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由分说地拉着阮晟,重新跑回滑梯下。
可是,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地上只剩下一滩被雨水冲刷得越来越淡的血迹。
那个男孩,连同她的钱包、她的糖和她的粉色小兔子雨伞,都消失不见了。
……
记忆的潮水退去。
阮窈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手里紧紧地攥着那把褪了色的粉色雨伞。
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爬满了整张脸。
一滴一滴,砸在伞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原来是他。
原来,那个在雨天里被她当成小乞丐的、像狼一样凶狠又脆弱的男孩,就是霍衍之。
一切都说得通了。
为什么他会在十几年前,她还在南城的时候,就有了她的照片。
为什么前世,他会对自己那份详尽的调查资料,给出“一见钟情,情难自禁”这样蹩脚的借口。
为什么他会收集她丢掉的每一件小东西,视若珍宝。
为什么前世,他会说出“睡醒了,就有草莓糖吃了”这样的话。
那不仅仅是一句安抚。
那是刻在他灵魂深处,关于救赎的最初记忆。
两辈子,他都守着这个秘密,绝口不提。
他宁愿让她以为他是个见色起意的混蛋,是个偏执的掌控狂,也不愿意让她知道,他曾经有过那样不堪的、被踩在泥地里的过去。
他在自卑。
这个在京北只手遮天,让无数人闻风丧胆的男人,在面对她的时候,竟然会感到自卑。
他害怕她知道他过去的狼狈,害怕她会嫌弃那个浑身脏污、被人打得像条死狗一样的少年。
她终于明白了霍衍之那份浓烈到近乎病态的爱,从何而来。
那不是什么一见钟情。
那是一个在黑暗和绝望中挣扎的少年,所抓住的唯一一束光。
是二十年前,南城那场瓢泼大雨里,一个六岁小女孩,递过去的一颗糖,一把伞,和全部的善意。
两辈子的误会,两辈子的兜兜转转,在这一刻,终于有了答案。
阮窈将那把小小的雨伞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想通过这种方式,去拥抱那个二十年前孤立无援的少年。
她把脸埋进伞面,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声音哽咽破碎。
“霍衍之……”
“你这个……傻瓜……”
她拿起手机,直接拨通了秦风的号码。
“秦风,帮我安排一架飞机,我要去一个地方。”
“月光岛。”
第130章 坦白
月光岛。
悬崖的尽头,海风猎猎作响,卷起咸涩的浪涛,不知疲倦地拍打着嶙峋的黑色礁石。
天色依旧是深沉的墨蓝,海风裹挟着冰凉的雨丝。
海与天的交界线模糊不清,整个世界都沉浸在一片混沌的寂静之中。
霍衍之独自站着,背影在灰蒙蒙的天地间,已经不知多久。
他没有撑伞,任由冰冷的雨丝打湿他昂贵的黑色风衣,浸透他的发梢,顺着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滑落。
他知道,阮窈醒了。
他几乎能想象得到,她发现自己不告而别后的表情。
她一定很愤怒,也一定很害怕。
他骗了她。
他早就知道她也是重生的,却不动声色地在她面前,扮演一个毫不知情的、温柔体贴的完美丈夫。
他卑劣地利用她对自己前世的愧疚,享受着她毫无保留的爱意与包容,心安理得地将她编织进自己用谎言构筑的牢笼里。
阮窈那么聪明。
她现在一定已经将所有碎片都拼凑了起来。
霍衍之闭上眼,唇边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
阮窈会怎么看他?
恐惧?
厌恶?
还是像前世那样,把他当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然后,她会毫不留情地转身,抽身离去。
得到过极致的温暖,再被抛弃,远比从一开始就身处寒冬要痛苦一万倍。
海平面上,那条界线开始变得清晰,透出一线微弱的鱼肚白。
天快亮了。
而他的世界,将要彻底陷入永夜。
霍衍之缓缓睁开眼。
身后,传来一阵极轻的、几乎被风声掩盖的脚步声。
由远及近。
那脚步声很熟悉,踩在他心跳上,一步,一步,越来越近。
霍衍之的脊背在一瞬间绷紧。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来的人是谁。
“霍衍之。”
那声音很轻,从他身后不远处传来,穿透了呼啸的风声,清晰地落在他耳中。
霍衍之闭了闭眼,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却没有转身。
他不敢。
他怕一回头,就会看到她眼里的厌恶和冰冷。
阮窈一步步走过去,直到两人之间只剩下几步的距离。
“你躲在这里,是不敢面对我吗?”
海风呼啸着刮过耳畔,带来他身上清冽的冷香。
终于,一个沙哑破碎的音节,从他喉间艰难地挤了出来。
“……对不起。”
阮窈没有回应他的道歉。
她只是平静的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也回来了的?”
霍衍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在你对周家动手的时候。”
“所以,我费尽心思追你的时候,你一次又一次地拒绝,都是装的?”
“不是。”霍衍之的声音更低了,“我怕重蹈覆辙。”
“那后来……为什么又同意了?”
霍衍之沉默了。
他无法回答。
因为他控制不住,因为他贪婪,因为他根本无法忍受她不在他身边的每一分每一秒。
阮窈的语气依旧平淡。
“那块带定位器的腕表,根本不是为了防什么商业对手,是为了二十四小时监视我,对不对?”
“……”
“还有那两次醉酒,也是装的?”阮窈的脚步向前迈了一步,声音更近了,“还有月光岛……”
阮窈的声音仿佛就在他耳边,“沙滩上那些恰到好处的游客,那个送我们贝壳戒指的小丑,海边餐厅的第九十九位幸运客人,还有那个只弹我喜欢曲子的钢琴师……全都是你安排好的演员,是不是?”
一句又一句,一声又一声。
她的话语,就是世界上最锋利的刀,一片一片,将他伪装完美的皮囊剥开,露出底下那个阴暗、卑劣、令人作呕的灵魂。
像一场公开的审判,将他所有卑劣的心思都摊开在光天化日之下,让他无所遁形。
当她终于停下质问,他缓缓地扯动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
“是,都是我做的。”
“每一次骗你的时候,我都在想,如果被你拆穿了,该怎么办。”
“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