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恩和煦地问候了弗林几句,就让兰茨陪他聊聊兽族的事。
兰茨现在已经把蓝恩当成自己的第二个老师,很听话地带着弗林到旁边玩耍兼聊天,关心这只出生在自由城的小鼠在沃野行省过得好不好。
“你没有回过西大陆吧?”兰茨叹着气说,“我暂时也回不去了,老师来信说让我好好在这边待着,别回去添乱。”
一向笑得阳光灿烂的小鹿难得有些哀愁。即便隔着辽阔的海洋,他也知道海的那一边正在进行着相当残酷的战争。
当安稳的局面被打破,西大陆只短短半年就彻底陷入丛林状态,兽性终究还是压倒了理性。
各方势力以角逐通神之地的最终归属为由杀红了眼。
像鹿族和鼠族这些不擅长战斗的族群,战时都得依附于更强大的种族才能保全自己,很多时候还会被迫充当挡在最前面白白送命的炮灰。
兰茨还是走学者路线的鹿族,战争于他而言就更痛苦了。
听蓝恩说,他的老师正想办法保全学者协会的书籍,发誓要与藏书塔共存亡。
目前所有身在西大陆的学者都寸步不离地围着藏书塔。
学者们认为书籍是文明的火种,除非整个西大陆的学者都死光了,否则谁都别想破坏藏书塔。
手中没有半点权力的学者,只能用这种不知有没有用处的方式——用自己不知会不会有人在意的性命去守护心中的圣地。
兰茨一度想回去,但是蓝恩拦住了他,说是他的老师要他留在这里。
因为他也是“火种”。
如果留在西大陆的火种不幸全都熄灭了,需要他带着曾经学到的一切回去重新点燃知识的火炬。
说到这里,兰茨偷偷地擦了把泪。他很后悔以前没有多读几本书,要是藏书塔真的被毁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复原多少本,总归是不可能全都补齐的。
他不是一颗合格的火种。
弗林听着听着鼻子也酸酸的,伸手给了兰茨一个爱的抱抱。
“你老师一定会没事的,藏书塔也会没事的。”安慰完兰茨,弗林还一脸虔诚地帮这只可怜的小鹿祈祷向兽神祈祷,“兽神一定会保佑大家。”
兰茨泪眼朦胧间,感觉弗林身上亮亮的,仿佛散发着柔和而温暖的光芒。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人安慰自己,他觉得心里好受多了,这段时间以来积压在心头的愁绪散了大半。
他也跟着弗林为自己远在西大陆的老师祈祷起来。
另一边,江灼灼正在陪蓝恩聊天。
父女俩挺久没见了,能讲的话题自然不少。
霍维勒端端正正地坐在旁边,并不擅自插入话题,只在江灼灼转过头问“霍维勒你说是吧”的时候补充几句。
即便霍维勒的表现非常得体,蓝恩还是对她们这段感情怀着点儿疑虑。
主要是霍维勒在海特林格家那种培养模式下长大,蓝恩担心他不是一个合格的恋人。
女儿第一次谈恋爱,如果谈了个不懂得关心和回应她的,以后恐怕都对找伴侣这件事不感兴趣了。
只是在旁敲侧击了解清楚两小孩的相处方式后,蓝恩担心的事情又变了:这小子似乎什么都会,女儿第一次谈恋爱就碰上这种毫无短板的恋人,以后岂不是很难再看上别人?
当了爸爸就是这样的,横也担忧竖也担心。
一直到回了皇宫,蓝恩都还有点走神。
想不明白海特林格家那种社群式抚养的模式,怎么会培养出那么一个从方方面面都能把恋人照顾得妥妥帖帖的孩子。
难道有些东西是天生的,不管后天怎么培养他都会朝着既定的方向成长?
又或者说霍维勒平时习惯性地隐藏起了自己不够完美的一面,只给江灼灼展示自己的优点?
如果是这种情况,霍维勒会不会有隐藏不下去的一天?
其实他私心里还是想江灼灼先谈段无功无过的恋爱,别一上来就碰上个无可替代的……
蓝恩有点睡不着觉,立在月光下翻来覆去地想着女儿这桩恋情到底适不适合。
连女皇陛下过来了他都没察觉。
“蓝恩。”
女皇陛下喊他的名字。
蓝恩猛地回过神来,朝女皇陛下露出个满含歉意的笑容:“陛下,我想事情想得有点入神了。”
女皇陛下当然知道这会儿能让蓝恩觉都不睡的事情是什么。
“霍维勒那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无论是品行还是相貌都是同龄鸟中最出众的。”女皇陛下说,“难得两孩子自己看对了眼,你就别想那么多了。”
道理都懂,但蓝恩还是管不住自己。
“明天该谈谈她们的婚事了。”女皇陛下注视着蓝恩,“当初那个预言的后半段,你问出来吗?”
