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须找我这个赝品?”南星毫不退缩地迎上他骇人的目光,接过他的话,语气带着致命的嘲讽,“看,连你自己都承认了。你留不住她,只能找一个影子来自欺欺人。你这般行径,若沈留清在天有灵,是会感动,还是会觉得悲哀与不齿?她若真如你所说那般骄傲耀眼,看到你如今这样,只会觉得——你根本不懂爱,也不配被爱。”
“你住口!”谢黄麟抬手,一道凌厉的灵力眼看就要挥出,将南星打晕带走。
然而,那预料中的力量并未落下。
时间仿佛凝固了。
南星睁开眼,只见谢黄麟的手僵在半空,剧烈地颤抖着。“失望……不齿……”他喃喃重复着这两个词,脸上的暴怒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种被抽空一切的苍白和……惊悸。
“你根本不懂爱……”
谢黄麟像被兜头浇了几壶冰水,遍体生寒,眼里流露出几分痛色。
原来当年,原来当年她说这句话时,是这样的想法?
他曾杀过崔竹韫。可惜失败了。
那家伙身无灵力,偏偏料事如神,算得一手好卦,居然真能从他手下逃脱。
挫败和愤怒之余,是害怕。
他怕沈留清知道后,再也不理他了。可崔竹韫却像个没事儿人般,每天只围着沈留清转,闭口不提那日之事,每每碰面,还会主动跟他打招呼。
后来,沈留清还是知道了。身为仙首,想查明自己夫君为何受伤,实在太简单。
谢黄麟从没见过沈留清那种神色。她失望透顶,跟他大吵一架。
她说就当没他这个朋友。
她说:“谢瑜,你根本不懂爱。”
即便几十年过去,再也没人会喊他谢瑜,但他依旧会被这句话伤到,剥皮抽筋,刮骨钻心,让他无所遁形。
到底怎么才算爱?
他为了复活沈留清,赔上自己,赔上谢渊的命,这还不算爱吗?
哪怕他清楚地知道南星只是个赝品,却还是爱屋及乌,这还不算爱吗?
她早已给过他答案的。这不算。
巨大的荒谬感和虚无感如同冰冷的深渊,瞬间将他吞没。他站在那里,像是骤然被剥去皮囊,显露出内里从未愈合、此刻更是鲜血淋漓的巨大创口。
原来他这几十年的疯狂追寻、不择手段,在旁人,甚至在当年的沈留清眼里,竟是如此不堪、如此可笑的一场自我欺骗?
一股前所未有的羞愧和恐慌瞬间攫住了他,比任何直接的攻击都更让他无力招架。
那抬起的手,最终无力地垂下,重重落在南星肩头,只是小幅度地拍了拍。
封印解除。
南星惊疑不定地看着他瞬间溃散的眼神和颓然后退的身影,没工夫管谢黄麟怎么突然改了想法,不顾四肢的酸麻,转身离开。
这一对比,她觉得她对谢澄的感情并不扭曲,因为变态另有其人!
跑出数丈,她又一咬牙折返回来,不顾谢黄麟透着几分哀求与希冀的双眼,一把拽走了长生剑鞘上的红玉髓。
剑她是不想要了,但这剑坠是谢澄亲手雕琢的,若是落入旁人之手,他只怕会生气。那家伙生起来闷闷的,不声不响,顾影自怜,怪可怜的。
南星连船都没顾上坐,一路大轻功飞走。
图财图命的她见过不少,图色的这还是第一次遇到,沉稳如她,也不由得露出几分落荒而逃的仓皇。
望着南星毫不留情的背影,谢黄麟抱着长生剑,反反复复、翻来覆去地想起沈留清。
他肯放南星走,不全然是因为那句话,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终究不是她。
幸好不是……
他不想让她在天之灵,因此讨厌他。
谢黄麟小时候很笨,笨到只知道两件事:一个是他不必当家主,改成这个难听的名字。一个是沈留清真可爱,而他会成为她的夫君。
谢恕嫌弃他笨,兄长也嫌弃他笨,只有沈留清这个孩子王肯带着他玩。后来沈留清只练剑,没工夫玩了,他就大清早去帮她磨剑。
谢恕和皇甫肃看在眼里,恐吓他说:“阿瑜,你再偷懒,以后留清踏入至高,得证长生,你就只能成为她漫长岁月里的匆匆过客。她永垂不朽,你却行将就木,她青春永驻,你却垂垂老矣,她迟早会忘记你,找别人玩的。”
于是一夜间,谢黄麟就开窍了。
可如今,他成为当代最有希望冲击至高之人,那个让他贪恋长生的人却早已不在了。
百年功名,千秋霸业,万古流芳,他都不在乎。长生不老,于他而言是一种折磨,至高处呆久了,冷暖自知,不可示弱于人前,不可行差踏错……真的,好孤独。
但他这条命是偷来的。
他不能求死,他必须长生。
刚刚,有一句话他骗了南星,他对谢澄,心中的确是有愧的。
-----------------------
作者有话说:一场巨大的、贯穿两代人的蝴蝶效应
谢澄,你小子不知道有种视觉欺骗叫“错位”吗?[害羞]
第91章 罪恶的酒迷乱的他
南星一路走直线跑回东厢小院。
因为她不走寻常路,甚至走的都不是路,所以沿途没有太多照明的灯。但州主府的布局已尽在脑海,她有十足的把握不走错。
足蹬假山,悄无声息摸上院墙,手一撑腿一迈,翻过去就是个小池塘,涉水而过,便到她的房间。
远远的,南星已看到橙色的暖光透过小窗,步子不由急了些。她纵身跳下,左腿绷直勾足轻点,一招蜻蜓点水。
然而,预想中的水面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坚硬实地。她结结实实摔了个踉跄,脚踝处传来锐痛。
丢人,太丢人。
谁把池塘填了!
