,叹了口气道:“这些都是那十六位掌门的子女或亲传弟子。”
谢恕一一介绍过。
谢澄听罢,轻轻颔首:“诸位掌门都是仙门肱骨,如今惨死人手,拘仙署不会坐视不理。但拘仙署的职责是监察众仙,杀人者已被天外天除名,非仙门中人,我等也爱莫能助。”
这群仙士听完差点儿当场气晕过去。
当时是他们嚷着要将南星自仙门除名,要她遭人唾骂耻笑,可谁能料到白泽零轻而易举夺回王位,南星摇身一变成了金贵的妖王之女,驭妖司不敢管,拘仙署管不着。
“那我父亲和其它掌门就白死了吗?”为首的少女泪眼盈盈,却倔强地不肯哭于人前,“师兄,那妖女血染天外天,又害你至此,若因忌惮妖王就将其放过,我仙门颜面何存?灾星有违天道,妖王理应大义灭亲,交出其女,千刀万剐,以儆效尤。”
谢澄认得她,青莲宗掌门独女,法瑶。
法瑶跟谢羽廷等人同辈,算起来还是谢澄他们的师妹。之前在后山兽窟遇大妖袭击的那群人中就有她,是南星救了她。
跟杀父之仇比起来,那点恩情和好处算不得什么,法瑶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但谢澄还记得。
“其一,我已不是天外天弟子,你该称我仙君。”他淡淡开口:“其二,你口中的灾星,却救了整个寒州。只要她不离开妖界,拘仙署就无权追捕。”
法瑶脸色一白,还是无助地哭起来。
法慈在世时,她是众星捧月的掌门之女,比之沈酣棠也差不到哪里去,那些师兄弟姐妹都围着她团团转。
可法慈一死,素日对她宠爱有加的师兄继任青莲宗掌门,不光不追究南星弑师之恨,言语中还对南星多加褒扬,说她“人如其剑,只斩恶人”,这与指着法慈鼻子骂无异。
最令法瑶伤心的是,师兄自父亲对她冷眼相待,不复往日温情。
“送客。”谢澄拂袖回屋。
谢羽廷立即带人上前,将激愤的人群半请半迫地送出院落。
法瑶一咬牙,带着其他人离开谢府,没有回天外天,而是直奔瀛洲而去。
院中重归寂静。
谢澄依旧在尝试调动灵力去握剑,可纯钧和他之间半点呼应也无。
仙门人都以为纯钧剑是南星折断的,或许南星也如此认为,可谢澄知道,纯钧是自己断开的。
本命剑与主人同气连枝,自行断裂只有两种可能。
纯钧不再认可他的道。
他不再认可自己的道。
谢澄静默地望着地上的剑,直到一团雪白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越过窗棂。
威猛的雪虎踱步到他身边,颈前的金项圈一晃一晃,用硕大的头颅轻轻蹭着他的手心。
谢澄屈指弹了弹雪虎的额头:“她不要你了,小废物,就知道你不中用。”
雪虎喉间发出咕噜声,琥珀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看我做什么?”谢澄扯了扯嘴角,“我也一样。”
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正在思考剑心之事的谢澄再次想起南星离去时的话。
——你可以不在乎你的仙骨、清誉、性命,但你能否认这个身份所带来的一切吗?
——你能让那十六位掌门的弟子、亲人放下血仇吗?
——你能让天下人不再视我为灾星吗?
谢澄静静撸着雪虎的毛,看着窗外瀛洲的瑞雪绵绵,想的却是千里之外的南海。
那里四季如春,腊月里也是一派春暖花开,有世上最大的杏林,经年不败,杏花如雨。花虽好看,其果实却酸涩的很,制成的果脯远不如华州的好吃。
她不会喜欢的。
“羽廷。”谢澄唤道。
阴影中立即传来回应:“在。”
“刚才那个崔卓,”他的声音平静无波,“杀了,头颅送回崔家。”
檐下阴影中,静默了片刻,方才传来谢羽廷低沉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