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没有点烛,怀夕睁开眼时,看到的只是一片昏暗。
很快,外间亮了起来,然后就是小艾靠近的脚步声。
“姑娘,该起了。”见怀夕回来时十分疲累的样子,小艾特地让她多睡了会,所以中间不曾进来吵过她。
怀夕睡得有些迷糊,头晕晕胀胀的,睁着眼睛看着帷帐,呆呆地问道:“几时了?”
“姑娘,已经酉时了,外头天都黑了。”
“哦......”
小艾站在床前,把帷帐挂到两旁,就来扶怀夕,“姑娘该起了,再睡夜里就不好睡了。”
怀夕半撑着手起来,"先沐浴吧。"
还有好一会才用膳,晕沉沉的,不如先沐浴,好精神些。
既然要沐浴,那省得穿外衣了,小艾拿了件外袍给怀夕披上,“那姑娘再坐会,水已经烧着了,我让琥珀她们先准备一下。”
“好。”
小艾推门出去,明明是极轻的声响,可门阖上的瞬间,怀夕却觉得那声响极为刺耳。
她皱着眉捂住自己的心口。
针扎般的痛感,好在只是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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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沐浴时还洗了发,所以花的时间也长了些。
怀夕坐在梳妆镜前,小艾替她擦着香膏,琥珀替她绞着头发,翡翠则在一旁的橱柜里把一会要穿得衣裙捧出来。
外头有敲门声,翡翠放下后去开门,门外珍珠说道,公子已经在偏房了,问夫人是否要开膳了。
翡翠应说还有一会,珍珠便走回去回禀了。
翡翠来的时候也不短了,如今大约也摸清楚这家里的规矩了。
姑娘是很和善的性子,待她们也好,虽公子看起来有些冷淡不近人情,不过只要她们侍候好姑娘,大多时候,她们在公子面前连话都说不上一句。
翡翠转身回房,又拿了一块布子,跟琥珀一起绞头发。
怀夕微抬头看她,“哥哥来了?”
“是。”翡翠应道:“公子在偏房等着姑娘了,我们绞快些。”
其实早该改称呼了,但翡翠见小艾仍称呼怀夕“姑娘”,她同琥珀便也没跟着改口。
但其他没有近身的丫鬟和小厮,如今都是称呼怀夕为夫人的。
屋里暖和,头发倒也干的快,琥珀按平日夜里怀夕的习惯,并未替她盘发髻,只是将发丝简单地挽起来,用只白玉簪子束紧。
怀夕穿上外袍,芨好绣鞋,但临出门前却又转回身,又走到镜子前看了看。
她在镜前左右摆着,犹豫了下,看着镜子里琥珀的倒影说道:“把发丝盘紧些吧。”
这样松垮出去见哥哥,显得有些......
显得有些什么,她也说不上来。
就是太不合规矩了......而且,好像也不是很好看......
“姑娘不是不喜欢盘髻吗,说箍得头疼。”小艾弯着腰瞧怀夕的脸,有些惊讶道。
翡翠比她们大一些,好似有些了解怀夕的心思,主动走过去,“我在王府跟橘林她们学了好些式样,今日我来替姑娘盘吧,姑娘看喜不喜欢?”
怀夕用力揪了揪自己的袖摆,点了点头。
翡翠手也巧,很快把怀夕发丝分成几股,用拧旋的方式把全部发丝都盘到发顶,拿了刚刚用的白玉簪子固定住。
她边盘边跟怀夕解释道:“这叫随云髻。”
看着倒也精巧,见翡翠还欲挑选珠串簪上,怀夕摆了摆手,“就这样吧。”
再装点就有些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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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偏房时,怀夕明显感觉到,哥哥看到自己时明显滞了滞。
她袖摆下的双手忍不住捏得紧些,有些懊悔刚刚无端让丫鬟帮自己妆扮的举动。
哥哥定然会觉得很奇怪......
不过怀夕倒是多想了,宋承云只是单纯有些惊艳到。
新婚几日,怀夕每日穿得都是正红的衣裙,今日换的是一条石榴色的对襟衫裙,更显身姿袅袅。
长发又用白玉簪子挽起,螓首蛾眉,颊似桃花,更显清丽,眉宇间的灵气仿佛要溢出来一般
但怀夕明显有些不自在,坐下来后,一直闷闷地吃着饭。
见她一口未夹放在他前面的那叠五色蔬粒,宋承云用盘上的勺子舀了一勺,放到她碗里。
怀夕抬头,见哥哥还盯着自己看。
她是藏不住心思的性子,叹了口气,双肩跟着垂下。
“是不是不好看?”
“嗯?”宋承云愣了愣,什么不好看
怀夕有些挫败,其实平日里她对女子妆扮那一套并不是很感兴趣,琥珀和翡翠手都巧,怀夕任凭她们打扮。
但大部分时候她嫌麻烦,除了必要的场合,在家里她向来是素面朝天,发丝更是常常用发带虚挽着......
