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婉性子不像妹妹宋清初那般急躁,且明年就及笄了,母亲同她仔细地细数认怀夕当姐妹的益处。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怀夕这个小乞丐,确实随着宋承云水涨船高了。不过又怎么样呢,母亲说了,将怀夕捏在手里,在这泸州县,她要谈什么婚事谈不得。
宋清初年纪还小,没有姐姐想得远,看到一向与自己同仇敌忾的姐姐转头对怀夕示好,气不打一出来,“怎么?上赶着来我们这,生怕变不了凤凰呢?”
若是平日,怀夕定要将宋清初怼的说不了话,可今日心情郁闷,她不想与她起冲突。
宋清初见状,气势更盛,“我还以为二哥哥极疼爱你,如今看来……”
宋清婉打断宋清初的话,上次在族亲面前被怀夕设计,两姐妹大大失态,差点坏了祖母和母亲的筹划,现在可不能再出什么岔子了。
“妹妹,别乱说了。二哥哥自是疼爱五妹妹的。二哥哥就是怕大伯母去世后怀夕无人照料,今日请了宋家的族亲会上门...”宋清婉嫣然一笑,拉着宋清初往前,“马上我们就是亲姐妹了,化干戈为玉帛吧,以后我们好好相处。”
不知宋清婉哪句话戳到怀夕的软肋,怀夕啪的一下甩开宋清婉的手。可之后也没有别的动作,只是抿着小嘴不说话。
小艾终于知道怀夕在委屈什么,可不知道如何安慰,只是拉了拉怀夕的袖子,哄道:“姑娘,我们去前院等公子吧。”
提到宋承云,怀夕的气反而憋不住,对着宋清婉姐妹说道:“我不来主院,也不当你们的妹妹。”
“哥哥爱去哪...便去哪。”怀夕扬着脖颈,丝毫不肯示弱,只是说到最后一句,还是有些磕巴。
宋清初嗤笑,“小乞丐就是小乞丐,养不熟的白眼狼......”
宋清婉虽不开口,可也没再喝止宋清初。
而往日欺负怀夕最狠的宋承林,无论她们说什么,都没上去帮腔,就那样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怀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一声咳嗽声传来,才打破几人沉默的对峙。
宋清婉的位置正好看到一行人往他们这里走过来。父亲,大哥哥,二哥哥......对视一瞬,父亲还瞪了她一眼。
宋清婉有些心虚地咽了咽口水,不知道他们在那里站了多久。她撇开宋清初焦急抓她的手,回头剜了亭子外的随从们一眼,责怪他们没有提醒。
其实也不怪随从,他们也不知道廊上什么时候来了人。
这亭子建在水池中央,西边和南边各一条步廊连接,只有南边这条步廊才能将整个水池风光揽入眼下。
而宋景明带着一行人从前院过来,走的便是南边步廊。看到自己几个儿女同怀夕站着在说话,又看面向他们的宋清婉满脸笑意,他心下甚慰,原本是故意想让宋承云看看姐妹几个的相处,免得他不放心。
没想到,弄巧成拙......
宋清婉姐妹和宋承林看到来人,立即走上前行了礼。但马上,姐妹俩的侥幸就被一冷峻的声音打碎。
“养不养得熟便不劳费心了。”
宋景明有些尴尬,看了身侧的宋承亭一眼。
宋承亭只好上前一步,打着圆场,“清初年纪还小,姐妹打闹也是正常。我让母亲好好罚她...”
宋景明立马点头,接过话,“是该好好教训一下了,承云放心,有你二叔在,怀夕在二房不会受一丝委屈......”
宋景明作为长辈,自认姿态已经摆的很低了,可一旁的宋承云依旧不说话。他继续示意宋承亭打圆场,但这次,宋承亭摇了摇头。
宋承亭顺着宋承云的目光,看向亭子里处埋着头的小姑娘。
他是二房嫡长,读书略有天资,自小便被寄予厚望,被双亲拿来同宋承云对比。
结果毫不意外,什么都不如人家。
可宋承亭并不妒忌宋承云。去年秋闱,书院四人,只有宋承云脱颖而出,他与其他两个同门,毫无意外落榜了。
离宋承云越近,他越明白,天资一事,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宋承亭对宋承云的感情其实有些复杂。他们是兄弟,是同门,是他从小幻想的对手,也是他梦寐以求成为的人。
从前,他对祖母和父亲在大伯父去世后的种种做法并不认同,可他那时还小,无法阻止。
可如今,长辈们怕宋承云离开宋家,一飞冲天,又想把他的妹妹攥在手里作未来的筹码,他可以阻止,却也是放任......
