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星心道如此一想的确有趣,就听他又道:“最重要的是,这株银杏很眼熟,一看便是南边移栽来的洞庭皇。我曾在芝兰坊种过一颗,后来丢了,倒和这株很……”
“一点都不像!”南星气急败坏道,“树都长一个样,你别乱猜。”
“……”
谢澄本来没想乱猜的。
他无奈一笑。
来月崖的事情谢澄只告诉了崔白鹤。
临走前崔白鹤怒其不争,说月崖是南星的地盘,他这种行为跟洗干净送上门没区别。
其实崔白鹤的意思是:洗干净脖子任人宰割,但谢澄显然有所误解。
所以当他在南星的房中沐浴更衣后,南星却要搬去跟沈酣棠一起住时,谢澄在心里将崔白鹤贬得一文不值。
第129章 送给她的轩辕剑
北斗中人对仙门或多或少存着偏见。
他们大多是不肯拜入仙门、一直遭正统排挤的散修。这些人自不必说,其余的,如舟岱这般未觉醒灵根前被捡回来的,也都因南星的遭遇对仙门难有好感。
所以大家对谢澄这个仙门仙君,大多是戒备提防的态度,没有好脸色,生怕他对南星不利。
但谢澄最终还是在雪屋住了下来,他的日子过得极静,与月崖上下的张扬格格不入。北斗众人虽对他横眉冷对,但南星发了话,倒也无人真去寻衅。
不速之客的到来使月崖陷入诡异的沉默,这沉默里,混杂着浓重的困惑与一丝难以言说的惊悚。
那位传闻中与月主势同水火的谢仙君,如今不仅登堂入室,更是堂而皇之地住进了月主那间位于桂璧峰北的雪屋。而他们的月主竟也默许了这种鸠占鹊巢的行径,自己搬去了南面夏日繁花深处的客舍。
更让北斗众人头皮发麻的是,每日天不亮,月崖上养的鸡都没打鸣,那位清冷矜贵的仙君就已翻过桂璧峰,无视一路上打量的目光,神色自若地出现在客舍门外,用千奇百怪的理由接近月主。
“今日桂璧峰北的雪景极佳,想登顶看看,但不认识路。”
“上次读给你的信漏了几句,重读一次。”
“屋后那棵银杏,似乎生虫了。”
“……”
而他们说一不二的月主,每每在短暂的蹙眉或一声冷哼之后,竟真的会随着他离开。这一去,往往便是一整天。
屋门紧闭,谁也不知道他们在屋里做什么。
“这比仙门打进来还吓人。”明野搓着胳膊,看着又一次被骗去雪屋的南星背影,小声嘀咕:“老大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那谢仙君给她下蛊了?”
召阳抱着臂,远远望着那扇再次闭拢的木门,和谢澄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神情复杂。
“几年过去,仙门还是只会用这招。”
明野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二把手吓了一大跳,“召阳哥,哪一招?他难道要暗算老大?!”
一旁的舟岱的反应尤为激烈,他见识过谢澄的实力与手腕,说:“谢澄城府深沉,又对老大怀恨在心,当杀之,绝后患。”
“他对南星怀恨在心?”召阳对此,唯有送上一声嗤笑。
怀恨在心倒是没有,另有企图是实打实。
陆陆续续不少北斗中人围拢过来,就听召阳语气懒洋洋,又道:“还能是什么招数,南星软硬不吃,只能用美人计咯。”
“……”
至此,北斗中人才隐隐反应过来,这位神龙不见首尾的仙君不是来寻仇,而是来讨债的。
“什么债,讨谁的债?”明野将脑袋凑进人堆。
正在用谢澄开赌局的花榴笑得意味深长:“笨呐你,当然是情债啊!”
舟岱不乐意旁人如此揣度南星,拧眉道:“私情易惑,大业为重,老大自有分寸。”
听完舟岱的话,召阳若有所思。
次日,谢澄去寻南星,推开门却发现是召阳,俩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动静之大,让不少人以为有敌袭,惊动了南星。就因为南星先关心召阳的伤势,谢澄收起剑,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澄走后,南星立在原地,面上看不出喜怒。她目光转向召阳,平静道:“你故意的。”
召阳迎上她的视线,坦然承认:“是啊。我就是让他看清自己的位置,这里是月崖,不是瀛洲,仙门能给他特权,北斗却容不下他。”
南星的神色冷下来:“他是我的客人。”
召阳:“再待下去,或许就不是了。”
南星没再多言,转身离去。
接下来的几日,月崖的气氛愈发凝滞。南星照常处理事务,神色如常,只是周身的气压低得让所有人都不敢大声说话,召阳来道歉,她“嗯”了一声,让他忙自己的事情去。南星再没踏足过桂璧峰北的雪屋,却也未曾命人收拾谢澄留下的任何东西。
直到第五日,谢澄依旧没有音讯,她站在桂璧峰顶,望着结界外翻涌的海浪,一个闪身回了南海王廷。
白泽零受宠若惊,还没来得及跟爱女叙旧,就见她东闻闻西嗅嗅,问他有没有见过谢澄。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后,连饭都不肯留下吃,转身走了。
没被什么大妖抓走,那就是谢澄自己不想回来。真是……惯得他。
就在南星决心杀去瀛洲把人绑回来时,谢澄却自己回来了。
见到海面上御剑悬停的男人,烦躁的心慢慢平静下来,她冷声道:“你还知道回来。”
桂璧峰北的雪下得密了些,谢澄穿过结界,沉默着,捧出满匣品质上乘的鲛人泪递给她。
“你消失几天,就是去找这东西?”南星声音里压着怒火,“我要什么宝贝没有?我以为你......”