但在王府住了十多日,干娘派来侍候的丫鬟每日都把她妆扮得十分精致,每日听到干娘和郁心的夸赞,慢慢地,她也从妆扮中得到一点乐趣。
她不知道今日为什么突然起意要在哥哥面前妆扮起来......
但不管怎么说,女子多少都是爱美的。
自己着意一番打扮,哥哥反应却平平,怀夕多少有些挫败。
见怀夕不看他,闷闷不说话,宋承云眉心蹙起一道淡淡的细褶。
料想是他哪里没做好么?
他心里复盘着刚刚发生的事,好似他什么都没做...
他们用膳时向来不留人侍候,怀夕不说话,屋内就显得极其安静。
怀夕闷闷地夹着宋承云舀过来的五色蔬粒,食不知味,正要放下筷子,就听到哥哥清润的声音。
“好看的。”
怀夕微微一怔,抬眸,正正撞进宋承云黑沉沉的眼眸里。
宋承云的黑眸看人时总让人感觉冷冷清清,像缥缈的云雾,深不见底。
可此刻看着怀夕,那抹云雾被揉碎,褪下疏冷,里头只有满满的温润宠溺和一丝似有若无的炽热。
看着怀夕有些不解的眼神,他唇角微弯,温朗一笑:“今日的妆扮,很好看。”
像是平静的湖面忽地有粒大石重重扔下,而后炸开了花,怀夕心里呯呯跳了起来。
午后醒来的那抹刺痛感忽地袭来,扼住她忽然有些失控的心脏。
只是一瞬,快得仿佛那抹痛感仿佛是幻觉一样。
怀夕只能看到眼前哥哥清隽的脸庞,他用着认真到不能再认真的眼神,说她好看。
呯跳和刺痛之后,心头又涌上来一股甜甜的喜悦。
她愉悦地弯弯了眸,重新拿起勺子,也为宋承云舀了一勺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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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门亲事定的很突然,当泸州那边收到宋承云写回去的书信时,已经是他们成亲前两日了。
信里宋承云并未多加解释事情缘由,只简明扼要提了婚事的日期,还有怀夕被王府认了女儿的事,族长震惊之余,只能接受。
看完信后,族长立即去宋宅里见贾氏。虽说已经来不及去京里参加他们的婚事,但心意不可废,族里的贺礼不能少。
对族里来说,怀夕本就是白氏在外捡来的一个孩子,她是宋承云的妹妹或是妻子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很重要。
重要的是,宋承云能走得多远,爬得多高。至于当时想让她上族谱,也只是为了卖宋承云一个好。
即使他为人冷淡,对族里的事也几乎不管不问。
但这些并不重要,只要外人知道,他宋承云,是他们宋家出来的,就可以了。
就像此次的盐引,比之从前费尽心思,花了不少银钱才拿到的盐引,这次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宋承云即便不做什么,但新任的州府长官知道他们是他的家眷后,爽快地盖了章。
宋氏一族生意蒸蒸日上,便是二房的承林,生意能顺利做到别的府县去,族长很清楚缘由为何。
可他没想到,见到贾氏和宋景明夫妇,说了来意后,他们的脸色不加掩饰,难看到极点。
族长的儿子一个多月前才从金陵回来,回来时对宋承云兄妹的评价皆不错,族长见他们兄妹都没有怠慢族里派去的人,心里本来就很满意。因此看到贾氏他们难看的脸色后,心里颇有几分厌烦。
从前,要不是他偏袒,他们二房如今还不知道如何,明明最该感谢宋承云的就是他们一家,可他们现在是什么态度。
他明明还听说承林在怀夕的牵线下,认识了一个新朋友,前阵子承林铺子里卖得很火的苏绣就是从那个朋友那里拿的货。
贾氏老辣些,知道如今族里唯宋承云马首是瞻,所以宋承林断手回来一事,如今还瞒得死死的。
到底还是笑着脸,说贺礼什么的,都听从族里安排。
把族长送走后,宋景明的妻子纪氏当着宋景明和贾氏的脸呸了一声,“我就说他们兄妹不对劲,如今不就搞到一块去。”
“宋承云他仗势欺人,砍了我儿一条手臂,你们还把承林关起
来,如今还要舔着脸去给那狗男女送什么贺礼......”纪氏本就是刁蛮的性子,憋在心里很久的气此时终于忍不住释放出来。
宋承林前阵子三更半夜被不知哪来的人扔到院门口,待仆人半夜去通报时,看到血淋淋,少了半只臂膀的儿子,纪氏当场就昏了过去。
其实,当初宋承云救出怀夕的时候,对宋承林并没有赶尽杀绝。虽断了他的臂膀,可还是留下几人,将他遣回泸州。