因为他知道,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都是最大的受利者。
可他忘了,从前二房能得逞,是因为宋承云还只是个小孩,宗族才能辖制他们一家。
如今......
父亲怎么还看不明白呢?
第12章 第12章你就这样讨厌我?
自宋景明他们过来后,怀夕就一直盯着头看着裙摆的花纹。从宋清婉他们的话里,她已经确认哥哥想把她送到二房。
悬在心上的石头落地,可心间却更烦闷起来。
不想在这里听他们说自己未来的去处,怀夕慢慢腾挪脚步,越来越西边的廊道......刚想牵住小艾一起,就听到哥哥清泠泠的声音落到耳边。
“夕儿,过来。”
原本是想赌气
不过去的,可一抬头看到哥哥漆黑的瞳仁,怀夕还是朝他走了过去。
慢吞吞的......
离他还有两三步的时候,怀夕看着眼前人抬起的手,瞳仁放大,有一瞬间的不可置信。
心底的委屈却一下如卸了闸的洪水,尽数涌出。
她毫不犹豫地伸出自己的小手放入对方的掌心,而后抬头,无声控诉他:你看,你竟然要将我扔到这豺狼窝。
宋承云看到妹妹湿漉漉的双眼,眼皮抑制不住,狠狠地跳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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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家祠堂里,几位族老两两相视,皆没有表态。
自从宋承云中举之后,宋家阖族明里暗里得了多少便利,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单从银钱来说,宋家短短几年赶上齐家,便成为泸州县第一大商号,
可利不止以钱计。
宋家几代以来,钱财金银不缺。虽说自新朝以来,商人地位提高了些,也废止商人后代不得从政这一律法。可十商不如一政,宋家不知积了几世的德,才求得一文曲星转世。
族老们很清楚,只要有宋承云在一天,宋家一族不说是鸡犬升天,起码往后几辈皆可忧了。
仔细想想,宋承云今日提的这些要求并不过分,于族内而言,更是添益。只是贾氏名义上还是他们这一脉的主事者,有些内务事,明面上还是要她点头。
贾氏头发梳得精亮,一丝不苟坐在堂上,脸上算不得好看,宋景明夫妇更是脸色青红变换。
其实,宋承云刚刚只提了两点要求。
一是父亲去世后,大房的一应家产皆由二房料理,如今大房剩他兄妹二人,要二房立据,将原属于大房的一切都归回原主,至于宋家收成中占大头的盐引,原来大房占的那两成尽数充作族里办的善堂资金,大房分毫不取。
二是把白氏的遗嘱当堂念了出来,白氏一应陪嫁,皆归幼女怀夕。并且,此去金陵,他要将怀夕一同带上。
第二点就不是同宗族商量了,而是告知。
场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只有怀夕,听到哥哥当众宣布的话语后,期待地望着宋承云,一扫原来的垂头丧气,丝毫不掩饰她的欢喜。
宋承云余光看到妹妹依恋的神态,有些不明所以,不明白这小女孩的脸怎么变得那么快。总之不要愁眉苦脸的就好。
他朝怀夕轻轻一笑,换来小姑娘更粲然的笑脸。
......
