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进宝因南星丢了只妖兽,若不是沈酣棠横插一脚,此事决不会就这样算了。
王氏子弟的声音实在太大,周遭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乐修多攻幻术或控制类道法,若无人相佐,单打独斗确实吃亏。
几个心软的修士已经摇头叹息,仿佛预见了南星待会儿的窘境。
南星却浑然不觉,她的注意力全被测灵碑上残缺的符文吸引。
谁料指尖刚触及碑面,象征乐道的紫晶石竟轰然弹出,原本的凹槽周遭居然浮现出裂纹,仿佛这宝石是强行挣脱逃出得一般。
南星也讶异不已,她自幼在琼花村里就有“铜锣嗓”的戏称。虽说南星不甚在乎,素日也是一笑置之,可真让她抚琴吹箫,那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思及此处,南星决定不接受这块宝石,她正想抬手将其击飞,那宝石却惊慌非常地躲去测灵碑背面。
“不是吧,这丫头把乐道宝石吓跑了,哈哈哈——”王进宝的笑声戛然而止,银杏树下,谢澄淡淡瞥了他一眼。
虽然不明白缘由,但从小被谢澄揍到大的经验告诉他: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谢澄看着王进宝仓皇逃窜的背影,并未追赶,只是若有所思地望向湖心。
南星差点被气笑,心道我也没有强迫你出来吧?
她将手再次覆上碑身,刹那间,黑白两道灵气自她脚下盘旋而起。头追着尾,尾也是头,逐渐变化为阴阳两色鱼游弋不歇,终成八卦之形。
“兵咒双修!”云层之上,沈去浊身后的仙门百家惊呼出声,符咒宗掌门迦蓝霍然起身,又强自按捺着坐回原位,但双手紧攥着椅子,难掩焦灼神色。
最令人震惊的是,南星的兵道与咒道不仅没有互相排斥,反而如阴阳共生般相辅相成,堪称百年难遇。
谢澄望着冲天灵气,嘴角扬起笑意。
南星得知结果后的第一反应,便是隔着人海茫茫,在露光摇曳的银杏树下寻找谢澄的踪影。
树影斑驳,距离过远,终究没能看清,她只得放弃。
还想炫耀一下来着……
沈酣棠偷偷扯了下沈去浊的衣角,附在他鬓角旁耳语道:“舅舅,这就是我跟您提过的那位新朋友。”
人多眼杂,沈酣棠只能含糊其辞地暗示。南星的相貌脾性都极对她胃口,仙门中人要么对她谄媚奉承,亦或如谢澄那般水火不容。
难得遇见南星这样投缘的,她说什么也要把人留下。
适才她央求舅舅好久,希望能让南星进天外天来同她作伴。做不得正经弟子,去藏经阁编修功法典籍也行。
任她软磨硬泡,可惜沈去浊就是不肯点头,如今南星大放异彩,她岂能放过再填一把火的机会。
这些悄悄话怎么瞒得过身后仙门百家长老的耳朵,咒律宗掌门迦蓝不顾身旁人使来的颜色,执意开口:“九十九号再适合我们宗门不过了。”
人尽皆知,符道实乃五道至难。符咒一道,就不是单靠修为就能精进的。
掐诀诵咒,讲究的是灵台方寸,缘合道心。但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大多符修皓首穷经,终其一生心境也不过止步于化丹境,摸不到更高的门槛。
如今遇上南星这样兵咒双修的奇才,为着后继有人,迦蓝怎能不争?便是得罪天外天其它宗门,她也必须为符修一脉争这个未来。
天外天分内门与外门。
仙门百家统称外门,因着精力和资质限制,每人只能选一条路作为此生的修行之道。
惟有沈去浊选中的天才才可成为内门弟子,自由修习各种道法,力求证道,不拘一格。
南星若是被迦蓝讨走,就没法子天天陪自己了。
思及此处,沈酣棠那股任性劲儿刺破端庄的伪装,此刻不依不饶地撒起泼来:“舅舅,我就要南星!”
和谢澄成为同门,已经是沈酣棠最大的让步。若非为给谢家面子,她才不接受与那个狂妄自大嘴还毒的坏家伙朝夕相处。
此刻让她既舍南星又得谢澄,却是无可强咽的天大委屈了。
南星隐隐感觉到云端剑拔弩张的氛围,但什么也听不见。
她想起那只藏匿起来的耳鼠,颇为心痒那聆音千里的能力,转念又释然,那小妖应该已经安然逃离此处。
顺着来时的虹桥,南星又返回人群中,转眼被淹没无踪。
日薄西山,测灵大典已近尾声,山门下的长队逐渐向前蠕动,只剩短短一小截,天外天的争执总算快有个论断。
第6章 天公偏颇谢澄至此
望着泪眼汪汪的外甥女,这位侃言正色的天外天仙首,每逢此般情状也只好苦笑。
“迦蓝宗主,我身为天外天仙首,有爱才之心多招几个弟子,也无甚错处吧。”沈去浊又恢复言笑不苟的样子,横胡微翘,语气近乎威胁。
“不妨各退一步,九十八和九十九号归内门,其余弟子你们先选,何如?”