她突然收声,别过脸去。
比失去更可怕的是得而复失,她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人不声不响地消失在自己的世界中。
谢澄长睫微颤,落雪簌簌,“赔礼。”
“我要的是赔礼吗?”南星不由分说,将人拽回雪屋里,反手关上门。木门隔绝冷风寒雪,万籁俱寂,她咬牙切齿道:“这里是我的地盘,你或走或留,我说了算,我没发话,你也敢不辞而别?”
南海的妖不曾见过他,北境也没有轩辕剑的波动,她把月崖附近的海域翻遍了也没找到人影。赔礼赔礼,他怎么不把自己洗干净送她床上当赔礼!
谢澄被她堵在墙边,眸色深深道:“我伤了你的人,与其被你扫地出门,不如有自知之明,自行离去。”
南星一噎:“我没有要赶你走。”
谢澄勾唇轻笑,笑意却冷极:“我也没有不辞而别,只是你忙着关心召阳的伤x势,没听见。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你召阳想杀你,你打断召阳的肋骨,短短五年,化敌为友,如今竟已是情深意重。”
南星静静注视着他,认真道:“五年并不短,你我从相遇到分开也只有三年。召阳是北斗的二把手,他很重要。”
谢澄不得不接受现实。五年,连召阳陪她的时间都比他长,她身边早已无他一席之地。
“嗯,召阳比我重要。”他平静地说。
换做以前的谢澄,只会说“他算什么东西”,不认为任何人比他更配得上南星,但俩人分开这么久,即便他比少时更强大,也再没有如此想的底气。
他眉眼疏淡,垂眸不语,仿佛说了句无关紧要的话,南星却闻到好大一股醋味。
“召阳是我得力的下属,你怎么总跟他比?你没受伤,他半个大臂都是血,我当然先关心伤员。”南星眼神半明半睐,缓缓开口:“召阳若丢了,我肯定懒得寻,你若是丢了,我翻天覆地也得找回来,你说谁更重要?”
谢澄眼底郁色一扫而空。
“你有找我?”
“……没有,不可能,想都别想。”
其间吴涯给南星端来沈酣棠做的鱼面,走到窗边,看见屋内衣摆如雪堆在一起的两人,默默走开,昧下了那碗不属于自己的鱼面。
为了哄人,当天晚上,南星破天荒留宿在雪屋里。
雪屋内只有一张床,南星还没想好怎么安顿谢澄,他已从储物戒中捞出一床被子铺在她身边。
“……你倒挺自觉。”南星翻了个身,给他腾出些位置。长发如瀑披散在枕间,谢澄食指轻弯,将一缕勾来指间。
夜风敲窗,谢澄忽而开口:“我明日便走了。”
一声清脆的崩裂声乍响。
听见动静,谢澄下床用灵力将破碎的琉璃花窗修复好,再回身时,南星已坐起,抱膝坐在床边看他。
“走了就别回来了。”她威胁道。
但俩人都心知肚明,谢澄不可能永远待在月崖,正如南星不愿意待在瀛洲。俩人有自己的天地,偶尔见一面,还名不正言不顺,任谁都要来拆散。
谢澄捞起被子将人拢住,“白鹤身体一直不好,治标不治本,连悬壶宗掌门也束手无策。他想去药王谷碰碰运气,但他中意的继承人年纪尚小,群狼环伺,他不在时我得替他护着些。”
南星低垂着眼帘道:“优胜劣汰,天理如此。一个连自身性命都护不住的人,又如何担得起崔氏家主的重任?血雨争锋固然残酷,却是甄选出最强者的上策。关乎家族百年兴衰,唯有力压群伦者,方能屹立不倒,你有什么可管的?”
前世纵然有崔白鹤铺路、谢澄庇护,那位钦定的继承人还是输给了崔黛云,说明他技不如人。南星希望谢澄能劝崔白鹤回心转意,如此一来,那人起码不必死,谢澄也不会抱憾终生。
谢澄静默片刻,眼底似有寒星明灭。
察觉他情绪顿宕,南星仰头看来:“不爱听实话?”
谢澄没盖自己的被子,半跪在床上,将南星连人带被捞进怀里,一句话也不说,就埋在她颈间。
“怎么了?”她语气放缓。
南星凝视着他眼底的执拗,终是叹了口气:“反正仙门的事情又跟我没关系,你爱帮谁帮谁吧。”
南星一时心绪复杂,谢澄却已轻轻吻了上来。
阔别已久的晚风气息扑面而来,他比之前更高大健壮,清冽的少年气息褪去,更加成熟沉稳,寡静少言,也更……只是被他全心全意注视着,南星就不争气地心潮微漾。
他在她唇边低语:“你收了我的赔礼……就不能再赶我走,我会回来的。我不在时,不许旁人再进你房间……”
南星耳根微软,刚别过脸,热气就蔓延到颈间。
夜半。
明日就要分开,俩人迟迟没有睡去,肩并肩躺着发呆。思来想去,南星突然道:“我想要轩辕剑,你给不给?”
谢澄睁开眼:“要轩辕剑给,要混沌珠不行。”
南星抬脚将他踹下床去。
“……”
谢澄重新躺下,手臂带着试探的意味轻轻环过她的腰。见南星没有推开,他才收拢臂弯,将人完整地拥入怀中。
窗外玉麟飞舞,三界风波未平,仙门与北斗的界限依然横亘其间,可在此刻,他们却得以相拥在此。
这安稳如此疯狂,这幸福如此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