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将霍衍之的脸庞切割成明暗两半。

　　他脸上所有的从容和伪装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破碎的脆弱。

　　“是啊，我就是这样一个卑劣的人。”

　　“我重生之后，本来是想放过你，也放过我自己。”

　　“我告诉自己，离你远一点，不要再打扰你的人生。”

　　“可是你为什么偏偏要闯进来？”

　　他的话语里没有责备，只有无尽的迷茫和痛苦。

　　“你一次又一次地靠近，我一边想逃，一边又根本离不开你。”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以前的样子，所以我努力扮演成你喜欢的模样，甚至……”

　　他顿了顿，说出那个让他自己都觉得耻辱的秘密，“我模仿沈煜，学他那样温和，那样体贴，因为我知道，你喜欢那样的。”

　　“我以为，只要我演得足够好，就能把你留在我身边。”

　　霍衍之的唇角勾起一抹凄然的弧度，“我以为这是老天爷对我的补偿，让我可以心安理得地拥有你，给你一个完美的人生，享受你炙热的爱。”

　　“直到我知道，你也回来了。”

　　那一瞬间，他所有的自欺欺人，都成了最可笑的独角戏。

　　阮窈的心狠狠一颤，“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霍衍之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脆弱，“上一世，我们结束得太惨烈了。我不敢让你知道我也在，我怕你知道后，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我。”

　　“我更分不清，你对我的好，是爱，是愧疚，还是补偿。”

　　“我不敢问，我怕一问，这个好不容易偷来的美梦，就碎了。”

　　“所以我就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骗你，骗我自己。我想，只要我演得足够好，演一辈子，你是不是就能永远留在我身边了……”

　　阮窈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

　　她摇着头，声音哽咽：“你错了……霍衍之，你全都错了……”

　　霍衍之惨然一笑，仿佛已经认定了自己的结局，“这两天，我躲在这里，想了很多。”

　　“编造的美梦终究会醒，偷来的幸福，迟早要还回去。”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如果你想……退婚，我……我会配合。”

　　他顿了顿，声音里是最后的奢求。

　　“可不可以，再给我一天的时间？”

　　就一天。

　　让他再拥有她一天。

　　然后，他会彻底从她的世界里消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雨丝越发密集。

　　身后的阮窈，没有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霍衍之的心，也跟着一点一点，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她连最后一天，都不愿意施舍给他吗？

　　也对，她现在一定恨透了他这个骗子，一分一秒都不想再和他待在一起。

　　就在他彻底认命，准备转身离开这片让他窒息的悬崖时。

　　眼前，忽然多了一片阴影。

　　一把通体漆黑，被她印上了雏菊的黑伞，越过他，稳稳地撑在了他的头顶，为他隔绝了漫天的风雨。

　　霍衍之彻底愣住了。

　　他看着那把几乎将他完全笼罩的黑伞，又顺着撑伞的那只纤细手腕，向上看去。

　　阮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她没有打伞，海风吹乱了她的长发，细密的雨丝沾湿了她的脸颊和睫毛，让她那双小鹿般的眼睛，看起来愈发湿润清澈。

　　“不可以。”

　　她定定地看着他。

　　眼神，却不再是刚才那种令人心慌的空洞。

　　那里面，翻涌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我不要退婚。”

第131章 我愿意

　　霍衍之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她说，不可以。

　　她说，她不要退婚。

　　怎么会……

　　她不是应该厌恶他，恐惧他，像躲避瘟疫一样逃离他这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吗？

　　“你……”霍衍之的嘴唇颤抖着，一个字都说不完整。

　　阮窈走上前，又靠近了一步。

　　“那个密室，我看到了。”

　　霍衍之的身体剧烈地一震。

　　“墙上贴满的我的照片，保险柜里收藏的那些，连我自己都忘了的小东西……”

　　阮窈每说一句，霍衍之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那些是他藏在心底最深处，最阴暗，最见不得光的秘密。

　　是他偏执爱恋的罪证。

　　如今，被她这样血淋淋地，一件一件，全部揭开。

　　她将那把粉伞，举到了霍衍之的面前。

　　“这个，”阮窈的泪水决堤而下，声音哽咽到几乎说不下去，“这把伞，你……还记得吗？”

　　当那把粉色的小兔子雨伞，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视野里的瞬间。

　　霍衍之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时间，空间，仿佛都被这把小小的、破旧的雨伞撕开了一道裂缝。

　　十几年前，南城，那个瓢泼的雨天。

　　泥泞的滑梯下，浑身是伤、狼狈不堪的少年，和那个像从童话里走出来的，穿着粉色公主裙的小女孩。

　　那是他生命里唯一的光。

　　也是他隐藏了两辈子，宁可烂在肚子里，也绝不敢让她知道的，最卑微不堪的起点。

　　他怎么会不记得。

　　那是他的一切。

　　霍衍之死死地盯着那把伞，眼眶在一瞬间就红得吓人。

　　他以为自己把它藏得很好。

　　他以为自己可以永远守着这个秘密。

　　“你知道了……”他喃喃自语，声音里是全然的崩溃。

　　阮窈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混着雨水，模糊了视线，“霍衍之，你以为我看到那些，会觉得你是个变态，是个疯子，对不对？”

　　“你以为我会吓得转身就跑，再也不想看见你，是不是？”

　　“你以为，我费尽心思地追你，对你好，包容你的一切，只是因为愧疚和补偿吗？”

　　“霍衍之，你是不是从来不相信，我真的会爱上你。”

　　霍衍之死死地咬着牙，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阮窈声音里带着压抑了太久的委屈和心疼。

　　“对不起，霍衍之，我才是那个最该说对不起的人。”

　　“上一世，你对我太好了，好到我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我重生回来，最大的愿望，就是让你也过得好好的。我不想再看到你被关在那个冰冷的地方，不想再看到你用那种方式结束一切。”

　　她的声音开始哽咽，带着细碎的颤抖。

　　“可是，你知道吗？我一直有个遗憾。”

　　“每一次我们接吻，每一次我们拥抱，每一次你对我说情话，我都会控制不住地想……我想起前世那个霍衍之。”

　　“那个被我亲手推进地狱，到死都没有等到我一句道歉，一句我爱你的霍衍之。”

　　“我有多幸福，他就有多可怜。”

　　“可他那么可怜，我却再也没有机会补偿他了。”

　　“这种念头，像一根刺，扎在我的心口。我越是幸福，它就扎得越深。我没办法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一切，因为我没办法把那个可怜的霍衍之从我脑子里赶走。”

　　“我一直在想，如果他也能回来就好了，如果他也能知道我的心意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