第178章
预言的事已经挺久没有人提起了, 一方面是最爱提这件事的《太阳周报》已经被打击得灰飞烟灭,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霍维勒已经一整年没在皇都出现。
再好事的群众,记忆也并没有长久到主角已经离开很久都还在热烈讨论的程度。
真正相信预言的, 或许是那些从来没开口议论过的鸟才对。
当初预言刚出来, 女皇陛下曾想过要召见李士满这位神出鬼没的先知,只是派去的鸟没找到人,说他早已离开了皇都。
事情关乎自己的女儿, 蓝恩后来曾通过贤者院的渠道找到李士满,谁都不知道他们曾聊过什么。
当时女皇陛下也没再过问,蓝恩还以为她已经不在意这件事。
他顿了顿, 才如实把自己听来的预言告知女皇陛下:“那位先知说,他将会与跟他同一年破壳的公主成婚,未来那位公主会将帝国带往一个未曾出现过的新方向。”
至于那是一个怎么样的方向, 那样的方向到底是好还是坏,在李士满这位先知看来是一片迷雾。
蓝恩从未向旁人提及过此事,李士满自己也绝口不提。
因为这预言的后半截牵涉到皇位继承者问题。
自古以来参与进这种事的鸟都没什么好下场,即便你追随的皇女赢得了最终的胜利,你自己也不一定能看得到那一天的到来。
女皇陛下问:“你当时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蓝恩说:“与霍维勒那孩子同一年破壳的两位公主都是我的女儿,我认为不该由我告诉陛下,这会干扰陛下的判断。”
女皇陛下说:“那你现在为什么又告诉我?”
蓝恩说:“因为陛下想知道。”
一室安静。
过了许久, 蓝恩才缓缓补充:“无论是什么事, 只要陛下想知道,我都不会有半句隐瞒。”
他的性情一向是淡漠的, 是以他说起这种情话般的话语才更叫人动容。
女皇陛下说:“一则不知真假的预言而已,还不足以对我造成干扰。”她伸手抚触他有些冰凉的脸庞,“你下次直接跟我说就好,不要自己藏在心里胡思乱想。”
蓝恩点点头, 露出一个孱弱却昳丽的笑容。
女皇陛下收回手,询问蓝恩对这桩婚事的看法。
蓝恩斟酌着说:“他们只谈了几个月的恋爱,我觉得还没到讨论婚事的时候。”
女皇陛下看了他一眼,才说:“几个月不短了。霍维勒那孩子的母亲也算是我的旧友,我总不能眼看着她唯一的孩子被始乱终弃……”
蓝恩:“……”
他忍不住为自己女儿辩解一句:“……也没有到始乱终弃的地步。”
谈个恋爱而已,难道不是合适就在一起,不合适就分手?怎么就成他女儿始乱终弃了?
女皇陛下欲言又止好一会,还是没忍住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当年我们只在一起两个月,你就说我不能对你始乱终弃。”
其实若是没做好负责的准备,女皇陛下也不会与蓝恩谈恋爱。可等真在一起了,她就发现即便是多智近妖的第一贤者,本质上也是只在感情上容易患得患失的年轻鸟。
人是自己招惹的,又实在舍不得他难过,女皇陛下才会那么快公布恋情。
蓝恩:“………”
那可是在为自己争取,怎么可能一样?
女皇陛下说:“我也就问问两孩子自己的想法,你不用那么紧张。”
蓝恩点点头,没再提反对意见。
……
与此同时,海洋彼岸的藏书塔下依然聚集着数不清的学者。
不少学者身上都布满伤口,但还是坚决不愿退离。
对于杀红了眼的兽族而言,书籍有什么用?读书哪怕对神识有一定的用处,那也只是对神识低下的低等兽族而言的,对他们这些天生拥有强悍天赋的兽族根本不值一提。
“塞西莉,不要再犯傻了!”
一位年轻的领袖对自己昔日的恋人喊话:“跟我回去吧!等战争结束,我们就举办一场让所有人都羡慕的盛大婚礼,我会让你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妻子!”
那位叫做塞西莉的少女身着学者长袍,上面已经染满了分不出是她自己的还是别人的鲜血,再也分辨不出它本来的面貌。
她看了眼远处火光,又回头看了眼那被无数兽族学者用血肉之躯保护起来的藏书塔,缓缓地抓紧了手中的剑。
“我不想拥有别人羡慕的婚礼。”
“也不想成为幸福的妻子。”
塞西莉说:“从我识字的那天起,我就立志要成为学者。我努力了二十年,终于获得了老师的认可,拥有了进入藏书塔的资格——那已经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一天。”
她举起了自己染了血的长剑。
“我们来决斗吧,如果我赢了,你就带着你的士兵离开。”
一众哗然。
最为年长的长老雷夫赶了过来,声音带着颤抖:“塞西莉,不要冲动,我们会有援兵的。你——”
这是他最喜欢的学生,也是年轻一辈中天赋最高的孩子,他不愿因她在这种情况下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这么多天他都坚持下来了,到这一刻却忍不住怀疑起自己的决定——也许他们不该死守藏书塔,这些孩子才是兽族的未来,何必非要坚持到底?
可是在过去学者也曾做出过放弃坚守的选择,所有有理智的人都选择出逃,将这片大地留给那些只剩下杀戮本性的残暴首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