出乎所有人意料,往常很少参与天外天讨论的伽蓝,现下却分毫不让,再无以前温婉顺从的影子:“不若把九十九号给我们,其余弟子,咒律宗不再要。”
为得南星,伽蓝不惜与沈去浊正面相抗,甚至甘愿放弃整届弟子。
沈去浊x未曾料到伽蓝敢咄咄逼问与他,连一直作壁上观的谢家主都不由抬眸,意味深长地瞥了伽蓝一眼。
“那便让九十九号自行抉择吧。”
这场暗流涌动的对峙,终以各退一步草草收场。
风暴眼的南星对此浑然不知,她无视四周权衡打量的目光,推拒前来搭话试探的势力,穿过喧嚣纷乱的人群,终于见到那株百年银杏树下,不知在等待何人的少年。
仙树亭然如盖,初落到太湖侧翼的晚霞透过叶间缝隙,细碎地映在谢澄轮廓分明的下颌,纯钧更衬出他浩气清英。
分明树荫下可乘凉,却无人敢与谢澄处在同一片阴遮中,生怕一不留神惹到这位面露不快的煞神。
南星怪天公偏颇如此,将人间福禄康乐、嘉祥景兆,尽付眼前人。
“谁惹你了?”南星试探着询问,光影翩跹,南星的眼睛被照成金灿灿的琥珀色。
见她出现在眼前,谢澄如放晴般浅笑,原本的阴霾一扫而空。
他摇头说:“想起一些无聊的事情。”
自幼时他与兄长启蒙,族中延请数位名师,寒来暑往间不曾教他们蹈德咏仁,尽授些持筹握算、铺谋定计之道。
兄长去世后,他成了谢家最有希望的继承人。
谢澄疲于风雨无阻的锻体修行,厌倦了尔虞我诈的环境和博弈无休的未来。
那是他第一次逃离瀛洲,逃离家族的牢笼。
看腻了瀛洲的九衢车马与万井笙歌,谢澄被这俗世繁华遮住过眼。
他初见田垄间青菜新韭,天地间山川灵秀。
市井间流传着阴缘殿的传说,为解斯人已逝之憾,他前往深藏地底的灰色地带。
毕竟以后,可能再没这样的机会了。
就这样,他在鬼市遇见了南星。竟鬼使神差地,将埋藏多年的心事托付给了这个萍水相逢的少女。
谢澄凝视着眼前衣着朴素的南星,如同出逃那晚,盯着天边高悬着的弯月,可望而不可即。
他伸手想去追逐,那却是飞到天外天也抓不住的神迹。
纯钧剑在后腰处颤动,如同与主人心有感应,应和他澎湃的心跳“咚咚”。
南星放下心来,藏在身后正捏着护身诀的左手也慢慢放松。
一开始见他那副不虞样子,南星还以为谢澄抓住了那只大胆的耳鼠,等着她要兴师问罪。
可转念一想,他有什么好气的?自己琐事烦身,为了混沌珠还要和上辈子的死对头好好相处,该生气的是她才对!
谢澄还欠自己一条命呢。
问仙岛上又闻敦肃之音:“诸位玉牌未消散的小友已过测灵考核,请移步问仙岛供仙门百家遴选。”
南星并不算记仇,只是此刻心绪不佳,那真是屋乌推恨,把夙世冤业加诸眼前人头上,越想越气不过。
索性把人晾在身后,暗自咬牙去集合了。
谢澄本想追上去,但看到不远处许多三大世家中人都已认出来他。
为了不再次登上添油加醋的《黄莺小报》,再加上那点不愿在人前低头的自傲,他终究还是驻足原地,静静看着南星走远。
“南星!”沈酣棠明显是仓皇溜出来的,发髻稍蓬乱,耳边的珍珠坠还少了一颗。
顺着南星的目光,沈酣棠只摸到空空如也的圆润耳垂,“哎呀,什么时候掉的。”
那耳坠约莫也并非凡品,沈酣棠也很是惋惜,但她整理好发冠,便叮嘱南星:“你可一定要来内门啊,不要被其它人骗走,尤其是咒律宗,虽说有些本事,但哪有成为内门弟子风光啊,想学什么就学什么。”
南星嘴角一抽。
这位大小姐到底为何这么喜欢自己,南星不懂。
她自诩识人善断,沈酣棠左看右看就是个天真烂漫的女儿家,不像是刻意接近她的样子。
谢澄说沈酣棠惯爱以貌取人,但她的容貌……也不至于,莫非这位姑娘审美奇特?
转念又想,谢澄生得那般好,也不见沈酣棠对他口下留情,今日不知道给他翻了几个白眼了。
南星故作迟疑地轻叹,最终迎着沈酣棠殷切的目光道:“听说天外天中的奇才如过江之鲫,我出身不显,万一有人欺负我怎么办?”
沈酣棠见她松口,已是喜不自胜,连连承诺:“我会保护你的!起码天外天之中,无人能当着我的面欺负你。”
南星满意一笑,背靠大树好乘凉,有沈酣棠庇护,她在天外天中行事会方便许多,日后找混沌珠也能打听些情报,算是双重保障。
“铛——”
“铛铛——”
问仙岛上的自鸣钟颤振,玉磐声作穿林响,通过测灵考核的年轻仙士们纷纷停下交谈,三三两两聚集成群站定了位置,等候宗门遴选。
仙门百家群英荟萃,探天地之道法,揽九州之英才。
不同门派各有所长:玉衡宗执兵道之牛,神谕宗研阵法玄机,霄音宗以乐入道,悬壶宗医道通神,御灵宗捉妖驭兽……
取得是“精而益求其精”的问道理念,非得在自己那亩三分地里刨出个通天大道来。
玄机宗人是仙门异数,不精进修行叩求大道,常以铸造灵器见长。
普天之下,能如南星、谢澄这般得上古神剑认主者,万中无一。
运气好些的寻常人若是作善降祥,许能偶得机缘,觅来散落山海的宝物。但绝大多数修行者,无论仙门弟子还是人间散修,都极难通过这些途径获得。
寻常修士若想觅得称手法宝,便会攒些财资去玄机宗的辖地蜀州碰运气,兴许可以淘买到当世新锻的灵器。
更有家累千金者,直接向玄机宗定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