贾氏环视周围各个沉默的族老,眼里划过一丝恨意。看似他们将主动权交到她手上,实则还不是默认宋承云的做法,逼她表态。
她搀着拐杖站了起来,狭长眼角因眯起折叠出几排细纹,语调不疾不徐:“原先云哥儿年纪还小,你母亲性子又娇柔,外头的生意和宅院里的杂事繁杂,族里才把大房的家产交由你二叔代管,也是怕大房被外人欺负了去。如今云哥儿大了,大房有主心骨了,那大房那一份,自然是要物归原主。”
贾氏继续说道:“只是夕儿年仅十二岁,还是个孩子。你去金陵是去进学赶考的,身边带着她,终究不便。依我看,还是将夕儿留在泸州,由我亲自教导,你大可放心。”
纪氏忙附和着:“可不是,叫夕儿留在这里,还有姐妹相伴。我同你祖母自会好好待她,云儿放心就是。”
听到纪氏的话,宋承云抬头,不经意与宋景明和宋承亭对视了一眼。
纪氏还不知道刚刚他们进来前发生的事,还将宋清婉和宋清初推了出来,要她们当众跟怀夕道歉。
宋清婉姐妹被纪氏推出来的时候还有些懵,支支吾吾地一句话都说不全。
宋景明和宋承亭脸上更是经不住有些发烫,宋景明挥挥手,示意纪氏不要再讲,自己硬着头皮找梯子下,“这个年纪的女孩们总是爱玩笑打闹的,可姐妹总归是姐妹。我同你祖母商量过了,若怀夕愿意,我同你二婶便将她认作女儿,写到族谱里,也算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怀夕原本一直乖乖站在宋承云身后,见祖母和婶娘他们连番上阵,怕哥哥真会改变主意答应下来,忍不住轻轻扯了扯宋承云袖子下的手,委屈巴巴的。
宋承云无奈,回头看她,用眼神安抚她,怀夕便乖乖将手又收了回去。
读书人的素养让宋承云耐着性子听完长辈的话,待他们说完,堂上所有眼睛都看向他,宋承云这才开口,“祖母和婶娘是长辈,既然是长辈,承云就不多说了。但几位弟弟妹妹对怀夕是什么态度...”
“怀夕入不入族谱,都是我的妹妹。”宋承云声音清冽,语调平缓,却莫名有股叫人噤若寒蝉的压迫,“既然是我的妹妹,自然该由我来照顾。且我带走怀夕,并不是征求诸位的同意。”
宋承云罕见的强势让堂上的人都愣了愣,贾氏握紧手里的拐杖,紧紧地盯住宋承云,却在对上眼的同时收回目光。
那双黑眸冷冷清清,像揉碎的云雾深不见底,哪里像是十五岁的少年该有的眼神?
话说到这里,几个族老开始出来纷纷应和道:“应该的,应该的。承云有此善心,属实难得。”
而贾氏这边听到族亲落下定音,内心虽不忿,终究没有再开口。
纪氏却还有些不甘心,站在宋景明身后,掐着他的衣袖,想让他再说些什么。
可宋景明哪里敢?只是恨恨瞪了纪氏一眼,暗示她不要在此时丢人现眼。
说到底,还是二房占了便宜。宋承云并没有狮子大开口,怕就怕他不仅要家主的位,还要来争那盐引的主事权。如今只不过拿回原来属于他们的那一部分罢了。
至于怀夕,原先按母亲的筹谋,说将怀夕握在手里,二房不仅得了好名声,又能借着她牢牢牵绊住宋承云,保二房荣华富贵。
如今想来,还是母亲眼光毒辣。母亲刚提起时,他还不以为意,觉得怀夕只不过是一孤女,虽姓宋,又没入族谱,终究不是宋承云的亲妹妹。宋承云怎么可能会带着这样一个累赘入京呢?
倒没曾想,宋承云还真是十分在意这个妹妹。
没能留住她,终究还是可惜了。
好在,宋承云并没有想撕破脸。
宋景明深知如今不能得罪宋承云,不说眼前的利益,若是以后宋承云真的能平步青云,那承亭还要仰仗他......
想到这里,宋景明连连点头,立马吩咐管家去收拾账册,保证在宋承云上京前将一应事处理妥当。
族亲准备文书的时候,堂上罕见的,无人打破沉默。
贾氏和宋景明夫妇是因筹谋未能得逞,宋承亭是心存愧意,宋清婉姐妹是又妒又忌,而自小与怀夕掐架的宋承林,表情反而难以言喻。
文书正式签订时,怀夕等人就被遣出去了,只余宋承云、二房长辈和族亲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