南星抱着迅速肿起的脚踝,疼得倒抽冷气,齿缝间挤出忿忿的低骂。
这一跤跌的实实在在,还撞到了一旁的盆栽,“啪嗒”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她单脚跳着,狼狈地往屋里挪。脚踝钻心地疼。原本四肢就使不上劲,这下更是雪上加霜。
“仙师?”管事提着灯,隔着假山幽幽唤了她一声,听着竟有几分像叫魂。
饶是南星胆大,也不由心头一跳。
“是我。”南星淡淡应和。
瞥了眼被撞坏的盆栽,她补充道:“抱歉,刚弄坏了府上的东西,我会照价赔偿的。”
确认身份,管事这才松了口气,快步迎上来,忙声道:“仙师这就太见外了,您不光是州主的贵客,更是华州的大恩人,一个景观盆栽,值不得什么价的。”
管事的谈吐令人如沐春风,三言两语将此事揭过去。
南星随口问:“我记得白天这里还是汪池塘,怎么填了?”
管事:“噢,是刚谢仙师不小心摔进池塘,州主很愧疚,便命人抓紧填了。刚填好,您就……”也摔了。
南星停下脚步:“他怎么掉进去的?”
谢澄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思虑片刻,管事说:“谢仙师问x我您怎么还没回来,我说您许是迷路了,他笑了笑,便寻您去了……您,没见到他吗?”
南星忽而想起些什么。她手下意识一摸,摸到了挂在腰间的那枚麒麟黄玉佩。
她忘记还给他了。
……
咚咚咚——
“谢澄,你在吗?”
南星本以为谢澄在她房外等着,结果没有,她只好跑来他院里找。房内漆黑一片,鸦雀无声,怎么都不像有人的样子。
管事劝南星先回去休息,谢澄兴许还没回来,可南星却固执地敲门,仿佛确信谢澄就在房里。
“玉佩忘记还你了。”
谢澄去开门的手顿住,旋即自嘲而笑,靠着门,颓丧地坐在地上。
放眼望去,屋子里全是春阳酒壶,空的,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地。
他以前总跟那帮子弟炫耀自己千杯不醉,此刻却恨自己,为什么喝这么多还不醉?一醉方休,明天醒来,他就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
一门之隔,敲击声停了。
管事劝道:“仙师,还是早些休息的好,等谢仙师回来我转告他。”
南星:“……好,你先走吧,我脚扭了,想慢点逛回去。”
一番絮语,管事走了。
谢澄站起身,抬手想去开门,又忽然停下,转身将那些散落的酒壶通通收进储物戒,这才将门拉开。
空空如也,一地萧瑟。
他忙朝脚步声远去的方向追去。
“匆匆忙忙打算去哪儿?当心又掉进池塘里,丢脸。”
循声望去,南星坐在矮墙上,月光为她镀了道银边,明明在俯视他,却又仰着头,又傲又神气。
谢澄默了一瞬,走到墙边朝她张开双臂,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脚扭了还爬墙,逞能。”
南星指尖在虚空里画了个圈,意思是让她转过身去。
她不让他抱……
方才窥见的那一幕,再次刺痛了他。
“既然不愿我抱,”他收回手,声音冷了下去,“那便自己跳下来吧。”
说完,竟真的转身就走。
走出去没几步,他还是没忍住回头,只见南星下唇紧抿,定定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